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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目光貌似魔鬼的伎俩，充满诱惑，不过被母亲训练得机敏的唐东始终保持自己清醒的意识，他明白他们彼此生活在两个可望而不可及的世界里，本就毫无瓜葛。
正因为如此，他没有私自迈出一步。
有时候他在想，这也许就是一个普通而孤独的男人，完全不值得自己放在心上。
但矛盾的他每次放学都忍不住望向校门口的小广场，虽然他讨厌平庸的人，可对于这个男人他一点也厌恶不起来，每一次自己烦闷的时候都会来到校门口。站一会儿，只消远远与这个人对望一眼，一切都会烟消云散，仿佛他是个神奇的愈灵师（医治灵魂的人）。
每一次去看男人，都会对方对方的目光，对方永远充满慈爱地问道：“你来了。”
“嗯。”
愈灵师问道：“还好吗？”
“嗯。”
愈灵师又问：“今天有什么收获？或者遗憾？”
“铅球成绩在男生中排最后一名。”
愈灵师安慰他：“没事，那是扛挑子的人干的事！”
“什么是挑子？”
愈灵师想了想说：“扁担啊？不是有个绕口令叫‘扁担长，板凳宽。板凳没有扁担长，扁担没有板凳宽……’？”
“那扁担是干什么的？”
愈灵师故作严肃：“你妈是怎么教你的？扁担当然是挑东西的，学过《挑山工》吧！我是说啊投铅球厉害那是因为卖力气，懂吗？”
“懂了一点点。”
“行了。你妈快来了吧。”
“嗯。”
如果没有人读懂男人的目光。所有的人都会认为他“活该卖十年烤红薯”。
在大家的记忆中，男人比较怪。
学校门口就是横向弧形公路，公路一侧满是临街铺面，虽是学校区过往的行人不绝，但地摊也不少，竞争显而易见，所有的摊贩主都以吆喝巩固生意，可这男人总像个失语者，紧闭暗色双唇，脸上的表情僵尸般拒人千里之外，动作的慵懒也让人女生们无比讨厌，即使一天卖不出一颗红薯，他也显得无所谓的平静。
平时他不苟言笑，总是冷峻得可怕，他的身体里仿佛时刻散发出诡异的力量驱使所有的物体距离他三丈之外。
完全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的人！
“就这德性！活该卖十年红薯！”
可唐东隐隐觉得，男人在等待什么。
不管怎么样，现在唐东知道男人在等他的答案。
“你相信我吗？你相信是我杀了那条狗？”
“我相信……”
幽暗的霓虹灯下，一身校服的唐东痴痴望着逐渐被人群包裹的男人，他不知道男人有没有得到他的答案，他希望对方已经听到了自己的答案。
这时，一记刺耳的喇叭声伴随刹车声突如其来，彻底将唐东的目光击打得烟消云散。
唐东回过神的时候，红色奔驰跑车已在距离他十米远的路面停下，车后长长拖了两条刹车印。
跑车的轰鸣，高调的刹车，唐东再熟悉不过——
伴随发动机的微弱轰鸣声，一只玉白纤长，戴冰种帝王绿翡翠环的手缓缓推开血红色车门……看见搭在窗框边缘五颗被涂染得魔鬼般的指甲时，唐东一脸厌恶的表情一览无遗，因为那就是同学眼中的富婆自己的母亲柳慧茹。
很快，一头令人羡慕的金棕色长卷发，被紧身低胸高腰蓝裙包裹得轮廓尽显性感，一身珠光宝气的柳慧茹拎着LV手包从车里钻了出来。
三十八岁的她长发飘飘踱着模特步靠近唐东的时候简直如临舞台，颇有明星气场。
柳慧茹虽是半老徐娘却是风韵犹存，顷刻之间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她吸走，路人纷纷掏出手机开始拍摄，男人望眼欲穿，女士嫉妒得嘟哝着嘴小声咒骂着，就连校门口的学生也看得血脉膨胀。
虽然柳慧茹的出场一直都能引起骚动，但唐东并不希望她在自己的同学面前还这样高调，他比谁都清楚那些目光里包含着何种色彩，他恨那些目光，那是明目张胆的亵渎！
可他每每遇到这一幕却都只能选择紧握拳头侧开脸，置身事外！
不过柳慧茹却一直很享受，也许不只是她，或许是个女人都希望如此吧。但这种目光将她哄抬得太高，以至于无视众生。
别的女人一生的梦想在她这里却平凡的得不值一提。
柳慧茹在众人焦灼的目光中视若无人走到唐东面前，发现唐东两眼还在摊贩群里没有要走的意思，朝闹嚷嚷的摊贩群鄙夷地扫了一眼，有些不高兴：“怎么，脚生根了？难道你想吃那些垃圾？”
唐东没去看一眼，更没有搭话，丢下一脸无奈的柳慧茹转身大步朝车走去。
等柳慧茹回来的时候唐东已经卸下肩上的书包钻进车厢，像血一样的车门随即闪了一下光，“嗡”地合上。
柳慧茹坐回驾驶位，发现唐东一脸苍白，迟滞两秒才启动汽车：“今天怎么了？”
“没事。”唐东极不耐烦回答，抱紧书包侧身背对柳慧茹，没好气说，“开你的车吧！”
在柳慧茹的记忆里似乎从没见过唐东今晚的反常，一见面就拉着一张臭脸。要是其他同学见自己的家人开豪车来接，多半一脸神气，唯独唐东反以为耻。
柳慧茹怔了怔：“哼！怎么，让你在同学面前没面子了？”
“是。”唐东转过脸来冷冷瞪着母亲，这个字冰冷如铁，仿佛掉进无尽深潭。
“你想要我怎么做？”母亲一脸的烦闷，她努力压制内心的怒火，“像电影里那些收破烂的一样骑快散架的自行车来接你？看到我载着你汗流浃背才算真实？”
唐东懒得理论，冷冷抛出一句：“随你怎么想！”然后扭回了头。
柳慧茹深深叹口气，呆愣几秒后她才小心翼翼将车挪到正道，然后突然提档。
刹那间，排气管发出的轰鸣声在寂寥的马路上放肆高歌，引来大家目光。
“喂？看见没——唐东妈还真够火辣的！”
校门口的人行道上三个齐高的男生并肩而立，眼睛迟迟没能从跑车消失的街道抽回。重点却不是那辆跑车，而是车上那个女人。
顾诚率先回头白了中间的瘦子卢伟一眼：“人家那叫时髦，别用六七十年代的眼光看人家！何况你这词用得也不是太好吧，同学一场别这么说！”
“切！时髦！你当我眼瞎啊！”卢伟停顿一下，咧起嘴小声嘟囔，“都不定干什么的！社会‘名媛’哪个不是这副包装！”
边上身材魁梧的圆脑袋宽脸罗强一脸兴奋，刚才的魅影真是意犹未尽：“我觉得吧，挺好的。”
卢伟鄙视地瞪了罗强一眼，摇摇头嘲笑道：“挺好的？！哼！瞧你那样，要是被唐东看到，看他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后视镜里，男人的轮廓在晦明的霓虹灯里逐渐拉远，他的微笑早已泯灭如流星飞逝的落寞。
唐东突然鬼使神差问道：“那个卖红薯的男人我认识吗？”
“什么——”柳慧茹涂画超标的脸上瞬间漫过一记惶恐，目光紧紧锁住唐东，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他跟你说了什么？”
“哼！能说什么？你不是从小就告诉我小心那些仇富的人担心被绑架吗？”
柳慧茹知道唐东是在嘲笑自己神经过敏，没计较。但这让她隐隐不安，因为对方已经朝儿子下手了。
她决不能坐以待毙，便又将跑车加速，在冷清的马路上留下一道影子和让人忍不住将脑袋探出窗口的轰鸣声。
虽然唐东家不在郊区，但是对于追求速度的跑车来说走郊外的环道远比穿过市区车的无数个红灯路口要舒服得多。
汽车来到郊区环道，马路上已经少有车辆，柳慧茹也加快了速度。
平稳的舒适感让唐东陷入思考，良久他才问道：“不过他一直对我微笑。那种感觉，我总感觉他好像认识我。可是我怎么不认识他呢？”
“可能是个神经病。”柳慧茹一秒也没有思考，草草结论，随后表情冰冷郑重警告道，“别靠近他！说不定哪天就要露出狐狸尾巴！”
唐东没理会柳慧茹后面一句话，但对柳慧茹看法极为反感：“神经病？哼！在你看来这些生活在底层的人都是神经病？”
“我从不对任何人抱偏见看法，他就是个神经病。”
唐东想了想，也对，整整十年都对着自己笑却从来没打过招呼，如果不是神经病又该怎么解释？
柳慧茹的脑袋里仿佛爬进了一条蛇，噩梦般蔓延，她再也忍不住，脸已经石化，慌张摸出一支烟塞进嘴里点上，努力试图让自己镇静下来：“总之，以后别靠近他，他说什么你也别信！他就是个疯子！”
“可人家又没对我做什么！有必要这么尖酸吗？”
“等他做出点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
“柳慧茹你为什么总觉得除了你自己别人都是坏人？”
“因为他是疯子！”柳慧茹突然勃然大怒。
“疯子？！你管他叫疯子！”唐东也不快，抬杠道，“比起你们，我更喜欢这个疯子！”
“你说什么？”柳慧茹突然刹住车，要不是有安全带，两个人早冲出了车外，不等唐东惊魂稍定，她已经怒不可遏，“你再说一遍？”
柳慧茹我究竟是你什么人？是你报复唐萧的另一种转嫁，还是我只是一个天生属于你的艺术品？为什么我连这点自由都没有？
唐东没敢还嘴，他只是感到很委屈，柳慧茹每成天不是美容就是麻将，又或者购物，几乎从没有关心过自己。相比那个陌生的男人，就算是疯子，一个眼神也能让他感到很幸福。其中的差距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
柳慧茹眼睛气得发红，死死盯住挡风玻璃，似乎发现眼前的黑暗里有一只魔鬼正监视着自己，还朝自己意味深长地冷笑。
你真要和我对着干？
汽车突然启动，飞驰进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