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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青也高中古旧校大门百米远的左侧人行道上绿树成荫，高高的路灯投下光影将三条人影子长长映在人行道上，像三支并列的铅笔，而三张年轻的面孔却隐藏在树荫下昏暗的阴影里。
他们没干什么坏事，注意力一直在对面的小广场里。之前小广场发生的一切他们亲眼目睹，可他们并没有过去看热闹。因为他们三人中有两个人知道如果没有钱而闯入美食圣地是一件绝对要后悔的事，而另一个则完全相反，他怀揣缴完学费后剩下的数百元，不过他担心会被看热闹的人给扒了。
“你们说那狗……是不是他干的？”
这是一个浑中带哑的声音。旁边两个人明明听见却依旧保持沉默，或许他们还在自己的思维国度里自我思辨。
几秒后有一个人的思辨出了问题，困惑地自言自语道：“说不通！说不通啊！”
浑音的再次开口像是鸭子在叫：“什么说不通？”
“他卖的是烤红薯，红薯都放在人高的烤炉上，二十厘米高的小狗能碍着他什么事？”
没错，刚才被围住的男人经营的是一个烤红薯摊，所有的吃饭家伙屈指可数。一只口径五六十厘米的大烤炉老老实实坐在铁板推车上辛勤工作，一枚火钳就悬吊在炉子耳朵上对着下方的四五个蜂窝煤跃跃欲试，炉面上简单地躺了一张钢丝网，硕大半剥皮的红薯就卧在上面等待买主，这些全被一把卡其色遮阳大伞保护起来，而旁边是一张简易自制的折叠高脚椅，此刻正焦急地等待着主人归来。
地摊整体占地面积不超过五平方米，四周还算宽敞，连只老鼠跑过恐怕也会一览无遗，一只小狗怎么会妨碍他？
浑中带哑的声音问道：“那就是那个女人有问题喽？”
“是有点问题。她凭什么那么肯定而且言之凿凿说已经观察了他十年？”
“估计是表白不成，心生恨意！”
“八成有仇，这回让她逮着机会才发了飙！”
浑中带哑的声音态度突然转变：“那狗是从他地摊飞出来，还死了这不假吧？”
“谁看见了？你看见了？！全是那女人一个人自说自话，人家都没说一句！”
一直没有说话的顾诚注视着前方在众目睽睽下徒手走向远处垃圾坊的迷彩服男人，平静而深沉地说道：“是他干的！”
旁边两个伙伴惊愕地看了他一眼，因为他们亲眼看到那条狗是后来才死的，那个延续过程让人感到无可奈何，也削弱了男人的罪孽感，可是要说他干的，这种果决的语气简直就是一种冰冷无情的审判。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反击道：“你看见了？！”
“是，我看见了，我看见他盯着那条狗，直到那条狗死。”
“阿诚，你神经病啊！所有的人都看着那条狗死了，你、我还有卢伟——”声音沙哑的宽脸男生把头瞥向校门口，一个身材均称近一米七高，拥有韩国偶像剧里少年般脸颊的男生出现在视野里，他也在注视着那个男人，“呐，我们的好儿童唐东也一样。你是要审判我们所有人吗？”
顾诚却没作回答，目光一直跟随那个从垃圾房捡了个纸箱回来的男人。
不光是他，现在广场上的女人们还没完全散开，全都把这个男人看紧了，让他无所遁形。就刚才，男人离开的时候那个人群里最凶悍的女人还不停指着他的后背咒骂，以为他要逃离现场。
大家都没想到男人会回来，而且这回还拿了一个纸箱，大家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好稍作观察。没想到男人回到地摊前竟然将小狗的尸体放进了纸箱里，随后合上纸箱将之抱回了自己的地摊就地放下，若无其事地做起生意来。
看到这一幕大家也没什么可说的，这只是一只可怜的流浪狗而已，比起马路上那些将之轧成肉泥的畜生，和从窗口倒下沸水泼向它们的人，也算人道了。
大家在自醒中纷纷散去，只有那个悍妇不依不饶，站在地摊前咒骂不停。
突然，她的声音彻底停了，整个人木刻一般呆立。阴影里的宽脸男生也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怎么停了？”
顾诚却幽幽说道：“你们看他的眼睛！”
两个男生迅速朝红薯摊望过去，这个系着黑色围裙的男人面庞像个贫苦大众的石雕代表，可是他的脸上没有笃定，相反是毫无情感的冰冷，两眼也没有对生活充满期待的焦渴，而是锋利中透着杀气。四目相对，或许悍妇就是被他的眼神吓到了。
果然，这个女人呆愣片刻，转身走了，嘴里还不停骂骂咧咧。
“会遭报应的！”
“早晚要遭报应的！”
这或许这只是人们生活中的小小插曲，过眼即忘。大家纷纷散场，回归自己的生活。显然大家都原谅了这个男人。
顾诚却从阴影里走出来，向光明靠近一步，英俊稳重的少年试图将对面的一切看得更清楚一些。
瘦猴卢伟也跟了出来：“那男的是威胁她了吗？”
“是得给她点颜色！”紧接着走出阴影的罗强声音依旧浑中带哑。
顾诚未动声色，他发现男人的生意确实受了些影响，不少人走过地摊原本看到红灿灿的红薯都情不自禁咽下了唾液，可在准备询价的时候看到男人却果断地走了。生意冷清的男人抬起头，目光游离到远处——
校门口的唐东几乎打了个冷颤，手不自觉地抓紧了书包肩带，与以往不同的是他今晚竟然也有些害怕对面这个人的目光。
可是与之对峙几秒后，唐东发现这个人的目光似乎很可怜，特别需要别人理解。
唐东用目光与之交流：“您没事吧？”
对方却神情欣慰地回道：“谢谢。”
唐东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而无法组织恰当的信息通过目光传达，他开始慌了。这种着急的表现要是被他捕捉到，会不会误会自己？
正在手足无措，对方却已经问道：“你相信我吗？”
唐东故意装作听不懂，皱起眉头回答：“什么？”
男人却说：“狗……你相信我吗？相信是我干的吗？”
唐东的拳头突然握紧，紧张得紧咬牙关。
眼前的男人对他来说熟悉而陌生，他们已经知道彼此的存在整整十年了，可是他们却从未面对面说过一句话。不知什么时候起，永远版本在校门口等待母亲来接的唐东只因在人群里多看了他一眼，从此彼此就有了联络。
这样的相识是奇妙的，唐东很高兴。
但有时候唐东也很矛盾。身在富二代家庭，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下，对底层人生活的蔑视已在他的意识里根深蒂固，使他习惯性他讨厌恶劣的环境，平庸的人……或许正因为柳慧茹的苛刻，才让唐东避免了发胖的身板，相反十七岁的他拥有近一米六的身高以及韩国少年般的脸颊，然而在任何人眼里他都是一个冷漠而忧郁的怪胎——
但那双熟悉的眼睛给了他所有的力量。
唐东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睛，仿佛世界上绝无仅有，温暖、冷峻、邪恶、恐惧与悲悯融为一炉，唐东在与之对视的一瞬间，从那双眸子里绽放出的光芒仿佛轻轻松松就控制了他，让他难以摆脱。
此刻，贩群里的烤红薯摊终于又聚集了一圈人，可看似几近五十的摊主却无暇顾及自己的客人，双手迟滞而傲慢，惹得几个女生催促不停，他依旧置之不理只是望着唐东索要那个奇怪的答案。
唐东完全可以抛弃这个平凡而寒酸的男人。可今夜的唐东并没有以往的释然，他觉得自己必须给对方答案，因为他觉得即使自己整整十年也没向对方迈进一步，但他们早已是不曾相识似曾相知的朋友。
他突然无助地颤抖着，喉结凸起，嘴巴怎么也张不开。
男人也变得焦虑，那张原本石化的脸变得更生冷，在夜色里功能瘫痪，对客人也漫不经心起来。
守候在烤炉边的女生们早等得不耐烦。
“喂？看什么呢！好了没？”
得知对方目光的焦点是校门口的唐东，女生嫉妒得嘟起嘴感叹：“眼神倒不错！那是我们学校的第一名！青也高中的宝贝！就是不一样啊，走个路都能吸引人！”
男人突然对此产生了兴趣，抬起头认真地望着女生，问道：“一直是第一名？”
“废话！他——太禽兽了，那分数简直不是人考的！”
女生说完却发现这个男人正愤怒地瞪着自己，反而让她很生气：“哼！别羡慕嫉妒恨了，整个桐城的人都希望能生出他这么个儿子……你，等下下辈子吧！”
没想到男人面对刻薄的女生，竟然没有生气，就连之前的愤怒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女生拿好烤红薯，神情复杂瞅了男人两秒才摇摇头走了：“就这德性！活该卖十年红薯！”
男人草草打发掉几个客人，转过脸，目光再次冷冷打在唐东身上，而唐东早已经僵化。
此时，两道目光碰撞……
唐东的喉咙瞬间发干，手心也冒出汗渍来，他真想马上逃走，可是男人的目光就像一根无形的绳子紧紧索住了他的脖子。
“你回答我！你回答我！”
唐东的心脏超负荷运转，那道目光已经逼得他快要发疯！
“贱胚子！想打我儿子主意！”
好在刚过斑马线，一辆血红色奔驰跑车里的女人早已洞悉这一幕，愤怒致使她瞬间提换档位冲了过来……
她绝不会容许任何人碰唐东一根汗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