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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
2011年9月5日，星期一。
闹铃的时间设在六点，是顾诚美梦破碎后意识到昨晚做得最愚蠢的一件事。四脚金属双打玲闹钟，一旦响起来就没完没了，关掉闹钟，蒙上被子，可脑袋里的梦早断了片。
顾诚无奈地拉开被子，瞅着四仰八叉躺在床头堆了一米多高图书丛里的闹钟，愣了许久。
眼下刚收暑假，凭谁也没能从赖床的状态缓过神来。再说和班花田瑶已经一个多月没见了，刚在梦里相遇！可这该死的闹钟……
“顾诚！”
余怒未消，母亲张欣雷炸的声音已经接踵而至。
顾城还未从沮丧的状态恢复过来，不过听觉已经恢复灵敏，厨房里母亲张欣鼓捣餐具的声音异常清晰，其中还夹杂了轻微的脚步声。
不用猜，母亲的远距离呼喊没起作用自然要父亲顾远航出马。果然，门很快被拍响：“阿诚，醒了吗？你妈说你的闹钟早响过一遍了，是你关掉了吧？”
“爸，我听到了。”
自己一丝不挂，真担心父亲冲进来，何况自己还梦遗了！要是……好在门口的脚步声已经远去。
见丈夫顾远航毫无战果还若无其事地回到厨房报告，张欣生气地将碗碟扔进洗碗槽里，水花瞬时溅起老高。顾远航知道暴脾气张欣又要咆哮江湖，马上捂住耳朵转身离开厨房。
果然，还没到客厅张欣的大嗓门已经如雷贯耳。
“顾诚！顾诚！信不信我泼你冷水！”
张欣的脾气邻里之间无人不知，她虽是中学英语教师可偏偏一身暴脾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杀猪的出身，可这两年张欣的脾气越来越大了。
“哎呀——妈，听见了！您小声点行不行！玻璃都响了！”
心情沉重地抬起头，贴墙的木质书架上满排的奖杯在晨光里绽放着诡异的光芒，仿佛一个个邪恶的怪物化身，正朝他不怀好意地招手，欲将自己引进一条幽深而前途未卜的林间小道。而那个骄傲自负不可一世的他却昂首挺胸大步紧随而去！
这是个多么令人讨厌的人！可那却是顾诚自己！
那些年自己光环四射，眼看凭着一身的本领就要进长跑国家队，可意外还是发生了……刹那间，顾诚被久久盘踞脑海深处的罪恶感敲痛脑神经。
“少废话！都十七岁的人了！”
母亲的骂声又开始了，顾诚不得不加快在衣柜里搜索衣物的进度，好在没几秒所需的衣物都皱巴巴地冒了出来。
这两年这个家能挺住张欣功不可没，母亲那张脸是顾诚不得不关注的家庭晴雨表。
顾远航已经闻到导火线燃气的苗头，马上返回厨房试图稳住她。
看到顾远航进门，张欣停下手里擦灶台的活，一脸凶相训斥道：“现在就这样！以后上了大学，山高皇帝远，还不知道会怎样！”
“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他就睡过头了而已。”四十六岁的顾远航敦厚老实，看起来总是一副老学究的模样，一直平易近人。
可张欣在学校上课学生发音不对也能骂一节课，以严厉出名，这时候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从小到大，他就没顶过嘴。现在翅膀硬了……这两年我容易吗我？”
此前的顾诚确实给这这个家庭带来了无比的荣耀和殷实的家境。
七岁那年开始，顾诚就表现出超人的能力，他的思维似乎都比别人要快许多，课堂上从不听讲只是发呆，可考试基本稳拿第一，但更擅长的还数奔跑，不败的冠军让这个家庭充满荣耀，一度还买地盖了别墅。
当然他的性格乖戾，有时候像一头野狼，暴力、易怒几近神经质，张欣一度靠暴脾气压制，所以也有邻居认为顾诚是暴力美学的结晶。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张欣和顾远航发现顾诚的性格越来越难以控制。
至今，一切已是覆水难收。
“咱们借的那些钱还有多少没还？”
“一百五六十万吧！”顾远航故意说得很轻松。
经历两年前的那件事，张欣原本娇好的模样已经变成了彻底的家庭主妇，此刻沮丧地垂下头压低了声音：“你说什么时候才能还清？现在两兄妹都得花钱，明年顾诚就要高考了，光冲刺培训费恐怕就要好几万！”
“好啦，其他孩子也要花钱，而且父母还不是双职工，我们也不可能省这笔钱。至于还没还的那些，都是亲戚，说一说分期还，应该问题不大！”顾远航从身后拦腰轻轻抱住张欣，刹那间张欣所有的怨怒都消失了，“只是你没必要老生气，这样解决不了问题。这两年阿诚的遭遇不是和我们感同身受吗，我们都熬不住，何况是他！”
张欣终究是个女人，无论外表如何强硬，内心深处总需要丈夫的港湾，此时顾远航是她最大的精神支柱。如果不是这个男人默默支持安慰自己，即使自己再坚强也无法再次经历家庭中的意外。
张欣不禁流出了泪水，转过身炯炯瞅着顾远航。顾远航没想到张欣会如此伤心，心疼地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好啦，顾卿还在客厅呢！你让她大清早看到你抹眼泪还怎么安心上学！”
顾卿正是他们的小女儿，这时候刚上初一，虽然只有十二岁，却是个可爱的机灵鬼，此刻她正偷偷握着父亲的手机在客厅里忘我地玩着游戏。
“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三十八岁的张欣有些讨厌生活的不公，无奈地转过身去继续擦灶台，“要不是两年前出那档子事，我们一家——”
由顾诚惹出的麻烦对这个家庭来说算是空前的灾难，顾远航的家底已经赔空，甚至举债百万，刹那间社会舆论倒戈相向，掌声和光环恍如隔世影像，夫妻也背负骂名。
“老顾，你说如果当年没那事发生，咱们的顾诚会是什么样子？可现在你看他，压根就是两个人啊，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好啦！别胡思乱想！”
“你说他还是他吗？”
低下头的顾远航好半天才抬起来，收拾起悲伤说，“好了！无论怎么样他都是我儿子！我们有义务为他负责——现在变得更内向，也许是心结还没有解开，应该多给他点时间。”
张欣无语，可顾远航阻止不了她去想什么。
谁也不知道张欣这两年的委屈，桐城街坊骂人的口头禅一度风行，诸如“天宇他妈太坑了”、“天宇他妈太贵了”、“天宇他妈真损”一切的怨怒都要加上“天宇他妈”。
有一次张欣背后听到气得嚎啕大哭，曾经有段时间她还去看过心理医生，直到委托律师事务所发布警告这些侮辱性台词才消失了，可是最近邻居开始叫她“顾诚他妈”。
“妈，好了没？”
萌公主顾卿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彻底打断了张欣的思索。
还是顾远航机警，听到脚步声时人已经松开张欣退开了一步，否则难免尴尬：“去叫你哥吃早餐了。”
顾卿点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声音很快从客厅里传来：“哥，你快点儿！我快饿扁了！”
“你们先吃，别管我了！”
听到顾诚的声音，张欣和顾远航面面相觑，眉头的愁云越发浓烈起来。
客厅餐桌上的早餐还算丰盛，有玉米棒子，有牛奶，还有鸡蛋。上桌之后顾卿反而为之纠结，半天没动。
张欣和顾远航已经落座，看顾卿望眼欲穿又跃跃欲试的样子，张欣很奇怪：“怎么不吃啊？”
顾卿托着小脑袋嘟哝着嘴，脸上的表情比肚子还委屈：“等哥！”
“先吃——”
顾卿抱了双手爬在桌上，盯着盘子里似乎能孵出小鸡的鸡蛋，一本正经说：“妈，他可是我们家的大英雄，传奇人物。虽然历史已经成为传说，但功不可没。别这么对他！”
说到这里张欣和顾远航都收起所有的表情低下了头。
顾诚正从卫生间洗漱出来，正准备回卧室剃胡须，不想“啪！”一声巨响传来，他回头才发现埋头的顾卿、顾远航都被吓了一跳。
原来是母亲发了飙，看见自己母亲狠狠将玻璃杯磕在桌面上，差点没把牛奶抖出来。
“顾诚！你今天吃还是不吃！这才刚开学，你就磨磨蹭蹭，我倒要看你能考上什么样的大学！”
顾诚见情况不妙，赶紧一边往餐桌走一边笑脸迎合：“妈，看您说的，我这不是刷牙吗！”
张欣正要发飙，顾远航马上拉住她的手朝顾诚说：“你速度啊！早上我可是还有课！”
“你们真别等我！”
“说什么呢！学生还没老师积极？那还叫未来的花朵明天的太阳？”
“太阳？”张欣脸上漫过一丝鄙夷的苦笑。
对于母亲的叹惋顾诚这两年早已习惯，外人尚且能忍，何况家人，他知道他欠家里的每一个人，有时候他也痛苦地以为自己实在是个废物。
等顾诚坐下来，顾卿才抓了一个鸡蛋要打开，可几次都没有成功。失去中指的顾卿已经无法用力，看到这一幕顾诚自然不是滋味，伸手拿过来为妹妹打开。
“谢谢哥。”
顾诚却深深埋下了头，强装的微笑也在瞬间消失——去年，妹妹顾卿遭遇莫名其妙的绑架，被救回来的时候中指已经没有了。
而顾远航三个月前也屡遭不明身份人员的暴打，张欣的马自达也近十次遭人动手脚，曾两度险些命丧车祸，这一切他都知道原因。为此还改了名字，从满是冠军光环的张天宇改为普通本分的顾诚，这一次只希望自己做回普普通通的人。
“哥，你总是躲卫生间！是故意逃避吧！”
顾诚一把抢过妹妹手里的鸡蛋，狠狠瞪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顾卿你少拆我台！别忘了去年在学校可是你哥的朋友卢伟叫人罩着你的，不然还得有人欺负你！”
顾卿却不买账：“切！我舅舅是校长，爸妈都是学校的班主任，我用得着谁罩？”
“你——”顾诚真是有些崩溃，“你懂什么，他们和你不在一个江湖。”
“还江湖！”张欣立马凶道，“别成天跟罗强和卢伟搅在一起。这两个人早晚要出事。多学学人家唐东，开家长会的时候你看他妈妈多风光，你能不能给我也长点脸。”
“我，我这不是有颜值担当嘛！”此时母亲提到唐东顾诚心里一阵不畅，唐东是班里的尖子生，深得同学和老师们青睐，不过行为有时候很另类，不禁压低声音反驳，“唐东——他就一怪胎。”
“你说什么？”张欣“啪”地将手里的筷子拍到桌上，那双眼睛瞪得可怕。
顾远航赶紧在桌子下拉了一下张欣，示意她注意情绪。
顾诚真不想一大早被母亲训得服服帖帖，草草灌下一杯牛奶顺手抓了一个包子和鸡蛋就要溜。
张欣见状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眼见时间也差不多到点就没阻止。等顾诚从书房提出书包到门口换鞋上子时，她才说：“晚上准时啊！你要是又躲在哪家网吧，我就让你在外面站一夜！”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顾卿半个月前去同学家玩忘了时间，回来就被罚站家门口半晚上，要不是顾远航偷偷把人放进来，当一晚上门神是铁定的事。
顾诚赶紧答复：“知道了，妈。”
眼看顾诚开门要走，顾远航赶紧起身追上去，拍着顾诚肩膀凑上耳朵小声说：“给你五十块，自己节约点儿，别让你妈看见。”
回头看见票子，顾诚向前走了一步，挡住母亲视线说：“爸，不用。”
顾远航一把将钱塞进顾诚校服兜里，神情诡异小声说：“你小子傻啊，那鸡蛋没水你怎么吃得下！你老爸我可是未卜先知雪中送炭，以后你妈要是训我你可别像顾卿那样没心没肺，多少帮忙说两句！”
顾诚错愕地盯着顾远航：“爸，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是在贿赂我？这可是作风问题！”
“啊？”
顾远航还在发愣，顾诚说着就把钱掏出来塞回到顾远航手里：“爸，这我帮不了你。”
顾远航瞬间就傻了，眼睁睁看着顾诚出门，憋了一肚子气，心里直骂：这小白眼狼！竟然不吃这套！
半分钟后，顾远航冲到阳台，楼下刚冒出顾诚的脑袋。他扯着嗓门警告道：“别去参加任何危险的活动——记住两年前的教训！”
顾诚突然停下来，抬起头怔怔望着顾远航。
一秒，两秒……父子之间只剩下眼神的碰撞。
顾远航俯视的那张脸干净而文艺，可那双眸子却显得异常深邃，仿佛是冰与火的交融结果。
没想到父亲会旧事重提，那是自己的噩梦啊！顾诚似乎看到了以前那个在无限的掌声中踏上领奖台忘情而疯狂地享受着无比荣耀的自己！罪恶感突然占据大脑！
不自觉间抓紧书包肩带，一咬牙，顾诚转身大步朝小区大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