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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郑,江南道,泉州府,知安县,徐府内,一位老者正与一位少年对弈。
棋局刚过中盘,执白先行的少年却迟迟未能落子。少年抬头看了眼对面的老人,又低头看了一眼棋盘,原本已经捻起白子的手又放回了棋盒,正欲开口认输,却被老人的话打断。
“佑霖,记得这是我们之间的第几局棋吗?”
“佑霖记得,这是第二局,第一局是在我十岁那年,先生教我下棋的第一天。我还记得先生在当天曾与弟子定下七局之约,如今弟子已经两战皆败。”
说话的少年姓徐,名佑霖,因还差两年及冠,没来得及取字。
老者听完徐佑霖的回答,并未继续开口,只是闭上双目,似乎是想起了某些事。
先生既然不再说话,作为弟子的徐佑霖自然也不会开口。徐佑霖望向窗外,看着穿着棉袍,轻手轻脚路过的下人,心想昨日已过冬至,可惜江南这地方终年无雪,最多也就在夏日时节暴雨来临时能落下饭粒大小的雪粒子而已。倒是经常听坊间的人说漠北之地只要到了秋末时节,就已经白雪覆地,一些积雪较深的地方,甚至能够陷进壮汉的半个身子,还有那岭南道,据说有一眼看不见边的海,日出或日落之时站在海边,便可领略那天地一线的奇景……
正在徐佑霖神游太虚之际,闭目的老者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望着正在神游的徐佑霖,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这位老者正是脚下这座徐府真正的主人,姓徐,单名一个尘字,字文成。而徐佑霖正是徐尘名义的弟子,实际上的养子,因而徐尘一直只允许徐佑霖叫他先生,却成了这知安县内好事者的一桩怪谈。有人猜测徐佑霖其实是徐尘的私生子,而徐尘为了某些世家之间龌蹉的理由不便直接认子,便想了个收弟子的法子将徐佑霖接进徐府。还有更离谱的猜测,有人认为徐府乃是前朝大魏徐氏余孽,徐府乃是前朝皇室之人,那徐佑霖指不定就是那下落不明的太子……
其实这些毫无边际的猜测也并非空穴来风。徐家来到这泉州府不过短短十八年,却实实在在的成为了这泉州府的第一大家。要知道江南道这地方乃是阀门林立之地,传承百年以上的家族多不胜数,据闻整个江南道最顶端的五大阀门已经传承千年之久,任你王朝更迭替换,我自巍然不动而。而泉州府在整个江南道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州府,但终究为一府之地,其内也是各阀交错,势力纵横,徐家能在短短十八年时间就一跃成为当地第一大家,所需要的人脉和财富实在是难以估量。徐府对这些传闻自然是置若罔闻,于是此事在坊间就愈发扑朔迷离,让不少人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徐尘的话将徐佑霖的思绪拉了回来,“佑霖,去请你师父过来一趟,至于你,今天就不必做晚课了。”
徐佑霖闻言,依然规规矩矩的收拾好棋盒和棋盘,然后便出了徐府。
徐佑霖除了徐尘这位先生之外,还有一位师父,名叫张扬。徐佑霖在十二岁那年,在先生徐尘的带领下拜张扬为师。张扬是一名剑客,但是与徐佑霖心中多情剑客无情剑的形象相去甚远,活脱脱的一个在地里刨食的庄稼汉子,而且张扬只教徐佑霖练刀,让一心想白衣仗剑走天涯的徐佑霖懊恼不已。不过在先生的一贯严厉教导下,徐佑霖也并未多少叛逆的心思,只得老老实实练刀。好在张扬虽然形象不怎么样,但手上真功夫绝对不差。徐佑霖今年已满十八岁,也就意味着练刀六年,已然是五品境界,算得上一年长一品,除了徐佑霖本身资质上佳之外,名师的指点是绝不可少的。要知道武人境界分为十重,十为底,一为尊,其中一品境界又有另一种评定,却鲜为人知,主要是因为所谓的一品高手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导致一般的江湖人士对于一品境界的认知少之又少,反而不如二品高手在江湖的名气大,故而二品境界又被称为小宗师境界。一品不论,单说二至十品,有两道槛最难逾越,第一道槛为十品入九品,因为从十品入九品的标志就是要在体内感受到罡气,一般人如无名师指点或其他奇遇,就终生止于十品境界,所谓练武也不过是强身健体而已。第二道槛则为三品入二品,因为一旦进入二品境界就能将体内罡气外放,其攻击手段诡异无比,令人防不胜防。张扬从未提及自己的境界,对于徐佑霖的追问也都是一笑置之,久而久之,徐佑霖也就不再追问了。
不过徐佑霖可以肯定的是,师父张扬的境界至少也是二品境界,甚至是那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品大高手,而这份肯定缘于五年前的一桩事。当时徐佑霖练武仅一年,实际握刀不足一月,有一次正在练习拔刀之术,破天荒的被师父张扬中止了训练,与师父先生两人在徐府内一同会见一名儒士。徐尘与那名儒士在书房密谈,徐佑霖则被张扬带到屋外院子里等待。两人在屋里交谈了一会儿,就并肩出屋,只是徐尘的脸色略微有些凝重,张扬似乎早有预料,依旧是那副常年不变的木讷面孔。倒是在一旁的徐佑霖却在偷偷打量这个需要先生和师父共同接见的人。
儒士看上去才三十岁左右,相貌英俊,但双鬓已白,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身着青色布衣,作寻常士子打扮,但腰间却佩着一块通体晶莹,色泽温润的鹤型玉佩。徐府也算得上富贵人家,徐佑霖在古玩玉佩方面也并不陌生,虽未细看,但也能大致知道这是一块不可多得的宝玉,更重要的是其外观为鹤型。要知道历朝历代以来,无论衣服图案还是所戴配饰都有严格的规矩,而如今大郑民风比较开放,对此要求并不如以前死板,但依然有三种造型不得随意绘制,分别为龙,鹤以及麒麟。龙自历朝以来就是皇室的象征,除了皇室中人,敢擅自佩戴者,一经发现,直接入狱。而鹤与麒麟图案则分别为文、武一品大员专属,寻常人家不得佩戴,轻则丢官弃财,重则发配劳役。至于其余图案则并无硬性要求,可以随意绘制与佩戴。
儒士既然敢于人前公然佩戴鹤型玉佩,其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一品文官大臣,三公一辅之一。就在徐佑霖还在惊讶儒士的身份之时,突然感觉背上压力陡增,如负千斤。好在习武一年以来,徐佑霖做的最多的就是扎马步,虽然没来得及反应,但一年的训练也让他并未被这无形的压力直接压倒在地,不过短短一个呼吸之间也已头上青筋爆现,冷汗直流,双腿颤抖不止。
就在徐佑霖感到压力的瞬间,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张扬怒喝到,“张道衍,莫要欺人太甚,对一个孩子动手,也不怕污了你江左第一人的名号。”随之徐佑霖则感到一阵清风拂面,身上的压力也消散而去,一抬头便看见师父的身体周围隐隐约约飘荡着丝丝白雾,正是武人境界达到二品之后的主要特征,罡气外放。
见张扬发怒,名叫张道衍的儒士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淡淡一笑,“天赋还不错,若是有机会进入一品,倒也能上得了天下这局大棋,至于能不能从棋盘上跳出来,就得看造化了。”
语罢,张道衍转身向徐尘行了一礼,便在三人眼中飘然而去。若是有寻常人家看见这一幕,少不得要赞一声谪仙人。
而除此之外,徐佑霖便再也未见过张扬出手。
徐佑霖在出了徐府之后,径直向知安县外东南方走去。出县城东南方一里之后,就能看见一间不算大,却十分整洁的茅草屋,正是徐佑霖的师父张扬的居所。其实徐佑霖曾经建议张扬搬到徐府与他跟先生一起住,不过被张扬拒绝了,此后便没有提过此事。
徐佑霖将先生徐尘的话传达之后便直接离开了,来到了知安县,也是泉州府最大的烟花之地,千金楼。
千金楼,楼如其名,非身家过千金者根本消费不起对。千金楼内分大致三种女子,第一类为最普通,也最为常见的妓女,称之为红颜,只要客人付得起钱就能与之共度春宵,就算是这种最便宜的烟花女子至少也得上百两,若想带出楼外,价格还得翻一番。第二类女子为倌人,亦可叫做才人,所谓倌人,指精通才艺的女子,其中又有清倌人与红倌人之分,清倌人卖艺不卖身,红倌人既卖艺又卖身。若只是点清倌人还好,价格甚至比红颜还低上一筹,但若想找一名红倌人过夜,其价格至少是清倌人的五至六倍,乃至更多,并且无论出价多少,倌人都不得出楼,曾有一位在泉州府传承百年的世家公子想要强行带一名红倌人出楼,与千金楼产生冲突,最后结果就是那名世家的家主亲自带着闹事的公子上门赔罪,至此以后便几乎没有什么人敢在千金楼内闹事。而第三类女子则为红牌,所谓红牌,既青楼中最受欢迎的女子,能称得上红牌的女子无一不是才色双绝,想要培养一名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故此千金楼的红牌从开楼至今都只维持在三人之数。客人若想要点楼内红牌,首先必须得在千金楼的内园阁楼中进行竞价,而千金阁内园阁楼数量也仅仅才双手之数,因而单单包下一座阁楼一晚上的价格都是上千两,更遑论后面的竞价了。而且千金楼每天只有一位红牌接客,导致竞争异常激烈,据闻最夸张的一次价格破了万两,千金楼的消费可见一斑。也曾有人抱怨千金楼消费太高,但千金楼对此从来都不不闻不问,生意非但没受影响,反而生意愈发兴隆,大有成为整个江南道第一青楼的趋势。
徐佑霖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千金楼了,看门小厮一眼就认出了这位泉州府第一公子爷,恭恭敬敬的将徐佑霖领到内园一座靠湖的阁楼之中,听了吩咐后,揣着徐佑霖悄无声息递过来的几两银子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一位身着白衣素裙的貌美女子轻轻推门而入。女子二八年华,相貌出众,虽衣着算不上华丽,却也在这烟花之地显得几分清新。女子见屋内的徐佑霖正在闭目养神,便并未出声打扰,只是悄悄的坐在徐佑霖身旁,怔怔的望着这个每次来千金楼只点自己这位清倌人的徐大公子。
徐佑霖所点的这名清倌人名叫李瑶雪,乃是两年前才进入千金楼的一名清倌人,恰逢当时徐佑霖第一次来千金楼,又刚好点中了李瑶雪作陪。同样是初次进入青楼,同样的拘谨,同样的忐忑反而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从故作镇定到相谈甚欢也不过一晚而已,自此之后徐佑霖每次来千金楼都只点李瑶雪一人,而李瑶雪因为受到徐佑霖的青睐,在这千金楼内多受老鸨照顾,日子过的也并未如其他清倌人那般清苦。
这两年相处下来,李瑶雪渐渐发现徐佑霖次来千金楼都是心中有事,而徐佑霖有时会向自己述之一二,不过更多的时候却是闭口不谈,徐佑霖不开口,李瑶雪就更不便张口,所以往往两人便是一夜相顾无言。
徐佑霖如今五品境界,一个毫无武功的人进房间自然瞒不过他,就在李瑶雪落座不久,徐佑霖轻声到,“瑶雪,我可能要离开泉州府,离开江南道了。”李瑶雪闻言一愣,不知该如何接话。徐佑霖也没管李瑶雪是何神情,继续说道:“我刚练武时曾无意间听到先生与师父的一次交谈,内容大致是在我及冠之前,若能达到五品境界,便让我去江湖走一趟,若未到五品,也就代表我在武学上的天赋不够,练武这条路子也就自然而然的走不通,去不去江湖走一趟并无大碍。而如今我已经五品境界,距离及冠之年还有两年,且今天先生先是破天荒与我对弈,然后又将师父叫去了徐府,想来是商讨我出门的事宜。我估摸着这次出门时间肯定不短,不过及冠之前肯定会赶回泉州的。”
徐佑霖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顿了一下,继续道,“你也应该听说过一些坊间传闻,说我们徐府是前朝大魏皇室余孽,其实这确实是事实,不过具体的身份就连我也不知道。至于传闻我是前朝那刚出生便国破家亡的不详太子之事,其实我自己也曾猜测过,毕竟乃是前朝皇室之人,岁数也刚好对上,而且先生给我取名佑霖,也可谐音幼麟。不过听说东南沿海地区有个后魏,拥护之人就是前朝太子,想来我这个太子称号确确实实只能是坊间传闻而已。”
李瑶雪闻言脸色却是煞白,也不见其他动作,似被徐佑霖的一番言谈吓住了。
徐佑霖瞥了一眼李瑶雪,没有继续开口只是端起茶杯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着月光下波光嶙峋的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坐着的李瑶雪好像终于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看着站在窗边的徐佑霖,神情平静,轻声说到,“公子,对不起,瑶雪也是身不由己。”说罢掏出一直藏在袖中的匕首,双眼一闭,却是要自杀。
就在匕首将要触碰到那白皙如玉的颈项时,却被徐佑霖弹过来的茶杯打落在地。
徐佑霖转身望着这个面对生死依然平静的女子,也不禁以手扶额,感到头疼。
“确实是个聪明女子,难怪仅仅三品修为,却能被大郑天机阁派到江南道来监视我这个前朝余孽。我先前那番自掏家底的话,其是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之后走到窗边也是给你机会出手,以你三品境界,想要背后偷袭我一个刚入五品的新人,就算我有贴身护卫,你也走一丝机会得手,结果你竟然没有出手,还选择了自杀,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难道天机阁的人都是认命之人?”
自杀未遂的李瑶雪却是嫣然一笑,轻启朱唇,开口道:“徐尘不愧为前朝暗阁第一掌控人,我自问已经无比小心,却仍然被识破身份。正如佑霖你所言,我确实是天机阁的人,而且还是十二地支中的申。因为上一任十二地支中的申在两年前突然暴毙于江南道,所以我便被派来顶替他的职位。这两年来我主要的任务就是监视你与徐尘还有你那个在天机阁档案上找不到任何资料的师父。至于之前为什么不出手,自然是因为我知道你身边一直有一对二品小宗师境界的双子护卫,据说两人乃孪生兄弟,又修行了道门的双子合击之法,连一品境界的高手也能阻挡片刻,我不过一个弱女子,怎敢随意出手,与其出手之后被人擒拿拷问,受皮肉之苦,还不如自我一了百了,起码能不用受那折磨,死的体面一点。”
但有一点李瑶雪没有告诉徐佑霖,那就是她的真实境界其实是初入二品,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就是门外的双子护卫也拦不住她擒下徐佑霖,除非一品境界的高手出手,而如今的徐府虽然能在这泉州府独占鳌头,有一品境界的高手也不足为奇,但想要请一名一品高手做徐佑霖贴身护卫,却绝不可能,毕竟整个江湖摆在明面上的一品高手也不过二十来人,一个落魄的徐府还没有那么大的手笔。而只要自己擒下徐佑霖,徐尘投鼠忌器,自己活着离开泉州府的几路并不小。
只是李瑶雪为何不出手,却又是一些外人不足以道的原因。
对于这个出乎意料的结局,徐佑霖也是一阵无言。说到底,徐佑霖不过是一名刚满十八岁的少年,正值男子风流多情的岁月,与一名貌美女子相交两年,且落花流水均有情,能保持童子之身已是难得,但若说没有半点其他心思,就连他自己也不会相信,所以眼前这个局面让他着实感到一些局促。
于情,他自然不愿杀了李瑶雪,于理,杀了李瑶雪是对徐家最好的选择,徐佑霖不禁一叹,情理两难全啊。
其实徐佑霖心中还有个寻常人都想到的办法,那就是李瑶雪完全脱离天机阁,进入徐府。不过他不确定能否成功,相对李瑶雪是否愿意做一只笼中的金丝雀,他更担心的是先生的态度。李瑶雪准备自绝之前,称呼由公子改口佑霖便足以说明一些心思,但李瑶雪毕竟曾是天机阁十二地支之一,没人能保证她是真愿意脱离天机阁而不是顺水推舟进入徐府以便进一步的监视,即便李瑶雪真心脱离天机阁,但天机阁肯定不会就这样罢手,整个徐府接下来便要承受那份本应该属于李瑶雪的惩罚,以先生素来谨慎的性格,想必定然不会同意。
身为天机阁十二地支之一的李瑶雪是何等聪慧之人,一眼就看出徐佑霖的为难之处,俏脸一红,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若是徐老愿意让瑶雪进入徐府,瑶雪愿意废去自身修为,安心永住徐府。”
之前求死乃是不得已之举,如今有了活下去的希望,甚至有望与心仪之人相守,李瑶雪自然不会再走取死之路。虽然从小便生活天机阁这等人心复杂之所,但说到底也不过二八少女,之前大部分时间都用于修炼,对于男女之间的感情也是懵懵懂懂,一旦遇上心仪的男子,便与大部分寻常女子无异,只想将最美好的给予心中的那个他。
少年风流正多情,
最难消受美人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