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回家

　　是你自己要来的陪伴，怎么由得你随意摆脱
　　……
　　路易离开旧监狱的时候，掏手机看了一眼，他之前很怕听莱斯特说故事的过程中手里不合时宜的响起来，还好，这东西一直安分得很。
　　他回家的路上又看到那个绿头发的女孩，他鬼使神差的跟着对方走了一段路，前面路口停着个带着帽子的男孩，他们看见了彼此，女孩开心的奔了过去，她今天好像没喝酒，也没有背吉他，那些张扬的纹身也被藏在了安分的衬衣之下，男孩搂住她，在路易看来，她似乎变得很娇小，不那么疯子了。
　　男孩牵着她往小区走，路易抬头看到路灯上停着一只山鸦，也跟他一样静静的尾随。
　　他们两进了公寓的楼门，路易没再进去只是听到了他们上楼的脚步声，山鸦嘹亮的叫了两声飞走了，路易顺着它飞走的放向看去，那是它回家的方向。
　　他会心的笑笑，收回视线他才留意到自己在一个垃圾堆旁边，垃圾堆里觅食的老鼠不怕人，明目张胆的从他脚步走过还会停下来闻闻他的鞋子，路易想起来了小时候看见老鼠啃食尸体的场景，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突然他脚边的老鼠被一根黑色的手杖粗暴的打了出去，老鼠飞撞到一块砖头上打了个滚飞快藏进了垃圾堆里。
　　“你怎么来了？”路易不用抬眼都知道是是谁。
　　“你看着你拐进来的，你在做什么？”阿蒙从夜场出来，坐上回家的车，行至路口正好看见路易鬼鬼祟祟的跟着那两个人，“你跟踪别人吗？”
　　“嗯，那女的挺眼熟的，闲着也是闲着就顺路看看。”显然这话阿蒙不太相信的，路易有些无措，避开阿蒙的注视，“你知道那个男的是谁吗？”
　　“知道，她男朋友，好像刚确定关系不久。”阿蒙说，“你对那个女的很有兴趣吗？”
　　路易鼻子喷气，拉着阿蒙的胳膊就离开了这片住宅区，“行了，你又瞎想什么呢！有你一个就够我受的了，走走走，回家。”
　　阿蒙放下抓住自己胳膊的手，然后自己挽上了路易的胳膊，“嗯，回家吧！”
　　路易照例抢过他的手杖把玩，轻身问了一句，“你相信有鬼吗？”
　　阿蒙的脚步骤然一停，往前凑了半个身子挡住前路，盯着路易问，“你是不是见过莱斯特？”
　　“你认识他？”路易被突如其来的这一问惊得一口气没喘顺，控制不住的开始打起膈来。
　　阿蒙见状忙拉过他左手，在手掌根部两指的位置轻压按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莱斯特是我的父亲。”阿蒙低着头专心按摩，神色有些晦暗难明。
　　“父亲？”本来快要停止的打嗝，更加频繁的继续了。
　　阿蒙按压的重了点，嗝总算止住了。
　　路易没有料到会有人知道莱斯特的存在，更不敢相信莱斯特跟阿蒙是父子关系，竟然是父子，那……
　　“你是人吗？”路易屏住呼吸第一次主动抬起阿蒙的下巴，两人对视，“莱斯特不是人，那你呢？”
　　阿蒙用力抿了抿嘴，为难的闭上了眼睛，忧伤的深叹一口气，摇摇头，“我曾经是个人。”
　　“回家告诉我吧！”路易把阿蒙的手重新搭上自己的手腕。
　　这生活已经太多不可思议，也没有什么好惊奇了，反正，总有人给他解释。
　　……
　　绿头发的女孩跟戴帽子的男孩进入那栋楼，一楼其实就是有旧绿色冰箱的那个套间，男孩的家在楼上，那天夜里只有他在乎了LU的尖叫声，他把LU带到了楼上的房间，由着她鬼话连篇，只是慢条斯理的给她冲了杯奶粉，把自己的床让给了她。
　　她在那个能晒到太阳的房间安心的睡着了，可是一楼的那些影子随着楼道忽明忽暗的灯蜿蜒而上，继续潜伏左右。
　　是你自己要来的陪伴，怎么能由得你随意摆脱。
　　……
　　莱斯特在洒满月光的院子里，优雅的向上抬起了一直手臂举过头顶，一声涩哑的鸦声从高空传来，随后那只大山鸦稳妥的停在了他的手背上，他轻盈的放下手把山鸦拖到跟前。
　　山鸦漆黑的眸子里好像还残留了一丝魅影，莱斯特用他特有的幽森森的语调说:“你看到小主人了？”
　　山鸦发出一种细微的嘶鸣，像是喉咙挤压发出的声音。
　　这是莱斯特想听到的回答，“路易，原来是他的人，我说呢，怎么这么亲切。”山鸦在他手上抖了抖翅膀，“别期待了，他不会回来的。”说完他把手向外一送山鸦叫了一声飞走了。
　　莱斯特一个人落寞垂下了头，身边的山鸦全部飞走了，挡在围墙之外的风放了进来，卷起百年的尘埃，莱斯特一动不动好像罩在了雾里。
　　“我那么爱你，终究是要把你拱手让人的。”莱斯特扬起了头，半睁的眼角滑下两滴泪水，他遗世残存的性命要靠着吞噬别人的灵魂活下去，因为他把灵魂留给那个垂死的孩子，复活又离他远去。
　　……
　　路易洗好澡从自己卧室的浴室出来，想了想，看来今天晚上又跟自己的床无缘了，阿蒙的房门开着，正等着路易过来，屋里两人并肩坐在床上，路易稍微歪了点。
　　“阿蒙，你跟莱斯特……”阿蒙好像没有主动说话的意思，那就自己起个头吧，“你说你不是人，那你跟莱斯特一样吗？”路易仔细回忆了一下阿蒙生活里的细节，他好像正常吃饭的，也在阳光底下穿梭，似乎又不太一样。
　　“你那天回来，身上穿的衣服我认识，只不过一时不敢相信，莱斯特从来不愿意见外人。”阿蒙说。“呵……我只是不敢相信，他还在那里。”
　　路易恍然通彻，“莱斯特说过，他爱的人离开了他，是你吗？”
　　“应该吧！”阿蒙干笑一下，“我会告诉你的。”
　　“我生于鼠疫横行的那年，那是个黑暗时期，我一离开母体马上就要迎接死亡，我对那个时代印象并不深，我只记得我离死亡越来越远了，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是莱斯特，他穿过那些堆积着准备焚烧是尸体堆，听到了我微弱的呼唤，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救我，他应该只是路过，救我的代价很大，我算是已死之人了，灵魂消散，莱斯特给了我他的灵魂。”
　　“从此以后，他要靠吞噬别人的灵魂续命，他也不能走在阳光之下了，他的血液也变的冷了。”
　　阿蒙觉得自己心口有些疼，便暂时停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自己的心口。
　　路易碰了碰他的手指，是有温度的，他想着，这样的温暖是来自莱斯特的灵魂，不由得为他们两人哀伤起来。
　　阿蒙顺势反过手轻轻抓住路易的手，见路易也没有抗拒，于是就这么一直轻柔的攥着，“我在莱斯特身边长大，他纵容着我的一切，我不分是非，没有善恶，全凭本能的喜怒哀乐，我是个不省心的孩子，可是莱斯特从来不怪罪于我，我开始叛逆，想摆脱他，我知道他不能在阳光之下，我那时并不动感激他赐予的灵魂，反而嘲弄他，我白天到处乱跑，晚上才见他一面，他总是笑完以后转身叹息。”
　　“后来，我心智成熟了些，也知道要顾及他的感受，他看上去很快乐，教我音乐绘画，知识启蒙了我的心智，我不再那么可恶了，又正因为如此，我知道的越来越多，我耐不住寂寞，也受不了每天陪着他在黑暗里待着，我甚至觉得他救我，只不过是为了留下个玩物，我怒斥他是自私的怪物。”
　　“莱斯特那天很悲痛，他弹了一整夜的曲子，我曾经为他的琴艺惊叹，可是那天我只觉得烦躁，最终他放了把火烧了自己的琴，然后窝在角落里，问我，想不想离开，他告诉我，如果我想，他一定放我走……”
　　“当时，我真的想，我想过人的生活，他如约的放我离开了，我第一次远行就是去了外面，莱斯特教授我的一切都发挥了作用，他的灵魂在我身上，使我无惧，我对人类缺乏感情，我可以无视他们的生命，随意处理，我曾经沉迷杀戮，乐在其中，我有了地位权利财富，我过了很长时间奢靡的光明生活，可是，我又开始想念黑暗了，外面太光鲜了，粉饰的太平还不如混乱的九泉城舒服，所以我又回来了。”
　　“我以为莱斯特已经不在哪里，出于惭愧我一直没敢靠近过那里，路易，他从未对我说过他爱我，我把他当成我重生的父亲，我就像一个不受控的小孩把他的心伤透了吧！可我知道，他爱我。”阿蒙往下躺了趟，被子拉到了胸口，“他是不是还喜欢跟你讲故事”
　　“嗯……我觉得，莱斯特是真的伤心，但是不恨你，他似乎舍不得恨你，有点羡慕，有一个人把你宝贝成这样，又感觉自己很对不起他。”路易侧身撑着脑袋望着阿蒙，“他那么爱的你，被我抢了，你说，他会不会后悔救我，他肯定会想，早知道让我死在外面被山鸦吃光好了。”路易轻声细语的说。
　　“他不会，他对生命仍有敬意，他不会放任你死在他的跟前。”阿蒙把头往路易身边蹭了蹭，“这也是他救我的原因，我现在才想明白，其实他若想强留下我，我无力反抗，只不过，他还是愿意放手了。”
　　“你想见见他吗？”
　　“我离开他了，把他留在孤独里，他之所以喜欢讲故事，是因为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那就把听来的故事告诉你，我还小的时候，他每晚会给我讲睡前故事……”
　　莱斯特其实是害怕的吧，失去阿蒙以后，他孤独哀伤也脆弱，故意把自己拗成一副超然的样子，所以路易要走的时候才不慎的流露出一点不舍，在与阿蒙的相处中他早就惯会察觉这些微妙的感情了，这点上，他们两有点像了。
　　讲故事的人总是容易把自己讲累了，阿蒙也这样，在公开了自己的秘密以后他竟然偷偷倚在路易怀里睡着了，路易把他拉了拉被子，到底是没拒绝。他倒是睡不着了，一晚上听到了两个故事，脑细胞有点活跃了。
　　LU身上多余的鬼魂到底会怎么样呢？它们会不会有一天自愿离开去往莱斯特身边，放手应该是特别难的事情吧！能做到的都是在自咽苦楚。
　　莱斯特看上去好像不愿意离开那里，那阿蒙能不能走进去呢？反正他觉得这件事情必须要做，对了克萝迪娅怎么样了，今天还没问阿蒙的，也忘了问那条蛇的事情。
　　他甚至还胡思乱想了一个念头，是不是娶了媳妇还得顺便照顾岳父大人……下一秒他都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出一声鸡皮疙瘩。他什么时候睡着的自己都不知道了，只记得外面都风声越来越大。
　　阿蒙总是在他之前醒来的，他睁开眼睛发现阿蒙在拉窗帘，他睡够了醒得很快，今天外面看上去不太乐观。
　　“刮风沙了吗？”
　　“嗯，有点严重，这几天是见不到太阳了。”
　　九泉城起了大风了，强大的西北风会持续好些天，戈壁的沙尘会刮到空中，遮天蔽日，有一种这座城马上要被吞噬的感觉，每年都会来几次，到也习惯了，只不过不好出门，细沙刮的脸疼，嘴里时常一股土味，要知道这里的土不是简单意义上的土，想起来就要恶心一阵。
　　阿蒙走过来，说:“这几天还是不要出门了，你觉得呢？”
　　路易听出来来了，他是担心自己还惦记莱斯特那边，不顾天气情况跑过去，“我知道了，你也是，不是咽炎吗？”
　　果然昨天睡前神志不清了，这会清醒了想来自己那番理论实在荒唐，什么鬼！
　　“阿蒙。”路易拉了阿蒙的袖子，“你知道影子鬼魂的事情吗？”
　　“我知道，可我跟你不一样，我看不到。”阿蒙脱了鞋坐回床上，“你昨天说的那个绿头发女孩的事情，我大概知道些，她不会有事的，不出别的意外，她生命有多少年就能活多少年，只不过她要将它们背负至死。”
　　“背负的也太多了……”
　　“那是不甘寂寞的代价，只不过，那个男的如果足够耐心且珍惜或许她不会再失去了，那些家伙也会安分一点。”
　　“你说，为什么我能看到，也能感觉到？”
　　“天赋！”路易和阿蒙几乎同时说出口，“莱斯特也这么说过。”
　　自从这项天赋觉醒了以后，路易有事没事就跟镜子里的自己嘀咕两句，他发现镜影会故意撇开头不看，知道自己被看破以后，鬼魂也懒得伪装了，更何况摊上这么个絮叨的主体，有一会路易洗完澡开始演讲，镜子鬼实在受不了了，直接藏到地砖的反光里了，阿蒙看他半天没出来推门进来看，发现很诡异的一幕，路易臭屁的站在镜子前，里头没倒影，阿蒙只是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再关上了门。
　　阿蒙的影子倒是安分很多的，路易非常怀疑这帮影子鬼之间能秘密交流，阿蒙的影子可不愿意搭理他了，每次阿蒙跟他靠得很近，那个黑家伙还会刻意保持距离，尽量不投影在他身上。
　　难不成自己从小不讨人喜欢，长大还不讨鬼喜欢，想到这里他又要絮叨了，估计跟他的鬼魂会被迫迅速回忆起来赶紧离开他，早点被莱斯特吃掉都比听他絮叨好。说白了，路易也就是个街头混混，仗着颜值得了个大神，骨子里还是有那么点玩世不恭的性子，这影子鬼魂只有他能看见，他可不怕，鬼比人好玩多了。
　　大部分情况下，像LU那种叠加了无数个的不多见。有一回，阿蒙调侃说让路易去找LU身上那些鬼魂聊天，搞不好把那几个鬼魂聊烦了，自己跑了。
　　他虽然也哈哈一笑，但是他知道这也仅仅是理论知识，实践不了，莱斯特都没办法办到的事情，自己怎么可能动动嘴皮子改变世界。
　　还有就是，最近太闲了，这次是近几年最大的一场沙尘，浩浩荡荡的刮了小半个月了都没一点偃旗息鼓的样子，他比不多阿蒙就算夜场不开门，自己不用出去在书房都有好多事情等着他处理了，还有各种要他过目的明细。
　　他尝试出过一次门，走了半步就撤回来了，一瞬间头发，眼睛全是沙子，阿蒙帮他洗了好久才干净，沙子是洗出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眼睛里被沙子割伤，自己硬是流了两天的眼泪，按阿蒙的说法，泪眼汪汪可怜见的。
　　反正前前后后跟阿蒙在家也窝了小半个月，人是要相处的，相处之后才会找到合拍的点，刚住过来路易还有点不自在，防着阿蒙夜里想干点什么，可是渐渐的他发现，似乎是自己想干点什么……
　　阿蒙唯一的变化就是说话没那么小心翼翼了，阿蒙算是莱斯特教育出来的孩子，不光在外面怎么狠辣，在家还是显得很有教养的，他的教养告诉自己不能随便越雷池，他尽量不去理会路易那些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的勾搭。
　　“阿蒙，你在看什么书？”路易在阿蒙书房里睡了个午觉，被饿醒了，“我饿了，给我找点吃的吧！”
　　“知道了。”阿蒙放下手里厚重的中世纪历史，叫来手下去安排吃食。
　　“这到底是什么书？”路易晃荡着挤到阿蒙身边坐下，“历史？”
　　“嗯，你不会看的书。”
　　“历史上有没有关于莱斯特的记载？”
　　“问这个做什么？”
　　“我就是好奇他到底是什么？”
　　“我们自己也不清楚。”
　　“算了，我给他起了个新称号。”
　　“什么？”
　　“夜妖，夜晚的妖精，不都是长得好看的叫妖精，长得不好看的叫妖怪吗？所以你跟莱斯特都算妖精，我是大魔王。”说着还绕过去搭上阿蒙的肩膀在他上胳膊处捏了一把。
　　真不知道是谁防着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