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中秋宴

　　七月流火。
　　天气渐凉，轻薄的单衫慢慢退出了人们的视野，八月仿佛一转眼的工夫就到了。
　　桑千秋在百川楼诗会夺魁，故而桑府得了三张请帖，府中三位主人各得一张，一时间风光无两。桑远和千秋商量过后，二人决定让阿史那贤也跟随前往，候在宫外，随时等待圣人召见。
　　中秋这一日，千秋在出门前把阿史那贤拉到一旁，问：“贤郎君，你可想好了万一得见圣人，你要如何讲吗？”阿史那贤点点头：“二娘子放心，某心中有数的。二娘子尽力则可，就是如今你与大郎君为某所做的一切，某已经不胜感激了。桑氏之恩，某殒身难报。”
　　千秋笑了，将一包胡麻饼递给他，叮嘱道：“你拿着，宫中筵席恐怕结束得不会太早，等待的时候你若是饿了，就拿出来吃一些充饥。”这时，桑远派人来催他们，千秋拍了拍阿史那贤的肩，先一步出了门，和庄夫人一起上了牛车。
　　今日千秋是以百川楼诗会魁首的身份入宫赴宴，所以不必穿着繁琐的郡主礼服，这让她松了口气。桑远送母亲和妹妹上了车，转头问阿史那贤：“小郎可能骑马？”阿史那贤略带骄傲地颔首，桑远哈哈一笑，抬手在他背上重重一拍：“好！不愧是马背上的儿郎，走也！”说着，拉过一旁仆人牵来的马，把缰绳塞进他手里，飞身上了自己的坐骑，一行人往宫城而去。
　　圣人命宦者早早候在了宫门处，只等桑远兄妹一到，就将兄妹二人直接带去御书房。兄妹俩别过母亲，跟着宦者去面见圣人。两人到时，圣人正坐在案前看着奏章，头也不抬地让他们坐下，过了片刻才放下手中简牍，含笑看向两人：“你二人俱是文武俊才，桑公若泉下有知，必定欣慰。”
　　这话似有所指，兄妹二人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回道：“圣人过誉。”圣人翻出一份折子，让内侍拿给两人看：“有人对朕说，桑氏数月来广交朝臣及其家眷，似乎有意在朝中结党，且招摇过市，仗势欺人，让朕多加提防。”桑远接过一看，脸色大变，起身离席，伏倒在御案之前：“圣人明鉴！臣对大唐一片赤诚，从不敢欺上瞒下，行结党营私之事！”圣人“嗯”了一声，没有了下文。
　　千秋见状，站起身来，挨着兄长站定，深施一礼：“圣人容禀。此公所言桑家意欲结党营私之事，实是妄言。千秋自回京以来，思及先贤所言‘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故此偶与京中世家女眷来往，也曾与几家武将的儿郎切磋武艺，从不议及朝政，如果这些可以算作结党，千秋只恐天下不得有‘朋友’二字了。至于招摇过市、仗势欺人这两条罪状，千秋这儿倒是有两桩事想要禀明圣人。”
　　“哦？说来听听。”圣人终于提起了一点兴趣，挥挥手示意桑远站起来。
　　千秋将先前同渭城侯长子和长孙相公之子发生的冲突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然后一揖到地：“家兄身为朝廷重臣，却被王家郎君一介白身直呼‘阎王’，家兄之言，所为不过是捍卫朝廷尊严。情急之下，或有言语失当之处，圣人英明，想来必有圣断。长孙相公乃国之栋梁，圣人肱骨，却放任家中子弟横行市集，欺凌百姓，某路见不平，故而出手阻止，但并不曾伤及长孙郎君性命。然而毕竟是某行事莽撞，也有错处，来日必当登门致歉。以上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某不敢有半分欺瞒，还望圣人决断。”
　　“你倒是口齿伶俐，”圣人笑笑，“别站着了，你们俩都坐下。”千秋知道圣人这话一出，就意味着先前他们兄妹被弹劾的事暂且揭过不提了，暗暗松了口气，待坐了下来，才感觉背后的衣服已经几乎被冷汗浸透。圣人又同他们聊了几句，夸了一番千秋在诗会上的表现，直到有宦者在他耳边小声提醒宴会即将开始，才放二人离开。
　　兄妹俩经历了方才一遭，心情都有些沉重，一路无话到了麟德殿。宫女引着二人分别入席，千秋因为是以诗魁身份赴宴，故此她的位置安排在末席，和秦思危隔了个诗会乙等陆尧。秦思危越过陆尧朝她递来一个询问的眼神，她笑着摇摇头表示没事，提衣坐下，朝陆尧叉手一礼，寒暄几句便不再说话，低头思考着要怎么将阿史那贤带到圣人面前才不会犯了忌讳。
　　思考间，殿外接连响起通传声，帝后和太后先后到来，在主位坐下。众臣一一拜贺之后，宴会这才正式开始。千秋并不喜欢这样拘谨的场合，也不想假笑着迎合旁人，于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垂首低眉，努力地试图减弱殿中人们对自己的注意，然而还是有人不想让她落个清静。
　　酒过三巡，金华长公主李宛然忽然笑着向圣人提议：“阿兄，如此良宵，有花有月，最衬在座众位娘子。不如让众位娘子月下献艺，好叫月里姮娥也能一睹人间风采，阿兄以为如何？”这提议乍一听着实有些唐突，但是大唐风气开放，细想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圣人放下酒杯，颇感兴趣地抬头扫视大殿一周：“允。”
　　庄太后也来了兴致，温声问道：“那六娘说说，从在座哪位娘子开始呢？”
　　“儿近些日子听闻，”李宛然将目光投向了末席，“桑将军之妹从大名鼎鼎的天机门学艺归来，又在百川楼诗会中夺得甲等，想来由桑二娘子开这个头，必然再合适不过了。阿娘说是也不是？”
　　千秋正低头吃菜，忽听有人点了自己的名字，连忙放下筷子，飞速整理好仪表，心里嘀嘀咕咕，面上却一派坦然地对上了主位上坐的三位天下最有权势的人投来的目光。
　　“桑家二娘，你可愿意？”圣人问千秋。
　　千秋起身行礼：“千秋久在山野，只习得一点粗浅武艺。蒙圣人不弃，今日于此献丑，还望圣人海涵。”
　　“久闻天机门盛名，朕倒还从未领教过，想必众卿也是一样。今天你可要让吾等开开眼啊！”圣人道，“朕听闻习武之人都有惯用的兵器，二娘你可也是如此？”
　　“倒也不必拘泥于兵器，”千秋朝上拱手，“圣人赐某一杆枪即可。”
　　圣人朝一旁的宦者使了个眼色，他匆匆离去，不一会儿，就有一名金甲武士进得殿来，手中拿着一杆光华灼灼的银枪，枪杆描龙绘凤，看上去十分威风。千秋一看便知这枪并不能用于真刀真枪的战斗，但并没有说什么，接过枪来，手腕翻转，挽了一记漂亮的枪花。
　　明亮的烛光映照下，众人只见眼前光华流转，眩目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