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山中气象多变化，方才，青屏山上还是一碧万里，朗朗晴空，但是，须臾之后，伴着天边南来的乌云，江城里便是开始铺洒下濛濛烟雨，云雾升腾，缓缓盘踞在半山腰，犹如一条奔腾的翔龙，但真的是一副栩栩如生的山水。
　　秋水寒，春雪冷。
　　蒙蒙细雨之下，让这处悄怆幽邃的小院越显得清冷，雨声很小，可以清楚的听见屋内的人声。
　　“都说了，你身子不好，连大公子都说了，让你多近日光，你呢，还非得住在这处偏僻的院落。”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放下生好火的小暖炉，将怀中抱着的狐裘披风披到年轻人身上，那双杏核般的眼睛白了年轻人一眼，带着嗔怪，埋怨。
　　在顾风尘略显惊讶的注视下，叶长安拍了拍顾风尘的肩膀，那张素来温和的脸上，笑意忍得当真是辛苦啊。
　　“书简看完了，也不收。蜡烛烧完了，也不换新的。”少女回头间，又发现了席子上杂乱的几卷书简，捂了一下额头，然后，将那些杂乱的书简熟练的收拾整齐，然后抱到那张仿佛可以触到屋顶的书架上。随后，又将屋内的蜡烛换了下来，放上新的蜡烛，顿时红烛高烧，一室明亮。
　　“行了，这才像人住的地方吗？”少女满意的打量着屋子。
　　“以前也住的。”年轻人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是迎上少女的目光，说道最后如同蚊鸣。
　　“哼哼，那奴家在给您老人家恢复成原状？”少女冷哼了两声，抱着一堆书走向书架，丝毫不理会年轻人最后的争辩。
　　“行了阿黎，还有客人在呢。”叶长安强忍住笑意，冲着阿黎示意了一下面带异色的顾风尘。
　　阿黎哼了一声，白了叶长歌一眼，乖乖的走到他的身后，安安静静的站着，那张桃花般的小脸气鼓鼓的瞪着叶长歌。
　　叶长歌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伸出手方想拿起桌上的茶壶，但是，触及之下又尴尬的缩回了手。
　　“要是，我不在是不是连这隔夜的茶，你也不介意啊。”阿黎叹了一口气，拿茶壶朝着屋外走去。
　　顾风尘打量着又恢复正襟危坐，淡漠清冷模样的叶长歌，面色有些古怪，偏过头看着叶长安。
　　“舍弟万事不惧。”叶长安带着浅笑，转过头看了一眼叶长戈，“维惧阿黎。”
　　“就是那个小姑娘？”顾风尘有些惊讶，任谁也没想到名声赫赫的叶家二公子，幽篁里的少主人，竟然会害怕一个小姑娘。
　　顿时，房间里的气氛古怪了起来，叶长安轻声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用手搓着长衫的下摆，说道，“咱们说正事吧。”
　　“阿叶，顾兄想请你去救一个人。”叶长安直奔主题。
　　“救不了。”叶长歌直截了当的答道。
　　“连叶公子都没有办法吗？”顾风尘脸色瞬间变了颜色，苦涩的说道。
　　“我能救，但是我没有救的理由。”叶长歌淡淡的看着顾风尘说道。
　　“幽篁里的规矩我懂，我若是拿消息做换，不知可行否。”顾风尘眼神里闪过一抹精光，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规矩从来不变，只要你的消息能让我满意。”叶长歌饶有兴趣的看着顾风尘。
　　“荧惑守心。”顾风尘狠下心说道。
　　这是他费尽心机才得到的消息，为此，他在龙雀城和星宫里布置的暗桩被尽数拔除，唐国公十数年的心血毁于旦夕间。
　　“相信，侯爷的消息不会如此简单。”叶长歌说道。
　　“荧惑守心，星落北宸。”顾风尘深吸一口气，盯着叶长歌说道。
　　“地点？”
　　“镇魂关外，逐日荒原。”
　　房间里瞬间陷入安静，顾风尘满是希望的眼神，紧紧地盯着叶长歌。
　　“成交。”叶长歌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负手而立，仰望着山腰上的云龙。
　　“多谢。”顾风尘如释重负，长揖深拜。
　　窗外秋雨薄如纱，风吹竹叶声声远，料是山下城中有喜事，隐隐有鞭炮声回荡山间，风吹云散，山间松涛如烟，带着淡淡凉意，山中竹苑孤独，唯有清风拂面。
　　叶园，朱门之外，秋雨依旧，三张素伞绽放在这片烟雨里，让这片水墨天地又多了一抹景致。
　　“天暗雨凉，三位请回吧。”顾风尘看着叶长安、叶长歌以及躲在叶长歌伞下的阿黎。
　　“七日之后，我必登门拜访。”叶长歌说道。
　　“告辞。”说完，顾风尘翻身上马，拱手抱拳，深深地看了这对兄弟一眼，绝尘而去。
　　轻骑独行，一转眼，顾风尘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烟雨中。
　　“很难想像，阿叶竟也有这般通情达理的时候。”叶长安看了叶长歌一眼，调笑着说道。
　　“什么通情达理？”阿黎有些不解的看着两人，“那个消息我觉得挺值得呀。”
　　“傻丫头。”叶长安弹了一下阿黎的额头，然后看着远处，一时间连叶长安的眸子里也蒙上了一层烟雾，“有什么消息是幽篁里不知道的。”
　　阿黎捂着额头，侧过头看着叶长歌。
　　此刻叶长歌望着远方，面具之下的眼睛望着远方山岚，似是迷惑，似是惆怅。
　　“只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帮他？”叶长安望着叶长歌，问道。
　　“施恩于人，必有所报，更何况是东郡的靖海侯。”叶长歌从容不迫的说道。
　　“不曾想你也是这般愿意结交好友之人。”叶长安望着山下，鳞次栉比，秋景有色。
　　叶长歌没有回答，望着山腰缓缓散去的云龙，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越发深沉。
　　“对了，昨日我去见过父亲了。”叶长安突然，脱下身子，捡起一枚沾满泥土的黄叶，丝毫不介意的抚去上面的泥土和雨水，突然说道。
　　叶长歌愣了一下，张了张嘴，但最终是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父亲说，若你有时间去一趟山里。”叶长安站起身来，说道。
　　“是有什么事吗？”叶长歌转过头，看着叶长安轻声问道。
　　“这得你自己去问，别人说了，就没意思了。”叶长安望着天边，嘴角带笑的说道。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山中风雨来的快，去的也快，自半山腰上，一道七色虹光缓缓当空升起。
　　“对了，再跟你说件事儿，明天我要回去了。”叶长安合上伞，伸了个懒腰，突然说道。
　　“回龙雀城？”叶长歌问道。
　　“那还能去哪儿？”叶长安笑道。
　　“非回去不可吗？”叶长歌说道。
　　“琴宗死了，想必你已经知道是为了什么？”叶长安将手中掷出，于半空中仿佛一只蝴蝶向着远处翩然飞去。“再说，我若不回去，那些人怎么会对你们放心。”
　　“万事小心。”叶长歌一时语塞，只能道声珍重。
　　“那是自然。”叶长安朗声说道，转身向着院内走去，手中握着纸伞，一袭白衣竟是显得格外耀眼。
　　“夜雨做成秋，恰上心头。教他珍重护风流。
　　端的为谁添病也，更为谁羞。
　　密意未曾休，密愿难酬。
　　珠帘四卷月当楼。暗忆欢期真似梦，梦也须留。”
　　叶长歌望着那道潇洒背影，轻声呢喃道，“君子似水，处乱世而不惊，随方则圆，无处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