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江城位于大夏锁龙江的江右，地处地处三吴膏腴之地，地广民丰，一岁稔，数郡忘饥，丝绵布帛之饶，足可覆衣天下。
　　叶园位于江城以南的青屏山脚，依山傍水，此地有茂林修竹，较之，寻常的豪门大户，自是少了几分俗气，多了几分清新雅致。
　　这便是宣国公叶清平的府邸。
　　当年，大夏的八柱国之一的叶清平在协助武皇帝平定五国之乱后，便是急流勇退，这个被武皇帝御封为大夏宝树的男人，本来是可以在庙堂里一呼百应的，但是却在天下安定之后请辞回乡，仅在庙堂里挂了一个龙首阁阁老的虚职，便在这片山水里修了一片庄园，怡情山水，倒也是自得其乐。
　　叶园自建园以来，拜访之人络绎不绝，但是，无论是官绅巨贾，还是世家名门，鲜有人能踏入叶园的大门。
　　虽说如此，前来拜访的人也是依旧乐此不疲，尤其是近几年，让这本来清幽的山居庄园多了几分烟火气。
　　在江城里，人们谈论最多的莫过于叶园，而说起叶园自然是离不开四句话：叶园有宝树，端坐青云台。麒麟观朝野，凤凰鸣四海。
　　叶长安，叶清平之长子，少有才名，十岁便入太上学宫，于太上学宫里名声大噪，好诗书，十步成诗，初三年阅尽学宫百家诗词，被诗宗视作古往至今未有者。喜音律，五音之中唯喜七弦古琴，又三年与琴宗合奏，一时传为一段佳话，被誉为后五十年无出其右者。终三年，这个前后百年不曾有过的人物，最终随剑宗习剑，遍览天下百家剑诀精要，成为了学宫里包揽“琴心”和“剑魄”的风流人物，一时间在龙雀城乃至整个大夏王朝都风头无几，整个学宫里能在其剑下走过二十剑者，少之又少。
　　先帝闻之，甚喜，尝宣其于承天殿见之，赞道：不愧其父宝树之名，宣国公之子，当有看起来年岁与凤首之姿。
　　一时间，叶长安在龙雀城里更是名声大噪，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等人物将要在庙堂里掀起风浪的时候，叶长安却是急流勇退，归居江城，凤归梧桐，采竹东篱，悠然自在。
　　今日天气很好，天朗气清，时不时的会有淡淡和风，叶园多竹，自是皆因主人喜竹，自然满园皆是挺拔竹影，清风徐来，一院竹叶萧萧作响，似有佳人低语。
　　石子路上满是飘落而下的竹叶，穿过庭院里九曲十八折的长廊，阳光的透过满园的竹叶的缝隙，洒下一地斑驳，仿佛星辰碎地，倒是给这清静幽深的院子平添了几分难得的温柔。
　　今日，叶园里来了一位生客，那是一个面容刚毅的年轻人，年岁大致与叶长安相仿，青衣云衫，腰间配着素鞘长刀，虽未着琦秀，自有一番气度。
　　这人名叫顾风尘，大夏有六名士：麒麟，蜃楼，白凤凰；贪狼，病虎，翻江蟒。六名士是年轻一辈的青年才俊，由天下道术中枢的太上学宫评选而出，惊才艳艳，而这顾风尘便在其中，被冠以蜃楼的称号。
　　顾风尘师从东郡沧澜宗，乃是宗主皇甫源的关门弟子，凭借着一手剑术连败沧澜宗十大长老中的三位，一时名声大噪。后来，官拜靖海侯，于唐国公手下戍守东郡。
　　据传闻，某时，有海贼犯境，顾风尘踏浪独行，立于浪头，长刀破空，一刀之下斩翻对面三座艋艟巨舰，天下皆惊。
　　“当年龙雀城一别，粗略一算，你我大约是有七年没有在像这般并肩而行了吧。”叶长安将手插到袖子里，双手交叠在腰间，面带微笑地说道。
　　“日月似跳丸，不曾想已是过了这么久。”顾风尘那张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抹缅怀之色。
　　叶长安停下步子，抬起头望去一缕阳光穿过头顶之上的层层竹叶，打在他的脸上，他伸出手张开在半空中，然后握住，意味深长的说道，“光阴荏苒，如同这迎面而下的阳光，可体之其暖，却取不的一丝一毫。”
　　顾风尘不语，心思活络如他，自是知道叶长安意有所指，脸上满是落寞，低头，伸出手，看着怎么也攥不住的阳光，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
　　“这些年，你变了不少。”叶长安转过头，看着顾风尘，那双眸子深邃通明。
　　“是人都会变的。”顾风尘抬起头，那双满是被岁月磨得没有半分年少血气的眼睛里满是孤旋而下的竹叶。
　　一个人到底怎么才会真正的成长，从少年到长大，从稚嫩到成熟，心上的棱角逐渐变得圆润，在时光的酿晒中慢慢腐烂，变得枯萎，最后心中最柔软的那一部分，便被包上了一层厚厚的茧，麻木而冷硬，虚假而又现实。当你决定长大，你就意味着你要学会在枯萎之中生长，在绝望和悲痛中独自承受。
　　当年的太上学宫里，那个明亮的少年，那个跟自己在屋檐上喝酒的少年，那个跟自己比剑的少年，那个跟自己谈笑风生说要坐天下第一的名将的少年，那个……跟自己一样孤独的少年，如今，仿佛经历了岁月的碾压，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流年回首，再无少年心性；鲜衣怒马，难抵蝉鸣秋风。
　　一路无语，两人穿过走上了最后一处长廊，碧水之上，竹叶飘荡，似无人小舟，各自东西南北流。
　　曲径通幽处，花木深，惊起林间鸟，不多时二人走到一座偏僻的竹苑，驻足而立，举目望去，青色的大字裸露在空气里，“听竹苑”
　　“到了。”叶长安抬起手拍落肩上的竹叶，瞥了一眼顾风尘说道。
　　“听竹苑。”顾风尘一字一句念着那三个字，然后打量着那扇虚掩的院门。“倒是一个雅致的名字。”
　　“舍弟就在里面，走吧。”叶长安推门踏入。
　　顾风尘沉思片刻，紧随其后。
　　乍一进院，顾风尘感觉天色一黯，此处的竹子较之外面有过之，并且是大有过之。
　　踩着石子路，两侧的竹叶探了过来，不停地擦过两人衣角，忽闻水声，如鸣佩环。石子路的尽头是一池活水，一块儿断碑，上书：冷香。不知从何出流入，也不知是从何处走，急湍甚箭，怪石堆岸，夹岸之上生寒木。
　　再往后是一座木屋，二人踏上台阶，或许是人迹罕至之所，台阶上满是青苔。
　　“不曾想过叶家二公子竟是住在这等偏僻的院落。”顾风尘偏过头看着叶长安说道。
　　“舍弟喜竹好静。”叶长安显得有些无奈的说道。
　　“倒是个有意思的人。”顾风尘饶有兴趣的说道。
　　叶长安推开门，屋内的陈设极其简单，一张床榻，几盏烧的将尽的烛灯，一张席子，上面零散的扔着几卷竹简，此时，室内空无一人，唯有空中残存的袅袅轻烟，似仙鹤轻舞，直上屋檐。
　　叶长安仿佛在意料之中，径直走向尽头，随着一声巨响，叶长安猛的拉开尽头的大门，顾风尘顿时觉得豁然开朗。
　　门的另一边是一处院落，陈设依旧简单，但是却是不显得杂乱，最令人咋舌的是院子中间的那座巨大的樱树，或是活了几十年，又或者是活了上百年，盘根错节的根茎冲破地面，裸露在外，虬结粗壮。
　　中天之上，光瀑倾泻，给槐树罩上光晕，如同诸佛背后的无上佛光，硕大的树冠在风中摇晃，变化万千，似有诸天神佛，或是金刚怒目，菩萨低眉，罗汉翻天，明王肃穆，诸般变化，妙法庄严。
　　一个穿着居家素白长袍的身影盘坐在樱花树下，背对着叶长安和顾风尘，乌黑的长发如同瀑布一般披散在身后。
　　清风乍起，便是一院的缤纷落英，自半空中打着旋儿，落到那道身影略显清削的肩膀上。
　　这个人影便是叶长歌，大夏最神秘的麒麟之才，叶家那个足不出户的二公子。
　　六名士里，相比于其他五位，关于叶长歌的传闻是最少的，这个人在天下人的传闻里是最神秘的，没有人知道叶长歌的样子，因为那张常年覆面的麒麟鬼面。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因为他只是一个养子。太上学宫对这个年轻人的评价也只是寥寥几句：叶家有麒麟，不知其所来，不知其所往，幽居叶园，三年未曾踏出叶园一步，常覆麒麟鬼面，有大才，于静室之内可观四海风云，观一叶而知天下春秋事，通医术，拒魍魉而退鬼神。
　　相比于屋内的昏暗，这座小院倒是显得明亮了不少，较之叶园别处也优雅精致了不少，顾风尘跟在叶长安身后踏入这座庭院，只觉得眼前一亮，房檐之上，风铃作响，庭院之内，落英缤纷，阳光明媚，让这座庭院显得格外可爱。
　　察觉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叶长歌站起身来，缓缓转过身，率先映入眼帘便是叶长歌脸上那张鬼面具，面具之后是一双十分淡漠的眼睛，仿佛高山冰雪，有种拒人于千里的冷淡。
　　“大哥。”叶长歌冲着叶长安打了声招呼，然后径直将目光放到顾风尘身上，那是一道十分凌厉的眼神，仿佛可以穿透人心。
　　顾风尘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将手中的剑握紧了些。
　　“这位是顾侯爷吧。”叶长歌轻轻的拍下落在肩上的花瓣，淡淡的说道。
　　顾风尘显得有些意外，这应该是自己与叶长歌第一次见面，竟能认出自己。
　　“不错，在下东郡顾风尘。”顾风尘冲着叶长歌抱拳应道。
　　“啾。”云天之上传下穿云裂石的鸣叫，一只雀鸟忽从云天之上破空而来，似一道墨色小箭，落在叶长歌肩头。
　　雀鸟在叶长歌肩膀蹦了两下，歪着头打量了顾风尘一眼，人性化的冲着他翻了个白眼，然后，用小脑袋蹭了蹭叶长歌的脸，开始与他肩上的散发较劲。
　　叶长歌丝毫不在意，伸手点了点雀鸟的小脑袋，语调依旧平淡，“倒是真的与传闻里的一样。虽为将者，但颇具儒风，刚毅持重，风宇条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