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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洪武年那些事儿 / 第二十章 玄机

第二十章 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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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府之中,听杨真叙述完事件的经过,刘氏兄弟不由得扼腕长叹。
  “太可惜了!”刘宪恨恨地一拍桌子,“又被李彬这厮销毁了证据!”
  “但我们至少证实了一件事。”刘伯温指着杨真带回来的账册道,“这彭家和狱图县的决堤案有莫大关联。”
  “可就这个一个残页……有什么用?”刘宪叹了口气。
  “两位大人不必忧虑。”杨真笑笑,“眼下已经找到彭家父子向李彬行贿的动机了,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获得河堤的供料。”
  “这个我们也知道。”刘伯温道,“可是没有证据啊,户部的记录全被销毁了……就这么一本残册,世上姓‘彭’的多了去了,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不是还有彭府么?”
  “连户部的记录都销毁了,彭家父子哪还会留着行贿的记录……”
  “不!恰恰相反,就算户部的记录销毁了,彭家父子也一定会保留行贿的记录。”杨铮看着刘氏兄弟,一字一顿。
  “这……为何?”刘氏兄弟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问道。
  “理由很简单。”杨真道,“因为他们是行贿,人家答不答应,他们控制不了。所以他们肯定得留一手,万一李彬不肯把供料派给他们怎么办?他们至少得保留证据攀咬对方,不是吗?”
  “这么说……”刘宪目光闪闪,“彭府里一定有保存着彭氏父子行贿的账册?”
  “定然是这样!”
  “太好了!”刘伯温激动地站了起来,“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到彭府去搜!”
  ※※※
  可是他们错了……
  第二天一早,刘氏兄弟带着一众捕快、衙役,几乎把彭府翻了个底朝天,却是一无所获。
  而杨真绕着整个府邸转了一圈,一会儿注视着地面,一会儿又凝视着天空和对面的阁楼以及墙头上的篱笆。他这样仔细地察看过之后,又沿着鹅卵石的小径慢慢地走了半天,也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了半天。可最后……
  他一无所获。
  至少从明面上,他没发现任何异常。
  自己的推理一定不会有误,一定是有什么地方被自己疏忽了……
  可究竟哪里不对?
  彭府家大业大,整个宅邸有四进的院落,两边是游廊,当中是穿堂,堂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旁边还有厢房,想要每一间屋子自己都掀砖揭瓦显然不合实际。
  所以最后,他站到了彭府的书房里,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悬挂着的《地狱变相图》不发一语。
  这是唯一让他觉得奇怪的地方……
  “这幅画我曾详细检查过。”刘宪见杨真死盯着这幅图,不由得开口说道,“并无夹层,也没什么特殊之处。”
  “是吗。”
  杨真不置可否,视线却依然集中在画上,目光每扫过画面的一处角落,都要静静地想上半天,仿佛要看到地老天荒一般。
  《地狱变相图》是唐代画圣吴道子的代表作,画风凌厉如刀,又以赭红、靛蓝的色彩勾绘出地狱的变状阴惨,人和物惟妙惟肖,仿佛一部神话史,在他的面前延展而去。
  “这画……怎么了吗?”
  刘宪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声音很轻,像是生怕打断了对方的思路。
  “……很怪。”杨真若有所思地随口应道。
  “怪?”刘宪一怔,旋即释然,“这也难怪,吴道子笔力劲怒,变状阴怪,睹之不觉毛戴。昔日景云寺高僧玄纵曾云:‘吴生画此地狱变成之后,都人咸观,皆惧罪修善,两市屠沽,鱼肉不售。’不过纵使其笔力再劲,地狱之说终究虚妄,小哥儿……”
  “我说的不是这个‘怪’。”杨真道,“我是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小哥儿看出什么来了么?”
  “不好说……”杨真有些茫然地摇摇头,“的确是旷世神作,而且画工精湛,甚至可以说到了震撼人心的程度,可是……可是……还是不对,不对。”
  “不会吧?!”刘宪又认真看了看画,“以我观之,此画令人毛骨悚然,虽无火海刀山,但阴风凄惨,恐怖异常,观者腋汗毛耸,不寒而栗,的确是吴道子真迹啊。”
  杨真:“……”
  刘宪:“也别怨我胆小,据说当时宁王陪着唐玄宗在赵景公寺参观,当看到吴道子所绘的《地狱变》时,皇帝与宁王也都被吓得惊恐不已,汗毛倒竖,画没看完就匆匆回宫了,据说后来宁王还被吓的病了一场。”
  杨真:“……”
  刘宪:“而且说起这画,我还想起一个故事来了:唐玄宗时宁王牵头捐资兴建的赵景公寺,寺庙建成之后,寺庙的住持广笑禅师因与吴道子是旧交,请他作画。吴道子收了定金,但因为没有灵感,一直没有动笔,而寺庙方面催他很急,这时有一个叫皇甫轸的年青名画家风头正劲,寺庙方面说如果你再不画就要找皇甫轸画了。结果第二天早上,皇甫轸和街上的一个混混斗殴,失手被杀。那天晚上,吴道子一夜白头,完成了这幅《地狱变相图》。就在万众拜向《地狱变》的时候,吴道子正在广笑禅师的房中。广笑禅师睁眼道:‘吴生!没有亲眼见过地狱的人,是画不出来的。’”
  “荒谬!”刘伯温听到这里,忍不住斥道,“吴道子何样等人?岂能若是雇凶杀人?广笑禅师此言说的是‘心’!吴道子有杀人之心却无杀人之实,而此心具现画作之中,是故……”
  “等等!”杨真忽然抬起头,用一个不容置疑地手势打断了刘伯温的训诫,一边死死地盯着刘宪,“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此画虽无火海刀山,但阴风凄惨,皇帝和宁王都被吓得不轻……”
  “不是这句。”杨真神情严肃,“下一句!你说广笑禅师怎么了?”
  似乎是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沉重表情吓住了,刘宪呆呆地看着杨真,傻傻地愣了好一会儿,才茫然地再次开口:
  “我……说广笑禅师睁开眼,说:‘吴生!没有亲眼见过……’”
  “对了!就是这样!”杨真犹如醍醐灌顶,“我知道了!眼——是眼睛!”
  “眼睛?!”刘宪与刘伯温对视了一回,异口同声地问道。
  “嗯,眼睛!”杨真轻抚着狰狞绚烂的画面,“你们注意到没有,画中所绘刀林沸镬,凶神厉鬼虽然形态各异,但他们的眼睛——虽然细微之处有所差别,却无一例外在平视远方。”
  刘宪与刘伯温面面相觑,想了半天,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那又如何?”刘伯温问道。
  杨真却没有立刻回答,又认真看了看画,仿佛确定了什么似的,这才说道:
  “我们无论是使用武器,或是写字,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是使用工具,目光必定自然而然地顺着它所指的去向。可是你看这幅画里……这些行刑的小鬼,还有这个提笔的判官,持链锁魂的阴差,他们的眼睛却根本没有看着刑具、笔尖、锁链等所指的方向,而是平视前方!”
  “呜!”
  “堂堂一代画圣怎么会犯下这么基本的错误,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刘宪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气。
  头,已经点不下去了。
  甚至呼吸都开始有些困难,此刻他的胸口如压重石,只能用呆然的叹息,来表达默认的情绪:
  “这……你是说这画是赝品?”他追问了一句,“那照你这么说,他们眼睛所视方向……”
  “应该是他们视线的交点,一定隐藏着什么有趣的东西!”杨真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开始循着鬼差判官如炬的眼神默默地测量。
  测量并不复杂,在学校的时候老师经常叫他做目测练习,这在刑侦中往往是经常用到,因为刑警们常需要测算各种距离、轨迹,但片刻之后,杨真怔住了。
  因为画中的凶神厉鬼们视线的交汇处竟然是……
  空气!
  确切的说是彭府的后花园,红墙青瓦,青石铺路,两侧苍松翠柏,鲜花环绕,斜阳把甬道的路面照得通亮,但见花园中怪石嶙峋、或如鬼怪,或如猛兽,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而那个交汇点却既没有落在假山上,也没有落在任何一处墙面上,甚至连那些郁郁葱葱的大树附近都没有停留,只是落在空无一物的空气里……
  那一时之间,杨真几乎觉得他的计算出现了根本性的错误,扫兴和失望的情绪,即便他再怎么不想,也正化作冷汗,出现在他的背脊之上。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锁着眉头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又转身进屋,呆呆地看着那幅画出神。竟连刘伯温兄弟返身进屋,站到了自己身边也恍若未觉,口中只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可这又代表了什么……代表了什么……”
  刘伯温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杨真却不没回答,反而转头问道:“刘大人,敢问彭府的管事、下人何在?”
  “要提审他们吗?”刘宪问。
  “嗯。”杨真点头,“我要问他们一个问题。”
  管家很快被衙役们押到了书房里,那是个华发苍颜的老者,瘦骨如柴,鹤发鸡皮,一脸的鱼网纹像被刀子刻上的一般,在衙役的吆喝下战战兢兢地挪进房里,畏缩地看了一眼,堂上的三人里刘伯温品秩太高,他没见过;杨真一届布衣,他不认识;但刘宪他知道是应天府尹,昨天来封府的命令就是刘宪下的,此刻见对方阴沉着脸坐在堂上,不由得一阵哆嗦,双脚一软,就纳头跪倒:
  “大人饶命~!草民什么也不知道啊。”
  “什么也不知道……?”杨真也不和他分证,“罢了,我只问一件你定然知道的事,这幅画一直就是挂在书房里的吗?”
  “那倒不是。”老人道,“这画是老爷前几年带回来的,本来是挂在佛堂的,后来老爷说此画寓意深远,鬼神脱壁,观此画可使人惧罪修善,他要时时自省。所以让我把它挪到书房里来。”
  “我明白了!”杨真一拍大腿,“果然如此!”
  “小哥儿发现什么了?”刘宪挥手叱退了管家,扭过头问道。
  “刚刚我认真看了看画,才发觉自己漏掉了一个重要的地方。”杨真道:“说来真是汗颜,大人有没有发现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之处?”
  刘宪茫然四顾,眼前除了这幅《地狱变相图》,对面的墙上还挂着一副对联,其词云:‘雨过琴声润;风一翰墨香’。左边放着一个粉彩镂空“吉庆有余”转心瓶。右边书架上整整齐齐地垒着各种古籍,书香缭绕。当前放着一张花梨木的大理石大案,案上摆着笔墨纸砚。
  “我倒是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刘伯温道,“这书房结构小巧,布局精致……”
  “对了,就是布局精致。”杨真目光闪闪,“所以你不觉得,这样一个雅致高澹的的书房,可见主人的品味不差,那么这幅凄风惨雨的‘地狱图’放在这里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
  被他这一提醒,刘伯温兄弟不由得又看了看那画,这一次果然发觉画放在这里果然大了点,几乎占了大半的墙面,两侧还被书架挡住了一角,显得很是突兀。
  “所以说……”
  “所以说它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如果说是从佛堂那里移过来的,那就对了。”
  “唔。”刘伯温瞿然开目,望着杨真的眼中熠熠生辉,“我这便命人把画抬回佛堂去。”
  几人移步彭府佛堂,但见小殿菩萨宝相庄严,堂中香烛辉煌,锦帐绣幙,四面壁画栩栩如生,北面的“降魔盘龙”数尺飞动、南面的“帝释龙神”虬须云鬓,西面的“孔雀明王”则毛根出肉,只东侧的影壁上空着一大块石膏泥漆,看起来像是被生生剐去了一般,衙役们将画抬至墙上,果然严丝合缝!
  杨真重新伸手,再次循着鬼差判官如炬的眼神,开始测量。这一回果然在他们视线的交汇处,一块略显突出的墙砖赫然在目!!
  机关消息!
  刘宪暗暗吸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
  墙砖,被轻轻地按下,伴随着某处传来的“咔嗒”一声轻响,平整而光洁的地面突然向两侧分开,露出一处暗格来,杨真伸手一探,原来里面放着的是一本厚厚的账册。
  “上头写着什么?”刘伯温急忙问道,“可是彭家向李彬行贿的记录?”
  “……不是。”杨真一页页地翻着,半晌才道,“都是彭家砖厂向各处采购花岗石的记录……他买花岗石做什么?”
  “或许是烧砖用吧。”刘宪想了想说,“花岗石质地坚硬,用来铸砖最合适不过。”
  “嗯?”杨真蓦地一怔,“啪”地一声合上账本,“不对!这是欲盖弥彰!”
  “欲盖弥彰?”刘宪怔愣。
  “这幅图的机关设计不可谓不巧,”杨真道,“任谁都会以为这种费尽心机收藏的东西定然是被隐藏的事实,但彭展镇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件事——这个事实太正常了,正常得只要大大方方的放在书房里就可以了,完全没有必要用这种手段来掩盖!因此反而说明了真相定然是相反的!”
  “这……”
  “看来……”杨真目光幽幽地看着重新嵌回影壁的《地狱变相图》,声音听起来有一种梦呓般地不真实感,“我们有必要去砖厂走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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