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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偏衣金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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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吾卫驻守城门、查验行商的差事正式结束于安懋入诏狱后的第二日。
  彭锡明受诏入禁苑复命,只觉帝掖轩阶深深,一眼望去,竟不知比平日更深几许。
  颐年殿外重叠深邃的宫楼殿宇璀璨依旧,那硬翘翘的琉璃虬檐像是硕大夺目的黄金盘托起一只浑圆红阳,屋脊最前端危若累棋的仙人,仿佛就要乘鹤飞去。
  彭锡明缓步步入殿中,宫阁中只有他行走时衣裾荡起的窸窣声,阖庭紫衫红裙的宫人都不声不响地垂首侍立在四周,仿佛他们只是金碧辉煌的宫殿中一道道精致体面的装饰,和那些彩帐雕花、钟鼎炉瓶,没有什么两样。
  室内静得可疑,彭锡明走入颐年殿殿东的书屋中,只见那张垫着绣锦的黄案上,摞着层层叠叠红绿壳套的疏本,粗望去像小山一般高,好似丘陇上密匝匝蟠青丛翠的蓊勃草木,衬着缀缀然纷红流丹的红花朱荣,雨浮湖波似的闪烁着丝绒的微茫,晃得人耳鸣目眩。
  小皇帝就坐在那令人耳鸣目眩的案桌后头,身着四团龙常服圆领,连冠也没戴,只合个束下口的网巾,衬得一张苍白的脸越发玲珑,
  “彭将军来了?”
  不等彭锡明行礼,他便扯出一个淡笑来,
  “朕今日心绪不佳,故而燕见不冠,彭卿也莫要拘礼了。”
  彭锡明低头抱了个拳,
  “是,末将无寝谋卧理之才,自然不敢效仿汲长孺。”
  顾柷扶住额头,内心疯狂辱骂陆峥嵘,
  一旦朕能穿越回去,朕不但要废了陆峥嵘投资的这部鬼剧,还一定要禁掉所有涉及阴谋诡计、血腥暴力的网文!
  现在的网文作者,不但思想极其复杂,心理还极其阴暗,这种情节的电视剧上了映就是对祖国花朵的一种精神摧残!
  朕两辈子加起来连只哺乳动物都没伤过,昨天却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活人抱着孩子的尸首碰死在朕手中的剑锋上,今天又要跟这群网文古人绕着弯子勾心斗角,还连现代最起码的心理干预都得不到,朕在这个时空活得真是太艰难了。
  难怪顾椟那哥们会发疯,任何一个文明社会的正常人在这种环境下迟早都得疯!
  “汲黯勇武刚正,直谏匡君,故汉武礼而敬之,不冠不见。”
  小皇帝的声音难得地染上了一层疲惫,
  “孔圣人有云:‘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彭卿表面说不敢自比汲黯,实则是在暗指朕无人君之度,虽同为少主,却不比汉武帝能礼敬忠臣罢?”
  彭锡明抬起头,见小皇帝歪头撑额,斜签着身子伏在黄案上的一片红绿间,仿佛玉宇梁枋上一整两破的旋子彩画。
  衣上的四团龙图样縠皱弯塌,宛如折了颈子的丹歌一般废败而扭曲。
  乌丝绣的龙眼却是敞亮的,甚而带几分凛然地荧荧映着光。
  “陛下与汉武自是不同。”
  彭锡明放下手,
  “记得陛下上回因宫女口出‘暴君’之言而……”
  “彭卿提及朕曾赦宫人不敬之罪,是想借此引出先前‘张汤械鼠’一语,以此劝谏朕慎用酷吏么?”
  顾柷按着额角道,
  “只是朕心下奇怪,太祖皇帝、成祖皇帝在时,朝中怎竟无‘昔闻苍鹰狱吏,今见白兔御史’之殷殷诤言?”
  彭锡明默然片刻,叹道,
  “陛下也是为难。”
  顾柷闭目不语。
  彭锡明又道,
  “末将职责未尽,自觉惴惴不安。”
  “彭卿既觉得不安。”
  小皇帝淡淡道,
  “怎地不跪下请罪?”
  顾柷这话一听就存着几分试探的意思,不料彭锡明却十分干脆,小皇帝话音甫落,他便屈下双膝,跪倒在地,
  “末将有罪。”
  彭锡明的前额抵在冰冷的金砖上,
  “一则执钥不力,以致贼人鱼目混珠,朝廷命官身死宅邸;二则不恪君上,陛下万寿宴上出现如此变故,末将却未能……”
  “彭卿啊。”
  文明人顾柷仍闭着眼,强迫自己不去看彭锡明跪伏在地的样子,
  “你这哪儿是在请罪啊?”
  彭锡明伏地无言。
  小皇帝道,
  “分明是在给朕脸子瞧嘛。”
  彭锡明磕了个头,不轻不重的。
  顾柷顿了片刻,不见彭锡明接话,只好自己给自己台阶下,
  “彭卿表面上是说‘贼人鱼目混珠’,实际是在意指凶手另有其人,太傅无辜蒙冤。”
  “至于甚么‘不恪君上’,彭卿大约是在责怪朕处事莽撞,不等彭卿亲抵皇极殿,就先将太傅下了狱。”
  小皇帝淡声道,
  “彭卿虽然又下跪又磕头,看起来恭顺至极,但实则字字句句都在为太傅鸣冤,一举一动都在指责朕刻薄功臣呐。”
  彭锡明一动不动。
  顾柷说罢,又等了好一会儿,见彭锡明大有用沉默与小皇帝僵持到底的架势,不由在心里大骂起来,
  一个个的就知道欺负朕这个文明人!
  你会下跪磕头你了不起啊?
  这要搁在现代,逼急了朕也甩了脸皮跟你对着磕,你磕一个朕还你两个,看谁磕得过谁!
  “彭卿若无请罪之诚心。”
  被龙袍限制了发挥的小皇帝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那就先平身罢。”
  彭锡明跪着没动,
  “末将必须请罪。”
  顾柷这下是真觉得头疼了,
  “彭卿何必如此自苦?”
  彭锡明回道,
  “末将请罪,是为了将功折罪。”
  “‘鬼母案’迟迟未结,如今又新添了血案,事涉朝廷命官,末将理应克尽己责,为陛下继续驻守帝京城门。”
  小皇帝睁开了眼。
  “太傅究竟有无蒙冤,陛下心里再清楚不过。”
  彭锡明不徐不疾地道,
  “如今太傅一入诏狱,陛下就将末将召回宫中,岂非是向众人示明,陛下以为太傅就是这一系列帝京凶案的幕后主使?”
  “此刻若是连末将也抽身而去,众人定会纷纷落井下石,以此撇清嫌疑。”
  “因此,末将自请继续为陛下驻守帝京门户,直至案结。”
  顾柷在心底“呵呵”冷笑,
  果然一跪就没甚么好事。
  “彭卿多虑了。”
  小皇帝出言安抚道,
  “原本彭卿查验行商,就是为了协助太傅,如今太傅不再查案,彭卿自应暂先回宫。”
  彭锡明又磕了个头,这回磕得比上一回响一些,
  “古人云,‘衣身之偏,握兵之要’,末将知道,陛下召末将回宫,是为了居重驭轻,敛收襄京十八关之兵权。”
  “陛下万寿节宴群臣来贺,太傅入狱消息早已不胫而走,末将一旦回宫,太傅麾下将领定会以为太傅已然失势。”
  “从前或有观望者,亦将趁此机会纷纷向陛下表忠,如此一来,岂非三人成虎,坐实了太傅真凶之名?”
  顾柷还是看不下去有人向他磕头,他别过目光,投向案上那堆积如山的奏折,
  “‘衣身之偏,握兵之要’。”
  小皇帝慢慢地重复了一遍彭锡明方才引用的话,
  “此句出自《左传》中的‘晋献公偏衣金玦赐申生’,说的是昔年晋献公宠幸骊姬,欲立骊姬所生之子奚齐为太子,然太子申生名盛而威高,于是晋献公命申生征伐东山皋落氏,并赐以偏衣和金玦。”
  “偏衣非正,左右异色;金玦非玉,环形有缺,二者皆不伦不类,暗有废黜之意,然申生心中虽疑虑重重,却碍于忠孝之道不敢违逆。”
  “最终申生大胜敌军,凯旋而归,但四年后,还是被谗言所害,自缢而亡。”
  顾柷看着案上的折子慢慢道,
  “彭卿用此掌故,是想说太傅贤名有过申生呢,还是想说朕要无端学了晋献公,则定致域内大乱?”
  彭锡明磕了第三个头,
  “末将是想说,昔年晋献公以赐偏衣金玦废黜申生,而今陛下若只愿易节变旄,实无罢废太傅之心,不如效仿春秋古人,将御剑印玺赐还太傅,以示陛下之荡荡鸿泽、浩浩皇恩。”
  顾柷猛然坐正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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