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现在这个正坐在老白店里，狼吞虎咽吃着牛肉面的胖子，叫齐成，长得也像个脐橙。
　　老白走路都在飘，估计是头一回见有人这么给面子，吃面像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胖子上次不顾我铮铮铁拳的威胁，一路跟我到家，对着坐门口拿着蒲扇乘凉的老白一个敬礼，“叔叔好，我是白明的朋友，齐成。”
　　老白笑得像连赢了隔壁王婆5盘麻将，应该是对那声“叔叔”很满意。“既然是小明的朋友，那以后早上就来叔叔店里吃面！”。
　　胖子点着浑圆的脑袋，夕阳西下和老白热泪盈眶地握手。
　　老白真的认错儿子了，胖子更适合做他儿子。
　　第二天，胖子果然来了。
　　第三天也来了。
　　第四天也来了。
　　胖子已经在老白店里吃了一个星期白食了。
　　我抱着手靠在门框上，好奇地观察着胖子的吃相。
　　明明一大坨面条鼓鼓塞进那张嘴的，两秒间就消失不见。
　　这已经是第三碗了。
　　要不是老白这面馆是开着玩儿的，迟早被他吃破产。
　　“小明，过来端碗！”老白在里屋说。
　　我应声过去，老白正满头大汗地切着芹菜。
　　“今天赢了没？”我随口问道。
　　“嘿！那王老婆子不是一般的毒辣，一桌人被她胡得死死的。”老白义愤填膺地说，手上的刀劲也加大了。“输了五百块钱哪！”
　　“王婆好歹也是靠麻将吃饭的，打不赢你们这些菜鸟人还怎么混？”我端过一碗酸菜肉丝面回到外面，送到2号桌上。
　　2号桌的客人是一个身材曼妙的年轻女人。红唇浓烈，瓜子脸下巴尖尖，沿着纤长的脖颈，正对着胸前的事业线。大波浪卷发随意地散在身后，细腰盈盈一握，隐藏在长发间，匀称雪白的双腿交叠在一起，脚上勾着一只半掉不掉的高跟鞋，神态倒是和漫威电影里的黑寡妇有十分相似。一双猫一样的眼睛突然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看我。
　　这个女人每天晚上都来吃面。老白煮的面其实一点也不好吃，寡淡无味，都是一坨坨的。再加上老白特抠门，料也是缺斤少两，也别不知道这女人为啥坚持吃，可能就好这口?每次也都要同样的酸菜肉丝面，每次都要盯着我看一会。
　　我将她的酸菜肉丝面端到她面前。
　　“今天店里蘸料用完了。不好意思。”我说。
　　女人也没回话，仍是直勾勾看着我，眼神里不知道夹杂着什么，怪渗人的。
　　我走开了。
　　女人也不再看我，拿了双桌边的筷子，自顾自吃了起来。
　　胖子叫住我，不断使眼色，眼睛都快挤没了，“过来过来。”
　　我不耐烦地弯腰凑过去。
　　胖子油腻的嘴在我耳边呼呼作响。
　　“我说，那个美女是不是对哥儿们你有意思啊。”
　　我直起身，“吃你的面。吃完快滚。”
　　胖子站起来拉住我，“喂！那妞多正啊！这么好的桃花运你就让它这么跑了？”
　　我拿开他的手，“你要是真这么感兴趣，你自己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胖子两眼睛光，还真要去问了。
　　我一把拉他回来，“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胖子打量了我一下，认真地拖着下巴，“你还真别说，兄弟你这张脸好好打理一下，绝对是睥睨众生的浊世佳公子啊！”
　　去你大爷的浊世佳公子。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把胖子的肥手狠狠摔桌子上。
　　“靠！你家这桌子金刚石做的？疼死胖爷我了。”
　　老白探出头来看了看，没说话。
　　这货彩虹屁对着老白吹就算了，还吹到我头上了。
　　“小明啊！”老白有些颤颤巍巍地从厨房走出来，头上一弹一弹的花白卷发一看就像假发。
　　“该去学校了！”
　　我一看时间，快七点了。
　　我飞速上楼拿书包，下楼时发现胖子又在拍老白马屁。
　　“白叔，您这牛肉面整个风城我不敢说，要是就说咱进贤区，那绝对是一等一的上乘！那个什么米其林面馆也不能比得了您的万分之一！”
　　这货为了吃白食还挺卖力。
　　老白笑得红光满面，器宇轩昂。此时此刻，在胖子的盛赞中，他就是进贤区的牛肉面大王。
　　“走了。”我跟老白打了个招呼，就走出店门。
　　胖子也拿起书包，跟了过来，还不忘和“牛肉面大王”道个别。
　　“兄弟！你慢点走啊！腿长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啊！”胖子两手撑在膝盖上，在公交站台上气喘吁吁。
　　公交车在远处的浓雾中缓缓驶过来，昏黄的车灯带着浓厚的疲惫，两旁深绿色的树木像极了鬼魅魍魉。
　　“谁让你跟着我的。”我说着就刷卡上了车。
　　“兄弟你这样就伤感情了啊。”胖子站在车门口说。
　　“我们，没有感情吧。”我淡淡地说，头也不回地进了车厢。
　　梅雨季节来了。
　　下过雨后就起了雾，雾散后就下起了雨。
　　公交车后排座位上可以清晰地听到发动机轰鸣的声音。
　　雨越下越大了。哗啦的雨声逐渐掩盖了发动机的声音，势不可挡的雨水击打在车顶上，嘈杂的很。窗外能看到的除了雨，就是不同色彩的雨。
　　胖子终究是没上车。
　　车开走前，他那双单纯到幼稚的眼里都是不可思议，悲情地像是被我这个渣男甩了一样。
　　我真的很不习惯这种和别人融洽相处的感觉。这种独自一人的意愿是潜意识里的。或许骨子里我就是个绝情冷漠的人。有时候走在路上，那些或笑或闹的路人在我眼里甚至会逐渐化作沙土，然后随风飘去，时间飞速泯灭着他们的存在。
　　可以说，我对所有人都没什么感情。
　　或者说，是没法生出感情来。就像是一片极寒的凛冬冰原，你没法让其花开遍野。
　　谢广春罚我抄书，我也不恨不恼；店里的美女频送秋波，我也没啥想法；胖子称呼我是兄弟，我也没有认同感；街坊大妈热情地拉住我寒暄，实在是浪费我的生命。
　　只有老白好像特殊一点。可我具体又说不出来特殊在哪。
　　大概是因为我欠老白人情吧。
　　第一节是体育课。
　　我敢说这课表绝对是丰城市最不靠谱的课表。
　　一日之计在于晨。哪个学校会把体育课放在早上第一节课的？
　　因为下雨，室外课改成室内课。
　　这一节的内容是射击。
　　听起来很高大上的课程，其实那设备和街上十块钱20发的摊子是一样的，打得好就给你个丑丑的毛绒玩具那种。
　　我房间一角快堆满了。等下次收废旧的来就卖了。
　　今天是考查课。成绩会算入期末分。
　　在我前面还排着十几个人，还有不满意要打第二次的。
　　我百无聊赖地刷着微博。脖子微微有些僵硬，我转了转头。骨骼在咯吱咯吱响。得让老白给我炖点排骨汤，再整箱牛奶。
　　微博每天上热搜的大多是一些明星的桃色绯闻，也就适合这种时候看以及作为如厕读物了。
　　“白明！”体育老师叫到。
　　我收起手机，动了动筋骨，端起枪。
　　砰。
　　枪声响了十下。
　　全部十环。
　　“不错！”体育老师像是在看一个稀世奇才，“白明同学这水平可以当特种兵了。”
　　“过奖了。”我朝体育老师笑了下，便走到一边。
　　特种兵。这倒让我想起一个梦。在一个枪林弹雨的仓库中，我匍匐着前进，空气中是鲜血和硝烟刺鼻的味道。我在一片废墙后面探出头时，身后有一把冰冷的手枪突然抵在我头上。随着砰一声巨响，我就醒了过来。到现在还觉得那个梦境格外真实。
　　也许我以前真是个特种兵？老白在骗我？
　　不会的。我打消这个想法。我要真是个牛逼哄哄的特种兵，怎么会把自己沦落到这种境地？
　　假如你是头雄狮，你一定宁愿被敌人咬死，也不愿意被人拔了牙齿送进动物园，规规矩矩地当个大猫。
　　我环顾四周。胖子还没来上课。
　　啧。不会伤心过度了吧？应该不至于。
　　这么想着，一个柔弱无骨的身子朝我靠了过来，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娇媚香气。
　　我要是胖子，现在肯定兴奋得身处云端。
　　恶贯满盈，坏的全校闻名的小美女苏青青一手搭在我肩膀上，纤细的手指夹着一根万宝路，放进樱桃小嘴里抽了一口，朝我缓缓吐过来，“等会有空吗？”
　　我看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让老子抽二手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