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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乌云不再局限在泥巷的顶空,城里真的下起雨来。
细雨中夹着丝丝辣意,像是天宫的仙人打翻了牍上的酒盏,洒落凡间,润物细无声。
邹衍拖着那身湿漉的老袍,如同一条被赶出家门失去了所有的败狗般跪在马路中央。
他的确败了,而且败的彻底。
孟晓死了,垂着头,尸骨凉透了。属于死人的蜡白色手掌向外摊开,金属针筒滚落到他对面的墙缝,周身的血迹被冲地干干净净,远远望去,摘下斗笠的斗笠少年不像是死了,只是睡着了。
缺少月光映射下的雨夜,显得格外冷清,纷杂的雨声中,一个极为沉重的脚步声逐渐清晰,那人穿着不合时宜的老旧西装,像是从岁月的尽头跋涉而来,浑身散发着能够轻易察觉到的沧桑感。
他拦腰抱着一个女人,一个白衣女人。她昏过去了,还受了伤,流了好多血,雪白的衣裙被染得丹红,西装男子抱着她的右手下,反握着一把剑,一把刚刚痛饮了神仙血的绝世名剑。
邹衍抬头见他,张了张嘴唇,想些什么。
“你走吧。”西装男子抢先说道,“他不会愿意让你看见他死后的样子。”
申远顶着渗进眼缝的雨滴睁开眼,回头望了望近在咫尺的泥巷。
“我会挖个好坟,把他埋了。”
邹衍起身,失魂落魄地走了,他实在没脸留下来。
申远则抱着白衣女人,缓缓步至泥巷路口处,他朝里望去,孟晓就死在那儿。
“嗯~哼,嗯~哼、嗯~哼、嗯~哼,嗯~~~哼..........”
仍是莫扎特的安魂曲,没了留声机,申远只能哼调子,主调虽仍激昂低遏,但高潮部分,又较原版柔和些,大概是不想吵醒怀里昏睡的姑娘。
申远走到了孟晓的尸体边上,将白衣女人轻放在他的对面,然后又把西装外套脱了下来,盖在她的胸前。做完这些后,他深深的打量了无声的孟晓片刻,扯了扯嘴角,拄着膝盖站起来。
极乐洞天的绝世好剑,此刻没脾气地被道人握在手上,挣也不敢,动也不敢,仿佛失散了那天生灵性,自堕为一块普通凡铁。
“瞒天过海。”踢了踢孟晓的脚,申远低声说。
尸体毫无反应。
“偷梁换柱!”申远厌恶地喊道。剑锋也随之指向孟晓。
尸体仍是动也不动,死透了。
“瞒天过海。”申远刷地一声收剑,来回渡着步子,手舞足蹈,嘴里还发出怪笑,外人看来活生生一疯子。
半晌,他收敛狂态,背向孟晓的尸体,感慨地念叨地说:
“果真是瞒天过海啊。”
话音刚落,申远便有了动作。
他猛地转身挥剑,但对象并非疑似假死的孟晓,而是由他带来的重伤的白衣女人,寒锋直朝她的喉咙而去,其力道之大,将空中划过的雨滴都震成水雾,好像是要把女人的头颅都整个斩下来。而满脸血垢的她,昏死过去,连躲都躲不开。
生死之际,叮!一声铁器相交的脆响。
“呵。”
被阻拦的申远不禁没继续出手,反而笑出声来。
因为挡住剑的是一把刀,往后看,握刀的手,正来自于那位斗笠少年。
果真假死!
孟晓就像是起尸一般,死人脸睁开了活人眼,目光恐怖地盯向申远。
哐当!
申远赶忙扔掉剑,双手做投降状,但仍旧轻松地开着玩笑:“王鼎坤竟然真的放弃了夺舍你的机会。”
道人忍不住替他惋惜,“啧啧,多好的机会啊。”
两人对视无言颇久,斗笠少年打破了僵局。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孟晓的声音冷漠如常。但如今,却还掺杂着一股凄凉的戾气。
“你在永乐村摘王鼎坤头颅的时候。”
“你当时没走?”
“我和王梦,就坐在院子里那辆黑轿车上。”
“真像是你的风格。”孟晓冷笑。
斗笠少年顿了顿,接着问:
“你是在我收刀时看出来的?”
“没错。”申远笑着点头,瞥了一眼孟晓的胸口,忍不住感叹:
“如果不是我在永乐村亲眼目睹,你在抗下霸甲与指魔全力一击后,胸中那口气,竟然能硬生生笼合了你破碎的肉身遁逃,打死我都不信!”
他倏地凑近,上下观察孟晓,像是在打量一件瑰宝,尽管事先知晓,但申远的语气仍是难以置信,“先天归元一气,居然能被你练出三口!”
孟晓推开面前晃悠的申远,迟疑了一会儿,“我九岁练刀,九岁前不曾锻体,只练气。”
“历代多少辈练气士,穷其一生,所追求的终极目标,就是练出这口返璞归真的先天一气。没想到你小子,九岁便是练气大宗师!哈哈哈哈哈哈.......妖怪啊你。我想想看现在还有几个练气大宗师呢……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数到这儿,申远刻意停顿了一下,缓缓收起十根指头,“砰!”,扮了个鬼脸,晃动着双拳俏皮地说道:
“一个都没有了哦。”
“你是天底下最后一个练气士了。”
“其他人呢?”孟晓一惊。
申远歪头想了想,若无其事地说:
“好像......都被我杀绝了吧。”
孟晓愕然,忍不住问:“全死了?”
“嗯,全死了。”申远笑着回答。他回过头看向孟晓,话锋一转,用在车站迎接归乡朋友的口吻问道:“这次回来,打算干点什么啊?”
“哦,忘了说,你现在出去可是抢手货了,道家向来想要光复练气士一脉,但苦于没有门派传承,唉,还以为秘籍典藏全在在我身上,所以一直派人追杀贫道,奶奶个熊!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孟晓的神色阴暗不明,本就不见血晕的脸,显得更加别扭。
申远假装没看见,仍旧自顾自地说着,“还有啊,王家宗会的主事长老换了,听说叫王故,你说这名起的,多不吉利,呸呸呸。”
“我想想看还有什么事......对了,我还得告诉你一声。王凉在死前铸了九件神兵,专门用来对付禁忌者,现在每件都有了主人,它们分散在世界各地.......”
“够了!”孟晓歇斯底里地喊道。
申远不再激怒少年,只是笑着望他。
“怎么,平淡日子过惯了?”他猛地一拍大腿,“哎呦喂,我的好兄弟。一入江湖深似海,回首尽是不良人。你以为死过这次,这江湖便会放过你?”申远说完,又低头琢磨道,“江湖,呵,怎么就叫江湖了呢?我总觉着,应该叫血海呀,简骸易懂,贴切!”
瞧着忿忿不平的孟晓,申远体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妄想了,该死的人死不干净,你我永远都是同道中人。可别说哥们坑你,这可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当那帮禁忌者围堵你的时候,是你自己选择重创自身,借机假死,好引开天上神仙的目光。我同你讲啊,这招没戏的,逃避地躲进了温柔乡,等到再次面对残酷的时候,你只会更加痛苦。”
“你怎么知道!”孟晓还是不甘心。
申远的眼中,闪过那么一瞬的柔然,像是忆起了某段往事,但千言万语,他也只能说:
“唉,傻兄弟,我试过的呀。”
“可我至今仍是孤身一人。”
“呐呐,你还是没听懂,我给你举个例子啊。王鼎坤在永乐村的死局,是我一手安排的,我想身为执行人的你,应该隐约察觉到了这点。”
孟晓并未感到意外。
但申远接下来的话,真的让他很意外。
“王鼎坤今日魂飞魄散的结局,也是我安排好的。”
“为何?”孟晓皱眉问。
“如你所说,是为了公道。”申远答道。
“我二人的恩怨,与你何干?”
“错!其一,王鼎坤当年,明知不对还要杀你,这是因为良心有愧,不杀你对不起唐月儿,杀了你,却又对不起你,还是良心受愧。这可不是为了公道。所以,我得先为这天下的公道,讨个公道!”
“其二,他杀你不说,自己还毁去道心。枉我耗千年布下的大局,却一下丢了两颗最重要的棋子,功亏一篑!为了那些为贫道大计赴死的友人,他王鼎坤别说是死一次,就算再死一万次都还不清这笔债!所以,我绝不许他再有来生!”
“你太过了。”孟晓忍不住说。
“过了吗?”
申远问他,又像在自问。然后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
“但我那些朋友,也都没有来生啊……”
孟晓不再多说。
申远回过头,笑道,“你以为,我当年是因何与王凉决裂。”
孟晓心里猜到了。
但申远替他说出了口,“王凉他明知道真相的啊,他明知道真相......”
却还是放走了王鼎坤。
那夜,申远携剑,原本是去地牢杀王鼎坤。
但王凉出手拦住了他。
那夜之后,申远再也没见过王凉。
只不过,申远自此每年都会酿一坛酒埋在地下,但从没喝过。
又过了很多年,小丫头王梦出生了。但听说,王凉的妻子也因难产去世。
申远听后就想,如果当时自己在王家的话。王梦如今,至少还有母亲。
妻子难产时,王凉无论被逼到何处境地,都没有开口去求申远。
他明知申远一定有办法,申远也不可能见死不救。
可王凉还是没去找他。
无常道人为此,其实挺难过的。
又过了很多年。
申远听说,王凉也死了。
道人便将地下埋的近千坛老酒挖出来,砸了个稀碎。那天,城里酒香四溢,看着满院子的红翁片,申远不觉得浪费,只觉得孤独。
往后,便真的无人只是为了喝酒,而与他喝酒了。
“这才是江湖啊!”
申远仰天闭眼,任由雨滴打在脸上。
“你怎么逃得出去。”
“.........”
其实他还有两句,没对孟晓说:
“逃出去,就不是江湖了?”
“哪里不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