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何谓民意

　　天香国大军退了，在看到来自东方的滚滚烟尘后，井然有序的退出了安定城。
　　安定城作为一座规模可观的边境重城，此时入眼满目疮痍。只是所有的人在意的都不是此时城中的惨状。
　　“我们胜利了！”’
　　“赢了！”
　　“啊啊啊啊啊！”
　　看到天香士卒缓缓后撤，抱着必死之心回来增援这座城的人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欢呼声响彻这座饱受摧残的安定城！
　　莫品言此时已经无法再站稳身形，他吃力的望向四周。目光所及中，一个又一个历经血战侥幸存活下来的守城将士，在城中胜利的欢呼声中或坐，或躺，就那么软倒在血泊中。
　　他们紧绷着的心神终于松懈，大部分的人软倒在地的瞬间就睡了过去。还有的人睡过去就再也没有醒来……
　　和这座城一样，他们太累了。还能站着的士卒寥寥无几。
　　莫品言感到眼前有些模糊，脑袋中有些眩晕。他想要站稳，身体却有些控制不住。
　　就在他即将倒下之时，一只手臂从旁边扶住了他。他吃力的偏头望去，看到一张满脸笑意的血污脸庞。书院先生李烽。
　　此时的李烽往日挺拔的身姿都微微佝偻了起来，长衫已无法看清本来的颜色，只有身上十数道血淋淋的伤口清晰可见，微微伸出左手扶住了莫品言。
　　他伸出的左手不再有力，甚至只能勉强帮助莫品言稳住身形。但他此时脸上的笑容却依然和煦。
　　而在他的身边，左手手肘以下被斩断，只经过简单包扎，几乎无法辨认的樊振兴，毫无形象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烽微笑着轻声说道：“赢了。”
　　莫品言吃力地咧嘴一笑，微微点点头，同样轻声回道：“赢了。”
　　此时安定城中八千守城士卒，幸存下来的不足千人……
　　十日后。
　　经历战火的城中局势慢慢趋于稳定。战火无情，但秦王朝的民众普遍性格刚毅，在赶来增援的军队管理下有条不紊的恢复着战后的安定城。
　　只是今日，军方一个消息不胫而走，无数的民众放下手中的事情，纷纷走上街头。
　　他们的脸上带着愤怒，甚至有人手中带着顺手操起的家伙，跟着人群涌入安定城主街道。
　　有青壮男女，有中年人，甚至于老人小孩都出现在拥挤的人群中。嘈杂喧闹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喝声，甚至于咒骂声响彻整个安定城。
　　王朝尚武，信奉荣光。普通的民众爱憎分明。这便是他们今日涌上街头的原因。
　　就在此时，位于西城门的临时军营中，缓缓出现一支骑队。
　　这支骑队军容整齐，甲胄鲜明，枪刀如林。整条长街瞬间安静，众人纷纷望向骑队的方向。
　　他们来此不是为了围观这支充满铁血强大气息的军队，他们望向的是骑队中间那一辆囚车。
　　一名身材不显魁梧，面色如大病初愈般苍白的少年站在囚车中央。他的神情平静，那双明亮的眼睛目视前方……
　　城中主街安静，落针可闻。骑队缓缓前进。
　　突然一名身穿锦衣的老者快步走到骑队前方。整个骑队停了下来，老者头发已然花白，但却精神矍铄。
　　只是此时如富家翁模样的老者满脸愤怒，面色涨红。他颤抖着手指，指向骑队第二排一名军中校尉，猛然大喝道。
　　“二狗子！你给我滚下来！”
　　那名中年校尉神色慌张的翻身下马，快步跑到骑队前方，小心翼翼的想要去扶着老者，口中连连焦急出声。
　　“爹，您这是干嘛啊……”
　　“啪！”
　　然而迎接他的是狠狠一记耳光！老者用力极大，老迈身躯都有些站立不稳，他面目因为愤怒有些扭曲，大喝道。
　　“别叫我爹！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忘恩负义的混账东西！”
　　挨了狠狠一巴掌的中年校尉听闻此言，神色慌张的急切说道。
　　“爹，您这是干嘛啊！您别激动，儿子做错了什么，您老别生气！有话慢慢说，别气坏了身子。”
　　说着又要去搀扶老者。老者狠狠甩手一挥，指着校尉的鼻子，咬牙切齿。
　　“从小你就没了母亲，是我吃了多少苦才把你抚养长大！如今当了个狗屁校尉就不做人了是吧？！我没你这儿子！”
　　闻听此言，平时极其孝顺的校尉更是惶恐之极。赶忙扶住自己的父亲，声音带着些许哭腔匆忙说道。
　　“孩儿不敢，孩儿不敢，父亲有话慢慢说，儿子都听着。”
　　“好，好！你给我听着。我不管谁在这支骑队里，我老陈家的子孙决不能在这支骑队中！你要还是我老陈家的种，就跟我回家！”
　　“孩儿也是奉上级军令行事啊，爹你这是干嘛啊？！”校尉急的汗都要出来了！
　　“我不管！就算不当这个校尉了，你也不准跟着这支骑队去王城！要是没有他，远在保平要塞的你，赶来只能给你爹我收尸了！”
　　老者指着骑队中间的囚车，接着大声说道。
　　“你有出息，爹很开心。但是今天，你要是跟着押送他去王城，那老爹我怎么面对整座城中的乡亲父老？还不被戳破脊梁骨？！我老陈家决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事！”
　　老人一番话说完，顿时安静的街道陡然喧哗起来！
　　“说得对！要是没有书院的这位小先生，我们说不定已经死了！”
　　“崔稽该死！这少年没罪！”
　　“他无罪！”
　　“你们军方凭什么抓他！放了！”
　　“孩子他爹，你快下来！别把恩人送去王城！”
　　“王进宝！你个没用的东西，还不放开书院小先生！”
　　……
　　各种声音不绝于耳。这些天的守城战中所有事迹都传遍了整座安定城。所有人都知道了是这名少年杀死了想要抛下他们的崔稽，又是这名少年在攻城战中舍生忘死，拼到重伤昏迷……
　　如今这名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居然因为杀害重臣要被押送王城治罪。他们如何能够答应！
　　重臣是什么？就是危急时刻想要离他们而去的崔稽？！这名少年何罪之有？！
　　城中群情激愤！骑队被团团围住，寸步难行。甚至于出身是安定城的士卒，都被百姓们苦口婆心得劝说不要押送囚车去王城！
　　骑队领头武将眼神无奈。他不是安定城人，自然没有亲戚朋友来劝说他。只是看着此时城中百姓反而充满敌意的目光，他转头望向后方军营，不禁苦笑。
　　“果然是个难办的差事……我这只倒霉的手啊，怎么偏偏让我抽到了下下签……”
　　场中喧哗，各种各样的人堵住骑队的前进道路。在咒骂，求情，抗议。场面一度失控。普通民众和军队对抗
　　囚车中的方云逸感觉鼻子有些发酸。既有些感动，又有些为现在的群情激愤担心。于是他用尽全力大声感道。
　　“多谢各位乡亲父老，我云逸感激不尽！”
　　他顿了顿，再次开口说道。
　　“然而国有国法，杀害国家大臣，是大罪，自然应该受到惩罚。否则如何才能做到国泰民安。请大家让开道路，多谢！”
　　“随意杀人不惩罚，王朝岂不是会乱套了？”
　　“麻烦大家了，麻烦让开道路。不要和王朝军队冲突。他们并没有错。”
　　……
　　方云逸不断高呼，嘈杂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众人听到方云逸不断的呼喊，看着这名年龄不大，却散发荣光的少年，慢慢让开道路。骑队得以继续前进。
　　“我们写万民请愿书求朝廷饶恕书院小先生！”
　　“对，写万民请愿书！”
　　“对！小先生为了我们犯了大罪，我们一定要帮他！”
　　……
　　莫品言和李烽就站在军营门口。眼见如此情形。李烽轻声感慨道。
　　“这才是我王朝百姓啊！”
　　莫品言闻听此言，有些骄傲又有些莫名笑意。
　　“这就是你故意传出消息的原因？利用民意给朝廷施加压力？”
　　“何谓民意？我觉得民意就是众望所归，就是人们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和最想看到的事物。我秦王朝的百姓知道谁好谁坏。我只不过小小地吊动了下他们的情绪，方便我保下方云逸。”
　　莫品言笑了笑，望向囚车上那名高声安抚众人的书院新生，仿佛浑身散发着荣光。他认真的说道。
　　“这样的学生，末将万分期望李先生和书院能保下他！此学生绝非池中之物。”
　　“在下定当竭尽全力保下他！一日之前，樊振兴就带着学生们先回书院了，想必书院到时会有办法。”
　　李烽眼见骑队远去，在马上向莫品言拱手行礼说道。
　　“莫将军，告辞！”
　　莫将军郑重回礼，行的是军中最高礼节。轻声说道。
　　“多谢书院，李先生多加保重！”
　　李烽微微一笑。
　　“大人保重，李烽告辞！”
　　随即策马而去。莫品言目送李烽远去，行礼的双手始终不曾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