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议

　　“你父亲张僧繇‘画龙点睛’之日，恰巧我父王也在场！”
　　萧见理话毕，整个山林都诡异的的安静下来，仿佛萧见理泄露了天机，林间飞禽走兽皆惊惧不已，不敢做声。
　　少年也在萧见理这一句话的作用下，震惊的目瞪口呆，心中却是出奇的兴奋，仿佛看到了一个神奇的崭新的世界，对他掀开了一角。
　　此时场地里静可闻针落，只有张孝仁粗重的喘息声充斥其间，萧见理安坐于木凳之上，戏谑的看着不知所措，呆若木鸡的张孝仁，得意的说道：“孝仁兄，还有何话可说？”
　　张孝仁不答。
　　萧见理又道：“其实孝仁兄大可不必如此固执己见，若能得张兄相助，我父王即位之日，指日可待，何况我父王即位之后，这大梁的万里江山，依旧是我萧家的天下。与之往日，又有何不同？”
　　此时张孝仁已从萧见理先前的那句话中清醒过来，愤然道：“武帝陛下虽至晚年，稍有昏聩，却仍不失为一代贤主。而你父王萧正德早年间便已是劣迹累累，数不胜数；凶残邪恶，暴虐无常；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烧杀抢夺，不落人后；他日若是当真登得圣位，岂不变本加厉，荼毒苍生？试问何以能让黎民百姓信服？试问何以能让天下英雄俯首称臣？”
　　萧见理此时再也不能镇定自若了，眼见自己父王被张孝仁如此谩骂，换做任何人也是决计忍不得的，何况萧见理也绝非善茬，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的斑斑劣迹，在京师之中早已是如雷贯耳，比之其父，不遑多让，犹过之无不及。
　　“真是气煞我也！”萧见理大喝一声，丢掉手中牛皮袋，猛地站起身来，铿锵一声抽出腰间宝剑，一剑将张孝仁身旁的士人刺死。由于事发仓促，张孝仁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士人，口中吐着鲜血，软软的倒在血泊之中。
　　张孝仁俯身将那士人抱在怀中，悲痛不已，痛呼道：“黄兄！黄兄……”奈何以于事无补。
　　萧见理置若罔闻，淡然置之，举起染血的剑锋，直指张孝仁，暴怒道：“张孝仁，我对你以礼相待，处处手下留情，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若是再执迷不悟，休要怪我手中宝剑对你不客气！”
　　张孝仁将那位黄兄轻轻的放倒在地上，又伸手阖上了他的双眼，缓缓站起身来，哈哈大笑，浑身浴血，状若疯癫，而后环顾四周，眼看着昔日并肩作战的袍泽尽皆倒卧于血泊之中，不仅悲从心来，厉声道：“好一个以礼相待！好一个手下留情！今日惨死在你手下的诸位英杰，即便是化做凶魂厉鬼，也决计不会放过你父子二人。我即便是死，也决计不会对你父子二人俯首称臣！”
　　说着，张孝仁便抽出匕首，朝着胸口刺去，不过却不是刺向心脏，而是要划破胸口。少年看到此处，心中不忍，急忙别过头去，不忍再看下去。
　　却听萧见理大急，大喝道：“快快射掉他手中匕首！”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军士中寒芒一闪，一声铿锵声中，张孝仁手中划向胸口的匕首应声而落，张孝仁也被随之赶来的军士缚住手脚，不得动弹。
　　萧见理见状，拍拍胸口，大呼好险，而后大笑着走到被缚住手脚的张孝仁身前，大笑道：“莫要以为，我不晓得你张家秘闻，据我所知你张家的点睛之术，一直是刻在你们张家子辈的胸口之上的，若非这天下间找不出第二个可以堪比你们父子二人的画龙之人，你以为我会留你到现在？刚才若不是我反应够快，恐怕此时你便已经将点睛之术毁去了吧？”
　　张孝仁恨恨的看着萧见理，竟是说不出恐惧和绝望。
　　萧见理又道：“既然你一心求死，我也不阻拦，无非是再培养一个画龙之人而已，虽然有些耽误我父王即位的时日，不过已无关要紧了，但是点睛之术必须留下。不要这么看着我了，放心吧，即便是你死了，我也不会让你张家一脉的画龙点睛之术失传的。我会先慢慢割下你胸前的皮肉，然后再让你慢慢的品尝死亡的滋味！哈哈哈……”
　　说着便命人扒开张孝仁胸前的衣物，手中举刀，作势便要切下去。
　　忽然间，山林间狂风骤起，一声响亮无匹的虎啸之声，响彻山间。众军士皆是又惊又惧，手中的刀刃始终没有落下。
　　听闻虎啸之声，少年大喜，急忙拿起胸前挂着的竹梢放在嘴中吹响，声音婉转动听，犹如凤凰鸣叫之声，军士们更觉惊奇。忽然间林间又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只见林间不知何时聚集了一团黑雾，正向着他们直扑而来。临近时，众人才发现竟是由成百上千只颜色各异，形态各异的鸟儿组成的。
　　“保护小王爷！”
　　众军士急忙抽身，将萧见理保护在其中。
　　鸟儿冲进军士的包围圈中，马儿四惊，瞬间就将他们的阵型冲击的散乱，而后不待他们休整，又转扑回来。
　　萧见理大喊道：“下马，列阵，竖盾，保持阵型。刘云，赵付，即可把张孝仁带进阵型之中。”
　　刘、赵二人得令，急忙举着盾牌，冒着无数飞鸟的冲击，向张孝仁所在地兴去。只听此时林间又传来一声虎啸，此时声音更加响亮，犹如就在耳前。
　　少年大喜，急忙取出竹梢，又将左手拇指与食指放入口中，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便急忙也朝着张孝仁所在的地方跑去。
　　刘，赵二人见有孩童跑出，深感惊讶，待发现这孩童的目标，竟是张孝仁之后，惊讶就变成惊惧了。两人再也顾不得飞鸟的撞击，急忙丢掉手中笨重的盾牌，举着大刀向少年与张孝仁跑去。
　　此时少年已将张孝仁的绳索解开，而后又回过头对着刘，赵二人咧嘴大笑。刘，赵二人尚不解何故，忽然觉得眼前一黑，一个庞然大物突然出现在面前，竟是一只吊睛白额的白纹大虎。两人吓得魂飞魄散，叫出声来，还不及收住脚步，便被这白虎如钢鞭似的尾巴一甩，直接飞了出去，重重的落在了五米开外的地方，不省人事。
　　而后白虎信步来到少年面前，张孝仁还惊魂未定之时，少年已经趴在了虎背之上，对他急道：“快些上来！”张孝仁不疑有他，急忙也趴在了虎背之上。
　　这时少年轻轻的在白虎的额头上摸了一把，欢喜道：“大白，快走。”
　　这白虎也甚是惊奇，似是能听懂少年的话语，即可起身，速度快逾闪电，向着密林中奔驰而去。
　　此时在群鸟围攻中的萧见理见状大急，大喊道：“快，弓箭手，把那两人留下！”
　　阵型中三个弓箭手搭箭上弦，破风声中，三支弓箭泛着幽幽蓝光，朝着白虎疾驶而去，不过已经无济于事，萧见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白虎驮着两人瞬间消失在夜幕掩盖下的密林之中。
　　那白虎与少年消失在密林中不久，围攻萧见理诸人的飞鸟便悉数散去，只余地下满目狼藉，鸟尸与染血的羽毛铺了一地。
　　萧见理眼见那两人失去踪影，心中焦急如焚，不说张家的点睛仙术还未得到，更兼张孝仁乃是窥得他父王临贺王萧正德与侯景密谋之人。此时侯景大军还未渡江，他父王计谋还未成型，若是让张孝仁逃出生天，将他父王与侯景密谋之事告知武帝萧衍和皇太子萧纲，必定会令他父王的即位大业，横生许多不可控的波折。
　　此时天色已暗，目不识物，萧见理立刻重整军备，燃起火把，跃马扬鞭，朝着白虎消失的方向追去。
　　虽同是夜晚，但相对于茅山密林中的伸手不见五指，与此处相距不过百里的大梁建康都城此时却是灯火通明，皇宫台城更是恍如白日。
　　大梁皇宫议事大殿神龙殿中，此刻人声沸腾，杂乱不堪，与之大殿的肃穆之态，相去甚远。大殿高座之上，一须发皆白，身披龙袍，头戴皇冠的老翁正襟危坐，此人正是大梁开国皇帝，梁武帝萧衍。或许是由于多年研修佛家经典的缘故，萧衍虽号武帝，却并未给人一种盛气逼人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中正平和，却又不怒自威。
　　萧衍左右两旁各立着一人，左侧一人身着蟒袍，器宇不凡，乃为萧衍三子，大梁皇太子萧纲。右侧一人身着文臣衣饰，名唤朱异，侯景谋反所打的旗号“清君侧”中，这位中领军朱异，便是清君侧中排名第一的佞臣。朱异此人贪财冒贿，生活穷奢极欲，在国内早已是名声臭到了玄武大街，文武百官都对其怨声载道。奈何晚年的萧衍对朱异甚是恩宠，即便是东宫太子萧纲也难掩其锋，文武百官更是敢怒不敢言。
　　这一夜文武百官皆在神龙殿中商议对策，以应对侯景之难，朱异立于萧衍右侧，一脸不以为然，丝毫未将侯景造反一事放在心里。
　　这时忽听殿外有将士来报，萧衍立刻宣将士进殿。
　　那将士一身戎装，满目疲惫，显然是连夜从采石渡口（今安徽马鞍山市）赶来的。
　　那将士见萧衍高坐在上，急忙屈膝下跪道：“宁远将军王质麾下翊军校尉方领参见陛下，愿吾皇圣安！”
　　萧衍听闻是从采石渡口而来的军士，即刻道：“起身。你有何事？速速秉来！”
　　方领起身道：“谢陛下！宁远将军王质来报，逆贼侯景于今日卯时再次兵发历阳城，至巳时历阳太守庄铁开城门叛降侯景逆贼，至此历阳全境已尽入侯景逆贼手中，采石危矣！慈湖危矣！”
　　此话一出，四座俱惊。萧衍神色有些慌乱，向文武百官大声问道：“侯景逆贼，如此猖狂！诸爱卿有何良策应敌？”
　　此时大梁名将，都官尚书羊侃出列道：“禀陛下，侯景逆贼狼子野心，恐是早已有谋逆之心，他日必定会选择挥军直取建康城。我们此时应派重兵镇守采石渡口，臣愿亲领两千兵马前往，陛下再下令邵陵王萧纶领兵袭取寿阳。到时侯景逆贼前不得进，退又失去巢穴，侯景之乱自能迎刃而解！”
　　听得羊侃之言，诸官员皆以良策，纷纷出声附和。武帝也露笑颜，正准备应允，却见中领军朱异也出列，便问道：“朱爱卿，出列何故，莫非也有应敌良策？”
　　朱异正正衣襟道：“陛下圣明！臣对羊侃大将军的应敌之法，并不甚赞同！”
　　朱异话音刚落，台下诸官员皆对其嗤之以鼻，在他们看来，朱异不过是一个靠着溜须拍马才得以上位的小人，根本不够资格发声否定羊侃的应敌之策，更不会有什么良策献上。
　　太子萧纲和羊侃也对朱异怒目而视，朱异却权做视而不见。
　　萧衍道：“爱卿有何良策，快快说来。”
　　朱异道：“禀陛下，臣认为羊侃将军此番作为，完全是小题大作。想那长江宽敞无际，当年即便是一代枭雄魏武帝曹孟德欲渡长江征讨东吴，也不免功败垂成，乃至最后抱憾而终。他侯景小贼不过是东魏降将，千余人众，比之当年曹操相差岂止千里，硬渡长江岂不是自取灭亡？何况长江之隔犹如天堑，量他侯景也绝无渡江之志，必定会固守江左。再者现今建康城内贱民作乱，暴徒肆虐，羊侃将军更当留守建康，以护陛下、太子和诸公之安危。”
　　萧衍听后，深以为然，思虑再三后，道：“羊卿家和朱卿家所言，皆有道理。不如就派宁远将军王质亲率三千将士镇守采石，日夜巡范，严加防守。如此一来，侯景即便是插上翅膀也难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渡过长江，诸卿家可还有何异议？”
　　朱异闻言，喜于言表，躬身道：“陛下圣明！”文武百官也尽附和。
　　羊侃面色蜡白，自知武帝已经听不得劝，躬身道：“臣请陛下，将臣调往望国门守防！”。
　　武帝应允，并道：“今日已晚，诸爱卿便回去早些休寝。”
　　正当文武百官准备散去之时，又有一官员出列，此人赫然正是‘临贺王’萧正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