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地狱 五

　　男子接过本子，看见封面上印了三个隶体大字，原来是黄松公的功过簿。
　　他翻了开来，看见前面写着“善业”的部分，密密麻麻地写上各种善事。
　　例如某年某日，开仓放粮，救济灾民；某年某日，捐赠金银，修补堤坝等等，大大小小的善事记了差不多有上千条，他翻到后面“恶业”的部分，只见白纸上只写了寥寥数条恶事，其中一条用醒目的红色大字写着“某年某日，刺杀杜桂汉”。
　　黄松公这时说道：“你看完了肯定会问，我前面做了这么多善事，而且多数是大善事，按道理说，抵消掉后面杀人的罪行还绰绰有余，能够升天享福，可为什么我却在这落石地狱里受苦呢？实不相瞒，不仅是落石地狱，十八层地狱的酷刑，我都一一尝试过了。”
　　阿修插嘴道：“黄公，你是不是说错了，我听闻地狱里只有十七层啊，哪来的十八层？”
　　黄松公道：“这是另外一段秘辛了，别说是你刚入地狱不久，连一些资历极老的鬼将鬼王都不知道，这个现在先暂且不提。”
　　阿修道：“好，不提就不提。黄公，你的事我也略有耳闻，怎么你做了这许多善事，却反而还要遭受这十八层地狱的苦难呢？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啊？”
　　黄松公道：“阿修，我的功过簿你是看过的，你知道我后面的恶业，杀人那条为什么用红色大字写吗？”
　　阿修道：“不知道。”
　　黄松公道：“凡是极大的罪孽，判官都会用红色大字标记出来，这种罪孽是不能以善业来抵消的，所以我才一直在地狱里面受苦。”
　　阿修问道：“我知道杀人是罪孽，可若是跟其他穷凶极恶的罪孽相比，可还称不上是大罪吧？我见过跟咱们一起的好几个兄弟，他们身上都有杀人的恶行，可也没被判官用红字标记出来啊？”
　　黄松公道：“这要看是杀的什么人，倘若杀的是普通人，造成的影响小，那罪孽自然就小得多。”
　　阿修道：“这么说来，你杀的这个杜桂汉所造成的后果很严重咯？可是有什么人的命，竟然严重到要受尽地狱苦楚，连这许多大善事都抵消不了的地步呢？”
　　黄松公淡淡道：“有的。今天，就趁此机会，把我的生平简单地说给你们听。”
　　他叹了一口气，道：“我出生在一个名叫宁国里的一个小城镇里，家里很贫穷，父母在我八岁那年就去世了，我成了一个孤儿，因为没有什么亲戚，自己也因为年幼无法自力更生，所以只能流浪街头，四处乞讨。所幸当时宁国连着几年都风调雨顺，人们家里都有余粮，倒也肯施舍一些给我，才没把我饿死。
　　“如此过了几年，在我十一岁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奇异的相士，那相士非常神秘，不但本领高强，而且博学多才，真可称得上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跟了他五六年，学了一身好武功，之后那相士就和我分别了。这几年来，那相士只教我武功，没有说起过他的身份经历，甚至连他自己的名字都不肯告诉我，临别的时候，还再三叮嘱我，不许跟旁人提起他的事。我当时感到非常奇怪，现在想来，他大概就是世人所说的修道者，大隐于市独自修行吧。
　　“我学了武功，就想大展拳脚，图个出人头地。有一天，我得知有人悬赏十两黄金，要刺杀一名为非作歹的地主豪绅，于是我就领受任务欣然前往。没想到，那名地主身边护卫非常多，而且无一不是高手，我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把那名地主杀了，自己也身受重伤，可我并不在意，心里只是好奇，这小小一个地主，身边怎会有如此多的护卫呢？当我提着他的头颅到雇主那儿领赏时，他露出了非常奇怪的神色，看着那头颅愣了好久，突然朗声大笑道：‘杜桂汉啊杜桂汉，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阿修这时又道：“那个地主就是杜桂汉？可只是一个地主而已，又有什么要紧的？”
　　黄松公道：“没错，他就是杜桂汉，但他的真正身份可不是地主，你别打岔，先听我说完。”
　　阿修道：“好，你说。”脸上满是好奇的神色。
　　黄松公道：“我听了雇主的话，心里一跳，隐隐约约地觉得，杜桂汉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好像是在哪儿听过，可怎么也想不起来。那雇主知道我武功奇高，想招揽我当手下，可我并不甘于人下，于是婉言拒绝了。那雇主不好挽留，只得拿出黄金给我，只是临别时脸上表情阴郁，我当时也并不在意，以为他是为招不到良才而不高兴。
　　“我心里一直在想着杜桂汉这个名字，刚出了雇主的府邸，突然想起，前两年，那相士跟我谈起宁国当今的国家大事，曾说起过这个名字，它就是当今圣上的名讳！相士告诉我，宁国皇帝非常贤明，刚登上皇位不久，就制定了许多项利民的政策，免去国内一些贫穷地方三年的赋税，使得老百姓们人人安居乐业，和睦安乐，政绩之大前所未有，他尤其喜欢微服出巡，亲自体验人间疾苦，好做出对应的措施。相士还告诉我，宁国之所以如此国泰民安，全赖于杜桂汉的高明手腕，但是实际国情，却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安定，因为他分封的六个亲王，个个都心怀不轨，觊觎他的王位好久了，只要他一倒，不消几日，国内必定大乱，六亲王肯定会起兵争夺天下，到时候宁国必然兵荒马乱，民不聊生。
　　“我瞬间明白了前因后果，知道自己中了奸人之计，杀了当今皇帝，心里又悔恨又害怕，想起了刚才雇主那阴郁的表情，猜想他会杀我灭口，连忙拿着金子逃到了邻国。过了不久，果然听到消息说宁国战火四起。我心里懊悔不已，发誓永远不再使用武功，用那十两金子在相邻的昊国里买了一家酒楼，做起了生意。我的头脑和运道都不错，过了一两年就回了本，开了另外一家酒楼，过了半年，开了第三家。如此匆匆过了数年，我的酒楼越办越大，越开越多，最后遍布了全国各地。我挣了大钱，成了当地的一名大财主。
　　“这时，宁国已经打完了仗，当真是生灵涂炭，遍地死尸。我心里愧疚，回了宁国，见街上都是饥饿的难民，于是从昊国买了几十车粮食运到宁国，救济百姓，其后又做了大大小小的无数善事，只是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但我心里知道，宁国如今悲惨的状况，全因我误杀了杜桂汉而起，死后必然要下地狱受苦。果不其然，在我死后进了阎王殿，判官判我‘因杀死杜桂汉，致使宁国生灵涂炭，之后所行善事，不能抵过，当入十八层地狱受罚’，因此我才在地狱里不断辗转，受尽苦难。”
　　黄松公说完，长长舒了一口气，为说出了长时间深埋心底的秘密而感到一阵轻松，他望着那沉默的男子，说道：“我来在这地狱里受苦，已经有两千多年了，因为待的时间久了，所以自然而然就知道了许多事情。”
　　男子“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他实力高强，刚到这里就被蝙蝠鬼阻拦刁难，若是平时，他早就给他来个一刀两断，之所以没有出手，只有一个原因，他迷路了。
　　地府极大，里面的地狱极多，各种通道更是数不胜数。通道纵横交错，每一条通道都通往不同的地方，要想出去，就只能依赖于熟悉地狱的人带路。先前男子也尝试过威逼一些贵族鬼将带路，不料他们都硬气得很，全不配合，男子不得已只得把他们都杀了。
　　因此，他必须跟熟悉地狱的人打听情况。
　　而现在，他确定了黄松公就是那个符合条件的人。
　　黄松公问道：“阁下想知道些什么呢？”
　　男子道：“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阿修道：“出去？你说的是投胎转世吗？只要你在地狱里受完了苦，销了罪，自然会有鬼卒带你出去啊！”他刚才听完黄松公的话，心里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一直到现在才回过神来，听到男子的问话，心想这男子连这样的常识都不会，不由得在心里鄙视他一番，抢先说道。
　　黄松公听出他语气中透着鄙夷，连忙喝道：“阿修，不可无礼！”
　　阿修道：“可是，他......”
　　“阿修！”黄松公打断他的话，声音严厉起来。
　　阿修知道黄松公已经动了怒，慑于他的威望，只得闭嘴不言，但心里却愤愤不平，不明白他为何要对这个胆小鬼这么客气。他狠狠地瞪了男子一眼，转身离开了。
　　待阿修走后，黄松公朝男子作了一揖，道：“阿修愚钝无知，阁下不要见怪。”接着，深深看了男子一眼，道：“阁下乃非凡之人，想要出去，必然是要行非常之法了。我正好知道一个方法，可以不需鬼卒带领，就能出去。”他指了指山脚下的那条河流，道：“沿着这条恶鬼河走，就能离开地府。”
　　男子看了看那河流尽头，摇头道：“这河水的确流往其他地方，但与我来时的路方向相反，是进去的路。”
　　黄松公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让你逆着河水走。”又用手指着河水的一处，道：“你看到了恶鬼河的源头了吗？”
　　男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见河水从山脚下的一个小山洞中流出，环绕了大半个血山，流向远方。
　　黄松公道：“这恶鬼河是忘川河的分支，你只要逆着河水一直往前走，自然能够去到忘川河。到了忘川河，那里上面有三座奈何桥，从上到下分别是玉石桥、青石桥和烂木桥，升天的走玉石桥，投胎转世的走青石桥，入地狱受苦的走烂木桥。这些在你死的时候，鬼魂进了鬼门关，都经历过的吧，我就不多说了。只是这恶鬼河里都是恶鬼毒蛇，忘川河更甚，全是夜叉厉鬼，奈何桥上更有地府重兵把守，这路可不好走。”
　　他虽然不知道男子是怎么弄碎圆石的，但他知道这男子肯定是身负大神通之人，只是地府鬼卒鬼将厉害，不免替男子担心。
　　男子道：“你所说的，我都不知道。”
　　黄松公奇怪道：“此话怎讲？若说你不知道这恶鬼河连通忘川河，那还说得过去。可你要是说连奈何桥和忘川河都不知道，那就不合理了。要知道，无论是天人还是凡人，死后为鬼，第一个就是到这鬼门关来啊！”
　　男子摇摇头，用手指指着一个方向，道：“我从地府外边的荒漠来。”
　　“地府外面？”黄松公心里越来越奇怪，说道，“这地府大得无法想象，是一方世界，哪里有什么内外之分？你所说的荒漠，是酷热地狱吧？”
　　男子道：“不是，那是一处阴凉的沙漠，只有白骨。我不识路，拣了个方向走了许久，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地府。”
　　黄松公侧着头想了很长一段时间，始终想不出地府中有哪个地狱是如此轻松的，而他听到男子言之凿凿地说是从所谓的“地府外边”而来，心里疑惑极了。
　　他目光顺着男子手指的方向，心里默念道：“从这滚石地狱走出去，这个方向上是铁针地狱，往下一点抽肠地狱，接着是火牛地狱、火山地狱、犬牙地狱......”数了四五十个大小地狱的名称，一直数到“铁床地狱”、“刀山地狱”、“油锅地狱”。
　　“油锅地狱之后是什么？”他嘴里念念有词，“我记得，油锅地狱之后还有一个地方，那是什么？”他扯着自己的头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是隐隐约约记得，在许久以前，那里曾经发生过一件震动整个地府的大事。
　　大事，那是什么大事呢？
　　他想到这里，突然眼前一亮，一拍大腿叫道：“原来是那里！”
　　手机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