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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合工段,不能长期没有工段长。因此,党支部又召开了,最后的一次支委会,讨论着,工段长人选的问题。
江名申书记,笑眯眯地宣布了开会。然后他就在椅子上,往后一仰,看着大家的动静。
庄振龙同冯均成的,争辩又开始了。大家还是,各执己见一步不让。直到他们两个人,争得口干舌燥,都不得不暂停紛争的时候,江名申书记,方才坐直了身子。
江名申书记,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档案袋,往桌子上一扔。“勿要争,勿吵勒!阿拉拾了一个宝勒。”他笑眯眯地,下着定义。
大家看着他的,反常的行动和言语,都不禁纳闷了起来。
江名申,从档案袋里,抽出了一叠纸:“格人,当勒六年兵,立了两次‘三等功’。伊额退伍小结,有五页纸头,上面写满了优点,没有任何缺点。你们都看一看伐?”他笑眯眯地说。
大家纷纷地,拿起了那些文件。原来,江名申书记,特地从有色公司,调来了姬季远的档案。因为“铅锡材料厂”,是支部单位,是没有,管理档案的权限的。因此,所有人的档案,都是由有色公司代管的。大家看了档案后,争吵便停止了。冯均成的,“单放”没有好人的理论。已经不攻自破了。
姬季远,站上综合工段,工段长的这个岗位,已经没有悬念了。
一九七八年七月一日,姬季远正式接任了,综合工段的工段长。今天是母亲的忌日,而自己今天,又在这个新的工作单位,得到了第一次的提拔,是福还是祸呢?姬季远心中想着。但他毅然地,踏上了这个,工段长的岗位。
已经代理了,快一个月的,这个工段长岗位的,是一个六七届的,初中毕业的女同志,她叫蒋越红。由于她,不管同谁讲话,都总是绕过来、绕过去的,要一直绕到,两边的嘴角,都淌出了白沫,但还在不停地绕着。因此,在姬季远进厂之前,她就有一个雅号,叫“弯弯绕”。
这“弯弯绕”,可是满肚子的不舒服。这工段长,自己已经当上了,现在,又退居了副位。这个新工人,才来了六个月啊?凭什么就能,站在自己的上头啊。因此,她移交的时候,一个字也没有说。往后的工作中,她一直在给姬季远,使着绊子。但姬季远,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综合工段,其实分为三块,铝型材挤压后的精整班,是一大块。它除了精整铝型材外,还负责,各种重金属管材的刮口(口上倒角),以及装箱。另一块,就是熔炼间,还有一块,就是冲床间。
精整班,有两个男工,六个女工。还有一个,特殊的人物,就是原财务科长叶原洪。在平时,六个女工是负责,铝型材挤压后的,张力矫直的工作的,工作是比较轻松的。而两个男工的工作,则是,按定尺锯切铝型材。然后扛到主路旁的架子上。过完磅,还要送到仓库去入库。这工作,是比较繁重的。
这两个男工,一个名叫“管平”,他是六七届的,高中毕业生。后来又考入了,“冶金专科学校”的,“七·二一”大学。毕业后,便拿到了大专文凭。但他却得了肝炎,在门卫室,当了一段时间的门卫。他一米七三的个头,长着一张四方的脸,戴着一副眼镜。他同谁,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也就是任何经济,都不往来的那种。因此,他是一个,同谁都保持距离的人物。
另一个,名叫“叶倍源”。他是七零届的,初中毕业生。“铅锡材料厂”招了有十多个,七零届的初中毕业生。但全部都住在,“东新路”和“朱家湾”这两个地方。这两个地方,以前都是棚户区,旧社会的时候,都是“滚地龙”。也就是用席子,搭一个半圆形的棚子。这两个地方,从来都是,打架斗殴,从不休停的地方。在旧社会,也是大大有名的。有人这样地描述着:“手捧一碗‘泡饭’(开水泡的米饭),脚踩‘木拖板’(木制鞋底的拖鞋),一面吃一面走一面聊,踏勒!踏勒!踏勒!可以走过两条横马路。”聊天聊得高兴,哈哈大笑,聊得不高兴,立刻翻脸。这里的人的脸,是一面光、一面毛的,就像翻洋片一样,说翻就翻的。解放后条件渐渐地好了,每家每户们,都在自己的领地上,盖起了房子。但领地实在太小了,户与户之间的间隔,一般都是一米五的宽度。每家的一楼,都是不能放出来的。因为放出来了,弄堂就不能走路了,就会引起公愤。但二楼,都放了出来,三楼也都放了出来。这家放六十公分,那家放七十公分。于是,二、三楼之间的,房与房的间距,便只有二、三十公分了。如果对着的两户人家,都在吃饭的话。每家都可以,不用站起身来,便能通过两家的窗户,夹住对门桌子上的菜,往自己嘴里放着吃。这就是“东新路”和“朱家湾”的近况。如果你猛然地进入,看到这一大群,底部只有十来个平方米,高度却有七、八米的,三层楼的建筑,你肯定会认为,“鬼子又进村了”。
因此,当这十几个,七零届初中生,进入了“铅锡材料厂”之后,“铅锡材料厂”便,立刻失去了安宁。打架斗殴,便成了常有的事了。因此,“铅锡材料厂”,便把所有的,七零届的初中毕业生,全部划进了一个圈子,统统都叫“小流氓”。上文提到的苗文光,便就是其中的一员。因此,大家对于这十几个人,从来都是,敬而远之的。
而叶倍源,恰恰也是,其中的一员。他身高有一米七八,瘦瘦的脸庞,两只眼睛,又大又亮又有神,一看就是一个,很聪明的家伙。但他干活,却总是吊儿郎当的,还经常串岗。
姬季远到了精整班。管平便立即,把锯切工的岗位让给了他。自己便去参加,矫直的女工的行列了。其实管平,是有目的的。
矫直的工作,其实四个人就够了。但原有六个女工,再加上一个叶原洪,现在加上管平,就有八个人了。八个人是可以,分两班轮流工作了,管平在轮到休息的时候,他便可以去一个地方了。
他要去的地方,是冲床间,。在冲床间里,一共只有两个女工,班长是丁玲琍。另一个女工,却是七五届的,初中的毕业生,叫“庄美苹”。管平看中了她,但是有障碍啊!且不说,两个人相貌,有着较大的差别,而年龄也不对啊?相差了九岁,也太大了吧?
但是管平,在这方面的意志,却是,格外地坚强。他可不顾这些差异,甚至不怕别人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只要一得到空,就会搬个凳子,坐在了庄美苹的身后,同她天南地北地聊着。并经常顺着她的话题,说了许多许多的,恭维的话。
有一次,他们两个,聊到了鸡与蛋的关系。究竟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呢?章美苹玩笑地问:“鸡蛋应当,是勒树上结额伐?”管平便毫不思考地回答:“格当然是额,阿拉门口额一棵树,就是专门结鸡蛋额”。于是,两个人便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庄美苹八小时的工作,基本上是没有休停的,很是枯燥的。有这样的一个人,时不时地来,陪她讲讲话,来讨讨她的高兴,还是很有趣味的。因此她一直同管平,想到哪里,便聊到哪里。经常聊到高兴时,就一同哈哈地大笑。弄得一旁的丁玲琍,不住地皱着眉头。但两个人,对于双方的关系的问题,大家都是,讳莫如深的。这层窗户纸,一个是没有想过要挑,而另一个却是,根本就不敢挑。
“格冲床是老虎口,你们这样勿集中思想,手指头勿想要了,是伐?”丁玲琍,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但庄美苹,理也不理她。她同丁玲琍的关系,非常的不好,只是在她的手下干活,没办法躲开。因此庄美苹,从来也不会,主动同她讲一句话的。
管平,在她的身后,陪着她讲着话,已经有快两年了。但姬季远一到精整班,管平的空闲的时间,便凭空多了三倍。他八个小时中,倒有五个多小时,会坐在庄美苹的身后。两人越聊越远,关系倒是,越聊越近了。就这样,又聊了六年,两个人终于聊到了,谈婚论嫁的这个话题了。管平的孜孜不倦,锲而不舍的精神,终于感动了上苍。当然,这个上苍就是庄美苹了。八年啊!大家都戏称管平,是“八年抗战,修得正果”。但管平听了,却不怒反乐,八年抗战怎么啦?不是已经,摘下了婚姻的果实了吗?最后,两个人终成眷属。
其实黄志明,也是看中过庄美苹的。也有过一度,经常坐在她的后面,同她也是,天南地北地聊天。但当管平的,空闲的时间,突然凭空多了的时候,他每次前去,管平都早就已经,占领了那个位置了。他多次徒劳无功后,便再也不赶,这淌混水了。
叶倍源,在姬季远的带动下,竟然不吊儿郎当了。在上班的时候,也不再串岗了。他每天都同姬季远,在一起努力地工作着。
叶原洪,每天准时上班、准时下班。别人休息的时候,他也不要休息。他干的是,给张力矫直机,递送型材的工作。他一直在写着举报信,举报周洪鹰书记,滥用职权、打击异己。而且一直在写,要求平反的材料,但一直石沉大海,渺无音讯。然而他还是,不停地写着,每周几乎都要,写两到三封。不管有用,还是没有用,他都坚持不辍,一直写了两年多。一直写到,“铅锡材料厂”改制,他被调到了,“冶金设计院”以后,他才终于停止。
一年一度的献血工作,又开始了号召了。但几乎无人报名,只有精整班的一名女工,有四十多岁的年纪,她一人报了名。大家都认为,她的脑子不正常。但谁知道,她报名是因为,当时献200cc的血,有八块钱的营养费。她是冲着,这八块钱报的名。
为了带头,姬季远也报了名,谁知,竟没有一个人响应。而全厂,也没有一个人响应。到了那一天,工会主席老王,要送两个人,坐着公交车过去。但姬季远问了地址,自己骑着自行车去了。在南京西路上的,SH杂技场对面的弄堂里,有一扇大门,大门上写着,“SH市献血中心”。
被抽了200cc的血以后,姬季远连一点,不舒服的感觉也没有。他领了八块钱,在“献血中心”里,买了配给的两包麦乳精,骑着自行车,便回家了。
“SH红光建筑五金厂”,承接了一个援外的项目,装潢“扎伊尔美术馆”,它要用大量的铝型材,便向“铅锡材料厂”,下了订单。其中有两个规格,都是实心的,非常重。挤压出来后的长度,是六米七。但客户要求定尺四米。这两个规格,一共有八十吨之多,如果每根型材,都切掉两米七的话,那么就会浪费,五十吨之多的成品,姬季远感到非常可惜。
姬季远找去了,“红光建筑五金厂”的采购科。但采购科说,他们不管,要改动尺寸,要问技术科。于是,姬季远,便又找到了技术科。
“侬格两种型材,现在格定尺,浪费太大了,每根要锯掉两米七,侬能勿能,把伊实际使用额长度,告诉吾。吾按照侬,实际使用额长度,锯拔侬,侬看可以伐?”姬季远小心地问着。
“格当然,最好勒,但是长度规格,有许多种,每种长度规格额支数,也是不同额,很麻烦额,你们办得到吗?”那个技术人员说着,便拉出了一张清单,上面写着各种长度,以及各种长度,都要求多少支数。竟然有五十多种长度。
姬季远一看,最短的只有五十厘米。他高兴了,“可以!没问题。”他坐在一旁,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方才抄下了那张表。当时离复印机的年代,还远着呢。哪像现在,一秒钟,就可以完成了啊!
回去后,姬季远同叶倍源两个人。一起按照表上的要求,仔仔细细地锯切着,并且分别装筐,这一下子,工作量大了许多倍。但叶倍源,在姬季远的影响下,也是埋头苦干、任劳任怨。古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经常,到下班还干不完,然后无偿地继续干着。有几次,一直干到了七点多钟,叶培源也毫无怨言。
一个多月干下来,任务终于完成了。经初步统计,由于他们俩的努力,足足使工厂,让近五十吨的废品,变成了成品。为工厂节省了,几十万的人民币。又获得了“SH红光建筑五金厂”的好评。恰逢冶金工业局,开展“增产节约”运动。“铅锡材料厂”,便把这件事,作为典型报了上去。不料竟得到了,冶金局的高度重视。把这件事,进行了通报表扬,并把姬季远评为了,一九七八年度的,“增产节约”运动的标兵。并颁发了,四十元的奖金。
这工作是大家做的,但奖金,却是一个人得的,姬季远感到很不好意思。综合工段不算他,还有十四个人。他一人买了一斤糖,当时普通的糖,才一块钱一斤。最好的大白兔奶糖,要两块钱一斤。他买了十四斤“大白兔”奶糖,分给了大家。又请新交的朋友们,吃了一顿饭。
他进“铅锡材料厂”以后,又交了几个新的朋友,其中有熊震国、张杰伦、黄志明。
这黄志明,七二届的初中毕业生,他同张杰伦是好朋友。姬季远进厂后不久,便也同他成了好朋友了。他有一米七五的个头,有点偏长的脸型,五官端正,双目有神。走到哪里,都是一副,花花公子的腔调(样子)。他每天上班,都是东逛西游的。厂里的所有的,年轻的女同志,对他都有好感。因为他人长得很洋气,五官比例协调,而且巧舌如簧。拿现在的话来讲,就是人长得很帅,又会说,很好听的话。他有一度,也看上了张美苹,也去同她聊过天,但看见管平,盯得那么紧,他便放弃了。他可不愿意,在一个女人的头上,同别人争来抢去。他整天夸耀,“红房子”的西餐,怎么怎么的好吃,“得大”的小壶咖啡,怎么怎么的香。全厂的人都以为,他肯定是一个,大资本家的儿子了。
熊震国也是,张杰伦的好朋友。因此,姬季远进厂后不久,他们便也成了好朋友。“铅锡材料厂”的人们,对于这四个,经常在一起的好朋友,就戏称他们四个,是“铅锡四友”了。老大,当然是熊震国,他比姬季远年长十岁。按年龄,姬季远是老二。张杰伦比姬季远小两岁,他便排行老三。黄志明,比姬季远小了六岁,他当然地,排在了末尾。这四个人,经常在一起打牌,在一起玩,在一起聊天。
那一天,“铅锡四友”,联袂来到了,“XC路”上的,“大SH”电影院对过的,“同泰祥”饭店。当然还叫上了,叶倍源和朱伟雄。他们在二楼,找了一张桌子。四年多过去了,饭店也进步了不少,当年“梅龙镇酒家”,哄抢饭桌的情景,已经不复再有了。但饭店的价格,也随之而上涨了不少。
六个人,叫了一大桌子的菜,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又叫了四瓶酒,大家高高兴兴地喝着。张杰伦提出,要把今天的情形,写一首诗,以志纪念。然后,大家便公推了,由姬季远来完成,他是东道主嘛!
姬季远趁着酒兴,拿起笔来,略作沉吟,便草就了一首“鹧鸪天”。
众手频频奉玉觞,
知音难遇聚一堂;
喧嚣店铺声盈耳,
悠静华灯亮入窗。
休痛饮,
莫坠狂,
三巡酒过目苍茫。
断肠醉汉劳魂梦,
千古遗风千古伤。
大家传看着这首词,都觉得写得不错。当然,真正看得懂得,也就是熊震国,同张杰伦两人而已。
吃完一结账,十三块八毛,姬季远付了账。他的四十块奖金,已经超支了。
黄志明喝醉了,他跌跌冲冲地爬上了,叶倍源的自行车的后座。他家住在温州路,姬季远不放心,也骑着自行车跟着了。
从XC路到温州路,可以抄弄堂走近路的。在穿弄堂时,弄堂边的小便池里,有一个人在小便。当时没有公共厕所,男小便池一般就在,弄堂里的墙前,砌一个池子,砌两扇约五十厘米宽的挡墙。那人见他们三个骑车而来,一声大喝:“脚踏车荡人!(自行车带人)停下来!”一面扣着他的,前门襟的扣子。
“赤那!关侬屁事!当心吃生活(挨揍)。”黄志明接着,便大声地喝了回去。谁知那个人,扣完了前门襟的扣子,走下来后。他竟然,穿了一身警服。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本扣车单。因为当时的许多交通事故,都是因为,自行车带人所引起的,因此,当时的警察,对自行车带人,管得特别严,一抓到就扣车。
叶倍源,连忙刹住了车,姬季远,也连忙跳下车。把自行车,往墙上一靠,便走了过来。
“格车子,是侬额伐?”警察指着叶倍源,问:“侬叫啥额名字?”警察准备,填扣车单了。
“同志,伊吃饱老酒嘞,阿拉要拿伊送回去,伊走路也走勿动勒。”姬季远赶上去,恳求着说。
“吃饱老酒,就好打警察啦?”那个警察,愤愤地说。
“实在对勿起,实在对勿起,真额是没有办法嘞。”姬季远同叶培源,一起恳求着。
警察走过来,推了推黄志明,见他眯缝着眼睛,一副十足的醉态,也就相信了。他把那本单据,又放回了裤兜里:“下趟老酒少吃点!格样子勒马路上,多少危险啊?”
“晓得!晓得!下趟一定少吃。”姬季远边点头,边回答着。看着警察走了,终于松了一口气。
“赤那!小便池里,也钻得出警察额,碰着赤佬(鬼)唻!”叶倍源怪异地说。
他们把黄志明,送到了家里。他的家在温州路上,是一间小小的房子。黄志明的父亲,也不是什么大资本家,但却是一名,手艺非常好的“奉帮裁缝(专做西装的裁缝)”。
JA区篮球联赛,马上要开始了。历年来,“铅锡材料厂”都是不参加的。现在来了姬季远,熊震国、张杰伦的兴致,又高起来了。
他们每天下班后,去隔壁的“万安中学”练球。厂里除了,熊震国和张杰伦,他们两人的球,打得较熟以外,其他的都是生手了。姬季远,自从进了“铅材厂”以后,便开始不再打野球了。他每天下班,训练着那些生手,其中最主要的,有叶倍源、四百吨挤压机的许步远,和木工董成。董成有一米八二的个头。膀大腰园的,应当能训练成,一个好中锋的。
姬季远,想训练董成打中锋,训练叶倍源打前锋。但他们以前,篮球打得很少,姬季远只得从,传、接球开始。但他们练得,非常地认真,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都有些像模像样了。因此教篮球,宁可教,一点也不会打的人,也不敢教,打油了的人。像“恒丰厂”的洪从民、黄亮,这种有怪癖的人。世界上最好的教练,也是无法让他们,改去长期养成的,怪癖动作的。
JA区厂多,因此,第一轮就是小组巡回赛。小组里有八个队,取前两名,进入第二轮巡回。
“铅锡材料厂”,一共打了七场比赛,四胜三负,得了八分,打了个小组第三名,便被淘汰了。根据规定,每个人有一块四毛钱的补贴,十个人加起来,也有十四块钱了。大家都提出来,这钱不要了,一起去搓一顿。于是大家便在星期天,一起去了,福州路上的“杏花楼”酒家。
“杏花楼”酒家,是著名的广帮菜系的饭店,大家在这里,吃着、喝着,分外地高兴,无比地欢畅。
“杏花楼”有两道,著名的甜点,一道名叫冷布丁,一道名叫杏仁豆腐,都是甜的。喝了酒、吃了菜以后,再吃这两道甜点,会感到非常的爽口。但不幸的是,才刚刚上桌,就已经被抢光了。黄志明就站在桌前,拿着调羹,不停地舀着、吃着,舀着、吃着。才几分钟,两大盆甜点,就被抢得,光光如也了。
“侬格样子抢啊?”老熊,指着黄志明,愤愤地指责着。
“哪能啊!侬有本事?侬也抢啊?”黄志明,嬉皮笑脸地回答。
“好额!侬讲额啊?”老熊让再上两份甜点,他关注着。看到甜点端出来了,他一把操起,那把舀汤的大勺子:“吾看侬,再哪能抢?”
张杰伦一看,这下子不是,又要吃亏了吗?他拿过,旁边位子上的三个调羹,两只手并排捏着四个调羹,一起到盆子里去舀。又是几分钟,两份甜点又抢光了。大家哈哈大笑,互相告别,欢乐地散去了。
熊震国,同松江的“有色研究所”很熟,“有色所”的篮球,打得也不错。因此,每每都要嘲弄老熊一番。说什么,“你们‘铅材厂’,连个像样的篮球队也拿不出来,也太掉价了。”熊震国便,一直想出这口气。现在,球队已经组织了。因此他想要去,同他们打一场。姬季远当然同意咯!他非常尊重老熊,不仅仅把他当大哥看,还把他当前辈看。自己踏入了这个行业,这厂里的技术奠基人,可是他最尊重的人。为了保证让老熊出这口气,他便又拉着,周江净一起去了。
星期天下午,在“铅材厂”集合,一起乘坐了三卡,向松江开去,“有色研究所”坐落在松江城西。三卡得开,两个多小时。
三卡的司机叫沈宝青。这个人,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干什么,都是大动作的。比如抽烟,他是先把夹着烟的手,横向伸出,直到手臂伸直,然后像广播操一样,挥举到头顶,然后从头顶落下到嘴,叼住吸一口。他看手表的动作,也是这样,他干什么都是这样。他开车也是这样,以至于,在半路转弯的时候,由于他动作过大,把车开到了水沟里,三卡翻了。一车人都被泼了出去。还好是在农田里,没有一个人受伤。仗着人多,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三卡抬了出来。尽管都弄了一身水,但三卡还是能开的。
同“有色所”,约定的时间,是晚上六点整。大家在松江,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就过去了。这一场球赛,有周江净在外面分球,有姬季远打篮下,在没有悬念的情况下,“铅材厂”就大胜了。
“还老卵伐?”熊震国问。
“侬勿会,借人了伐”?“有色所”的,球队长试探着。
“借啥人啊?”熊震国问。
“格额人”!“有色所”的球队长,指着姬季远说。
“小姬,侬拿工作证,拔伊看。”熊震国,大声地说着。
姬季远,拿出了工作证,他心里想:“幸亏周江净个子不高,没有他引人注目,如果他们指着周江净的话,老熊这面子,可就丢大了”。
“买账了伐?”老熊大声地问。他终于出了这一口,多年来的,郁积的怨气。
一天,姬季远正在上班,门卫进来说,门口有人找。姬季远走到厂门口,只见堂兄姬孟远,和堂弟姬勇远,在门卫室外面站着,他连忙迎了上去。姬季远看得出来,两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沉重”两个字。
姬季远请了假,带他们一路走到,“中山公园”近旁的,一个小面馆,叫了三碗面,吃完面他看着堂兄。
“吾已经被停职,四个多月嘞!讲吾吃公款。叫吾回忆了,当干部额几年,吃过人家几顿饭,全部写出来,一共有五百元,伊拉叫吾,一个月之内赔出来。”
“格侬勿是,也用自己额钞票,也请客户吃饭额吗?”姬季远不解地问。
“伊啦讲,吾请别人吃饭,是吾自己情愿额,但吾吃了别人额,就要吐出来。五百元啊!吾哪能拿得出来啊?”堂兄冤屈地说。
“格也,太不讲道理勒!”姬季远,愤愤地说。
“现在还有,啥额道理好讲。”堂兄,愤愤地说。
“如果还勿出来呐?”姬季远问。
“一个月,还勿出来,就要捉进去。”堂兄,沮丧地说。
“格侬要吾,做啥额呐?”姬季远问。
“吾想同侬,借一百五十块洋钿。”堂兄,征询着问。
“格侬其它额钞票呐?”姬季远关切地问。
“再想办法凑伐。”堂兄,无奈地说。
“好!一个礼拜(一周)后,侬来拿。”姬季远,肯定地说。尽管他口袋里,只有五块钱。
“吾查出来肝勿好,勒住医院里嘞,叫小弟弟来拿,好伐?”堂兄摇着头说。
“好额,就直接到吾厂里。”姬季远说。
三个人便分手了。
姬季远,是有多少钱用多少钱的性格,而俪俪的性格,同他也是一样的。两个人都在,准备着结婚。但是,两个人在银行里,都是一分钱也没有的。回去同俪俪商量了一下,把俪俪的自行车卖了吧?反正,买自行车的劵,也是堂兄给的,这不也等于,物归原主了吗?
第二天,姬季远把俪俪的,十六英寸的凤凰牌自行车,擦得锃亮,骑到厂里去了。
叶倍源,要给女朋友,买一辆自行车。前一段时间,同姬季远说起过的,但他没有自行车劵啊?姬季远把自行车让他看了,他看来看去,喜欢的不得了。
“侬要卖,多少钞票?”叶倍源问。
“侬看好唻!”姬季远回答。
“一百四十五元,好伐?”叶倍源,又提议着。
“好!好额!就一百四十五元伐。”这自行车,姬季远买来时是新的,用了也就半年,花了一百五十元钱。但一张自行车劵,在贩子手里,是要卖五十元钱的,因此这价钱,他也就接受了。
一周后,小弟弟来了,拿走了姬季远,凑起来的一百五十元钱。但他告诉姬季远,堂兄的状况很不好,医生诊断为肝硬化,很是严重。姬季远只能添忧加愁了。
“铅锡材料厂”有一帮人,酷爱打“桥牌”,其中也有老熊、张杰伦、黄志明。姬季远当然,很快就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了。参加打的,一般还有朱温、朱收刚、张是正、郭永福。朱收刚,是机动车间的主任。张是正,是电工班的班长。而郭永福,则是热处理间的负责人。其它不参加打的,观战的人也不少。下班后,大家都在生产计划科办公室里,打上两个小时。
桥牌是一种,很上档次的扑克运动,难度系数很高。因此人们,时常称它为牌中之王。***,当年在法国,勤工俭学的时候,勤工之余,便迷上了桥牌。以至于在建国后,尽管百忙之中,每周还要打一两次桥牌。
开国元勋中,有特殊爱好的,还有陈毅元帅。他酷爱围棋。在JX打游击,和皖南领导新四军的时候,尽管战事很紧,但他却始终,背着两盒黑白子。
“桥牌”,顾名思义,就是想法搭起桥梁的牌,它是两对两的。去掉大、小王,共有五十二张牌,每人发十三张。
第一阶段是叫牌,最起步的是一草花。它是草花最小,其次往上是方片、红桃、黑桃。叫牌,要考虑到自己手中的牌,还有对家(合作方)手中,会有什么大牌。通过叫牌,以进行双方的沟通,确定能叫到怎么高。因为叫牌,是可以重复叫的,一圈一圈地轮的。从一草花叫到一黑桃,然后再叫到两草花、两方片。叫到最后,没人再叫了。对家的牌,便翻开在桌面上,由叫家负责打。两个对手则是,自己打自己的牌。共有十三次出牌的机会,能拿到十三墩牌,那就是最高的境界了,就叫“大满贯。”拿到十二墩牌,就叫“小满贯。”以此记分。现在国际上,组织的桥牌比赛,四个人都是坐在,一个独立的隔间当中的,每个人都只能看到桌面。那是为了防止,用脸部表情和细小的动作,来发送信息。并且叫牌,也必须按一定的规则,叫错了就属于犯规。
姬季远,喜欢同黄志明合伙,他给黄志明约定了暗号。一开始时他规定,眨一下眼睛,代表手里有一个A,眨二下眼睛,代表有两个A,微微合一下嘴,代表有一个K,两下代表有两个K。摸一下耳朵代表有一个Q,两下代表两个Q。这样一来,双方的牌,都一目了然了。该叫到什么高度,也明确了,当然是谁的牌好,就由谁打。因此,他们俩老是赢。后来他们的花招,被大家识破了。再也不允许,他们做小动作了。因此他们两个人,就很难赢了。姬季远又发明了,利用叫牌来发送信息。有一个A,就叫一草花,有两个A,就叫草花一,有三个A,就叫一只草花。如果没有A,在首次叫牌,就“派司”(不叫、放弃)。这样,他们又开始,经常赢了。
一九七八年,很快地要过去了,厂里又开始,评先进了。庄振龙副书记,参加了综合工段的讨论。当然,大家一致推举了姬季远,而姬季远,则力挺叶倍源。叶倍源,是七零届的初中毕业生。在厂里,是一直被归类于,小流氓之群的。但姬季远是工段长,他力挺着叶倍源。而且,叶倍源这下半年,确实也非常努力,在为“红光建筑五金厂”,切割小定尺型材的工作中,他经常随着姬季远,一干就干到七、八点钟,毫无怨言。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因此大家,也都举了手,“满票!”姬季远,兴奋地宣布着。
但庄振龙副书记开言了,“格评先进,是有比例额,你们工段,只有十五个人,按比例,只好评一个人。”
叶倍源的脸,涨得通红了。因为他,自一九七一年进厂后,在这七年当中,从来也没有,被评上过厂先进。这次眼看已经通过了,但竟然被领导否定了,他怒容满面,却一声也不吭。
“吾格先进,就勿评勒伐。既然综合工段,只有一个名额,格就评叶倍源好勒。”姬季远,发表了自己的观点,大家也没有表示反对。
庄振龙拍了拍,姬季远的肩膀,走出了屋子,姬季远跟了出来。
“侬已经被内定为,冶金局额先进工作者勒,侬勿评厂先进,格局先进,也没有办法评啊?”庄振龙看着,姬季远的眼睛说。
姬季远一惊,但他随即便坦然了下来,“格吾额局先进,也勿要评勒,好伐?”
庄振龙,无奈地摇了摇头,往外走了出去。
第三天,姬季远接到了通知,他和叶倍源,两个人的厂先进,都被支委会通过了。当姬季远,把这个消息,告诉叶倍源的时候,叶倍源的脸,兴奋得通红通红。他从一个,人人都认为的小流氓,摇身一变,竟变成了先进工作者。他感激地看着这个,引导他成为先进工作者的大哥。
一九七八年过去了。渐渐地,马路边的梧桐树,也已经抽出了绿芽,春风又开始,吹拂着人们的脸庞了。
姬季远仍然领导着,精整班、熔炼间和冲床间,仍然在当着,综合工段的工段长。
局里,突然颁发了一个文件,要在,表现出色的员工中,破格晋升工资,晋升的额度是五元钱,比例是百分之二。
厂里开始推选了,当然,是先让各个部门,在部门内先进行推选。姬季远现在的工资,是四十一元,如果再加五元,不就是四十六元了吗?工资一下子,增长了百分之十二,能不让人想望吗?
各部门的评议,都报到了党支部,但人选,却都很是散乱。每个部门,几乎都是在推选,自己部门里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够达到,百分之三十的推举票。按比例,一百六十九名员工,百分之二是三个人,但评哪三个人呢?这就不得不,再次启动,“铅材厂”的这个,最高的权利机构了。
党支部委员会,便进行了研究,研究的结果,很快便转化为了一纸的通告,被贴在了,食堂门口的报栏里了,通告里,写着三个名字,第一个是朱温,第二个是朱收刚,第三个是姬季远。
很快,全厂都炸窝了。朱温同朱收刚,都是一九六九年进厂的,在“铅材厂”,已经工作了有十年多了,而且,工作的表现,一直都很出色。也早已得到了,全厂的公认了。因此全厂,对他们俩都没有意见。但那个姬季远是谁呢?厂里有不少人,还不认识这个人呢。这个才来了一年多的,外厂单放过来的投机份子。如果他能进入,百分之二的破格晋升。那么我们全厂,谁都可以进入,百分之二的破格晋升了。
一批又一批的工人,来到了支部办公室抗议,支部书记和副书记,每天都要面对,很多次的质询。
“你们两个人,到底同格额姓姬额,有啥额私人关系?”有的工人,义愤地指责着。
“没有关系额,伊勿是,表现出色吗?”江名申书记解释着。
“表现出色,伊来“铅材厂”只有一年多,这么短额时间,能看得出啥人?”一个工人,不满地说。
“人家,七四年前当兵,立过两次三等功,格表现,更加好唻!”庄振龙副书记解释着。
“既然当兵,立过两次功,格为啥,要从“恒丰印染厂”,单放到格里来?格肯定是有问题额吗?肯定是个投机份子!”又一个工人,愤慨地发表着意见。
“格原因也勿重要,重要额是,格额人,一贯表现很出色。”江名申书记,又解释着。
工人们看到,在支部书记处无效,便有人开始跑局里了。他们怎么也想不通啊?自己在这个工厂,工作了十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凭什么就被这个,突然窜出来的“程咬金”,给抢走了,谁也想不通啊?
姬季远,一时成了过街老鼠。他走到哪里,都能看到,鄙视的目光。都能听到,不友好的,窃窃的私语。都能感觉到,有人在戳着他的脊梁骨。
他实在受不了了,他便也去了,党支部办公室。
“江书记,吾格百分之两,还是拔别人伐?”他哀求着说。
“戆徒!小鬼!”江书记,亲昵地骂着,“去睬伊拉做啥啦?局里额人,也来调查过勒,阿拉是大家表决额,光明正大额。怕啥?格是侬,自己做出来额。”
“但是,江书记,吾受勿了,到处拔人家骂,拔人家,指勒背心骂!吾宁可勿要,格五元洋钿勒。”姬季远,还是请求着。
“瞎讲三千,通告也贴出去勒,好收回伐?侬去好好工作,勿要睬伊拉。”江书记,安抚着他说。姬季远,悻悻地走了。
姬季远,还是众矢之的,还是一直被戳着脊梁骨。他每月领工资的时候,看到那,多出来的五元钱时。心里总是,泛着酸甜苦辣:“唉!这五块钱的代价,也太大了吧?”但时间一长,人们激动的情绪,便渐渐地过去了,工厂又渐渐地,恢复了平静,姬季远终于,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