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公交车上发动机的颠簸，加上前方传来的人与人之间大声的小声的交谈，开始拯救他胡思乱想的大脑，这是婴儿的摇篮车，还合唱着摇篮曲；他勉强地再次睁开眼，又在眨眼的时候闭上了，他终于垂下了头。你无法抗拒如此美妙的事情，所有阻碍你的东西都是无力的，你是万兽之王，小狮子们在唱歌，在翻滚自己，你的眼睛在骨碌骨碌地转动着，你终于五体投地，放下高贵的头颅。雄狮睡着了。
　　我不知道我站在哪里，也不知道旁边都有些什么，我失去了我的眼睛，可我又很明白我的眼睛还在，我能够看到的，只是黑暗；我不敢迈开脚去，连动也不敢动，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原地，期待着光亮能够透过这片黑暗，照亮我离开的路。我在担心，在害怕，对于未知的恐惧和不安，我陷进自己杂乱的心里，紧缩成一团，我已无立足之地了，我的周围都在塌陷，我恨不得自己是一只蚂蚁，就不会对空间有那么大的要求。有那么一瞬，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的我就想要跑起来，就那么豁出一切，不管不顾，哪怕真的跌进无尽的深渊，也好过现在细胞分裂加速我的恐惧，可我仍旧迈不开腿，我就像个石雕，传来清晰可辨的呼吸声又打破这个荒谬的结论，我甚至还被自己的心跳吓到了，“扑通扑通”地会引来什么可怕的怪物。
　　然后我开始本能地大声呼喊，一遍一遍近乎疯癫地喊着，却没有一丝回应，这时候没有回应也算是一个好回应，至少让我安心了些，对于未知的恐惧也少了很多；我想我是被困在孤岛上了，或者这本身就是虚无的世界，这里只有我一个生命，我困在这里，永远出不去了，我会融入这片黑暗，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它是这里的主宰，它笼罩着一切，在我之后，这里还会有更多的人来到，成为这里的一部分，他们来了，到了，就已经出不去了，迎接他们的也只有死亡。
　　我明白喊叫是没有用的，便停止了喊叫；我慢慢地蹲下，用手向前试探着，是坚实的地面，我感到安慰，干脆就躺了下来，在我眼中的依旧只有黑暗，但我拿我的手臂枕着头，就好像看见了天空一样；我在心里呼唤自己，我更相信自己是陷进了噩梦，梦总是会醒的，只要睡一觉就好，就算睡不着天也会亮的；我渐渐平静，我开始怀疑眼前的一切，这无尽的黑暗本身就是无端而诡异的，这或许就是障眼法，破解的关键就在于光亮。现在我知道自己讨厌黑暗了，我要寻找光明，于是我又重新站起来，用我的黑眼睛寻找她，你一定在哪里，我不相信黑暗能够笼罩所有，至少光明不会被笼罩，我能够找到你的；嘿，我看到你了，你躲在角落里干什么，你的白皮肤已经开始变灰了呢，你需要站起来，把这一切驱散的，你要成为主导者，你本身就是主导者啊。
　　突然那角落里的一抹灰变得无限放大，整个黑暗褪去，一切都那么耀眼，亮得人直晃眼睛，我看到了周围的一切，不是什么悬崖，也不是什么空洞，那是一片旷野，在光亮所到之处都长出了绿色的草，很快就望不到边，延伸到云天相接的地方；看起来是那么虚幻，犹如梦境里的无限放大，我就站在这里，在清一色的绿里，显得那么特别，甚至格格不入；这也让我恐惧，但不同于黑暗之中，这恐惧慢慢地变成兴奋，我情不自禁地发疯往前跑，我不需要看着前方，我甚至不用睁开眼睛，我享受着风，享受着清新，我知道这片天地是没有尽头的，我不停地跑着，直到跌倒在地，无力地瘫痪，近乎痉挛；我是幸运的，我找到了快要消逝的光明，不用再待在黑暗里停止呼吸，我重新找到了新生。
　　你曾遇见黑暗，并一直害怕和恐惧，直到现在你也在担心和忧虑，以至于你对于突然来到的光明又充满疑惑，就好像你在对着一个人发火，这时候又有一个人来劝慰你，你的火气还并未消去，你对来人也破口大骂，但渐渐地你心平气和，恢复到正常的姿态，又对劝慰你的人心怀感激。你从黑暗之中汲取的，正应该是那抹灰色的光亮，你在绝望之中的希望，也同样挽救你的现在，照亮你的未来；你的脾气也要改改，充满感恩，少些抱怨和颐指气使，你会发现你也是一个好商量的人，是一个好好先生；这就和你的善良是相称的了。
　　你停下来喘着气，像是跌倒了，或许你是在拥抱大地，你其实并没有那么累，你只是借着跌倒想要休息，借着喘息掩饰你的思考；你可以睡一觉，那样你更是有大把时间去思考。但你不让别人窥探到你的想法，同时你自认为找到了别人不理解你的依据，你把自己当作一个高高在上的家伙，把自己关在玻璃罩的里面，你说你是在保护自己；你照样可以看到别人，别人也可以看到你，你可以听到别人的声音，别人也听得到你的，但这个你不是那个你，你触到的不过是玻璃。你躺在草地上感叹自己的怀才不遇，你否认你遇到的一切，你又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辩解，为自己遇到的伤心和难过诉苦；可那个老头子呢，伴着白云飘飘的家伙，他到底有没有听到，知不知道你还在经历这些；你确实应该辩解，他没有安慰好你，可这也不能算是他的错，你自始至终没有相信过他；最后你掩面痛哭，他只是对着你吹了口气以示表态，风加剧了你的哭声，之后他就任由你哭泣，现在他所营造的情境正适合你嚎啕大哭。
　　你明白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你自己，为什么不去打破这些，你制造了这个封闭，你也可以去打破它的，可你只是在呼号哀怨，觉得是不公平的体现，是你没有机会，你说你不属于这个时代；你沉浸在你自己的世界里，在那里你想要黑暗，黑暗便来了，你想到光明，光明便来了，你想要草地，草就长出来了，你自己的孤独，是你自己想要的结果；可你要靠着那面大玻璃的封闭直到何时，你享受的孤独恐怕也在变味了，你所营造的也将会埋葬你自己。
　　“终点站到了。”
　　这个清脆响亮的声音把他一下子惊醒，他从草地上醒了过来，坐在公交车后座上，现实世界的杂音马上又充斥他的耳朵；他一一过滤了那些声音，看到在车前门站着的那个中年人，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了，司机的脸上表现出了不耐烦，他知道他要抓紧时间，在司机再次开口之前下车，他揉了揉眼睛，呆滞地从车后门下了车，他还没有睡醒；司机先他一步下车，连车门也未关就拿着他的金属小杯子，向一边的总站服务台小跑而去；那是不锈钢制的保温杯，是那种厚厚的壁小小的内胆又十分厚重却装不了多少水的老款式，加上司机的年纪，那一定是个守旧的不会大胆冒险的顽固派，对于人情的看重大于对小利益的追求，那么他就不会因为一个延迟下车的青年耽误了自己吃饭而耿耿于怀若有所失；我想我现在醒了，我开始活动我的大脑，做出分析和判断，我不再是那个蠕动的虫子。。
　　我以为我的精神控制很好，我告诉自己不要睡着，我就不会睡着，可我的意识却想着我要睡觉，我的话语不如我的意识，在强大的精神驱动之下的意志是我无法控制的，一如无法控制自己刹那的想法；你会无端地想到些不好的方面和事情，你告诉自己那是假的，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可你的大脑还在深入发掘，那该多么难受又无可否认，你其实并不了解你自己，越多一天你便对自己越多些陌生，你的表象是你，或者说你的外表是你自己，一直都是，这没错，但你的内心从不是你自己，或者说是不同于你外表的那个自己，那么你是伪装自己的表象，还是被蒙蔽了自己的内心，若这仅仅只代表善与恶两面，那自然十分简单，但混杂其中的，又岂止善恶，而这善恶之中，又不那么泾渭分明。这是一个难题，是无解的，你只能一再告诉自己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的想象，你不能将它们混为一谈，这既考验你的能力，又在侵蚀着你的能力，你活在无尽的分辨里，这也是你表现得聪明的一个原因所在。我最终还是睡着了，就那么一闭上眼睛，一切都与我无关了，这是一个平行的地方，与现实和想象都不重叠，这是一个新世界；如果没有外界的提醒，我不知道会睡到什么时候，我待在这个新世界里，新奇的东西，古怪的东西，难以理解和解释的现象，这里没有什么物理和科学，这里又充满趣味和和谐，我想我会一直待在这里的，可我最后还是醒了。但当你醒了之后，你原先梦境里所体会到的趣味和和谐，却只是可笑和矛盾的集合，诚然其中有些趣味，也不过让你多些如同对孩童无知的发笑。
　　我真的太过于弱小，不是我自己的对手，我也该庆幸，我自己比我更强大。这是悖论，是正确的悖论。你终究是要战胜自己的，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如果不从身体上，就要从心理上，你还是要有比自己更可取的地方，这就是你成长起来的方向；你不必一定为自己的梦境惋惜，不必为回到现实而神伤，你本就是这边的人，你不能跨越到新世界去，你还有未尽的使命和义务，待到一切都了结的时候，你就可以安然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