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要开门

　　傅云所报的数字，是死亡的杀手人数。
　　都是夜晨的手下。
　　我问傅云：“你是把百分之八十的物资都用在夜晨的手下身上了吗？”
　　傅云说：“可能是百分之九十九吧。”
　　这是他的战略，我不理解，所以没有参与。
　　庄之武显然也不理解，但他觉得傅云既然这么做，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他说我们应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说观察一下夜晨的动向，让工友们都警惕起来。
　　我照做了。我们登上滔天塔，寻找着那队鸡飞狗跳的人马。我们看着那本就不多的几个人渐渐变得不成队伍，最后一前一后两个人出现在最后的一段坦途上。
　　工地上很快就下令全面停工。傅云托着个电脑出现在塔下的空地上。
　　广播里不断播放着停工和疏散的提示，一开始，很多人都没有当真。昨天进行过应急疏散演练，当时监工就批评大家态度散漫，很多人都相信监工迟早会叫大家重新演练一次。于是大家一边听着广播，一边以一种散步和闲聊的态度从滔天塔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往空地上挪动着。
　　傅云切换了一个窗口，随手按下空格键，然后是回车。随即传来一阵炸雷般的巨响——站在楼上可以看见，附近的某个小巷里有电光闪过，空气中升腾起淡淡的黑烟。
　　这下工人们都不淡定了。虽然还不至于丢盔弃甲，但也是以最快的速度抢到了塔下的空地上，并且不自觉地都往门外涌去。
　　似乎大家心里都明白滔天塔是危险的所在，是矛盾的中心，潜意识地渴望逃离此地。
　　不远处，夜晨仍然是两个人的队伍，并没有因为那声炸雷就又少了一个。小巷中布置的雷击架应该完全是用来吓唬工友们的。
　　聚集在空地上的目测有三十七人，都想往门外涌，只有监工和门卫大爷除外。门卫大爷在这种时候还念念不忘安全规定：工作时间只有因为工作原因才能离开。
　　“那叫我们疏散到下面干嘛？等死啊！”有人抗议道。
　　“就是啊……”呼声高涨。
　　但门卫大爷真的拿出了扫地僧般的气场，手上拿着登记今日工作安排的簿子，眼睛一瞪，眉毛一扬，胡子一挑——就是不让出门。
　　“这又是在搞什么花样？”庄之武紧紧抓着我的手问道。
　　我摇头。
　　喧闹之中，傅云拨开人群挤到前面，说：“让我来交涉一下！”
　　傅云看着门卫大爷，眼神中透着叹息。他从门卫大爷手里抢过工作安排簿，将今天这一页撕成碎片。
　　“大家往两边走，去隔壁镇……”傅云喊道。慌乱的人群很容易被一个有主见的人领导，一时间大家纷纷按傅云的话散开，喧嚣声渐行渐远。
　　傅云对庄之武耳语了几句，随后庄之武也跟着他们走了。
　　我自觉退出工地外，靠在一棵树下，但我不能走远。
　　门卫大爷最后把傅云叫住：“你，不能走。”
　　傅云说：“所有人都躲到其他地方了，我为什么不能去？”
　　门卫大爷说：“因为你最危险。”
　　如同麦芒刺破了衣襟，展露出它的锋锐。
　　傅云说：“夜晨才最危险。”
　　门卫大爷说：“他们告诉我工地上有一个危险人物，让我时刻提防。我现在才完全肯定，他们说的就是你吧？”
　　傅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他出了工地的大门，但没有走远，没有离开门卫大爷的视线范围。
　　傅云原本就没有打算跟着其他人去躲避，否则就不会布下这个局了。
　　夜晨和他仅剩的手下越走越近。
　　工地的大门缓缓合上，如一道钢铁的屏风完全隔绝了内外的视线。智能锁一声轻响，这应该是阻挡夜晨的第一道屏障。
　　夜晨穿着朴素，外面套了一件黑雨衣，尽管并没有下雨。他对门外的傅云说：“‘桃花水母’，别来无恙？”
　　傅云说：“我们应该并没有见过吧？”
　　夜晨说：“但大名可是如雷贯耳——主上总是提到你。”
　　傅云说：“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无非是过去的我罢了。你们主上提到我，也只是因为他很寂寞，只有我会陪他说话。我们还是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傅云，是个普通人，运筹方向，沉舟境。”
　　夜晨笑道：“鄙人伏波境夜晨，如你所知，是教廷的上护法。这次来观天岛，是为了面见主上，领受神谕。”
　　傅云说：“难道不是为了杀人，顺便领受神谕？”
　　夜晨说：“是为了领受神谕，顺便杀人。”
　　傅云说：“你要暗杀的，除了我，还有谁？”
　　“只有你。”夜晨说，“杀你只是一笔交易，顺手赚点路费而已。我们的目的很纯粹，就是为了面见主上。”
　　夜晨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片飞镖，他用一种很专业的姿势向傅云扔过去。飞镖的飞行路径很奇怪，在空中画了几个圈。
　　傅云看似轻松地用一根金属棍撩开飞镖，却没有还击。
　　飞镖落到远处，被夜晨那个手下捡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交还给了夜晨。
　　夜晨有点心不在焉，但傅云更不敢轻举妄动。这时，那个不祥的黑点从工地里晃晃悠悠地飘了出来。
　　夜晨半跪俯首，道：“主上。”
　　原来那个人就是“主上”？
　　那个黑点飘到智能锁的位置，钻了进去，锁应声而开。夜晨会意，抛开傅云，推开大门走了进去。还不忘交代傅云：“我建议你在这里等我下来。”
　　傅云眼看着夜晨直接推门走了进去，而无动于衷。
　　夜晨的手下跟了进去。那是一张我没见过的脸，并不是之前在吞江虫洞见过的那几位杀手。我估计那两位杀手现在还在吞江虫洞那里等着夜晨。
　　这位手下遵照夜晨的指示，准备守在塔下，有情况随时汇报。然而刚跨进大门，却听见门卫大爷对他说：“小兄弟，进这扇门，是要交钱的。”
　　夜晨没有停下脚步干预这件小事，只是留下一句话说：“别赶尽杀绝，至少要留一个人给我端茶倒水吧。”
　　夜晨直接往楼上走去。刚才还站在楼下的监工这下却没了踪影。
　　门口，夜晨的最后一个手下对门卫大爷大打出手。门卫大爷落了下风，这时监工不知从哪钻出来帮忙，傅云见状也上前帮了一把。
　　可气的是，夜晨的手下支持不住时，终于答应交钱，于是门卫大爷和监工同时撤力。
　　这下只剩傅云在和他对抗了。傅云攻势减弱，主要转向防御，显得很没有把握。
　　“你们是想钱想疯了吧？”傅云无奈道。
　　门卫大爷收了现金，点出一些分给监工。
　　“别吵。”楼上扔下来这么一句话。同时扔下来的还有一个隐隐发光的不明物体，在地上砸出一声巨响。
　　夜晨的手下借着飞扬的尘土退到工地门外。尘土散后，傅云仰面躺在地上，咳嗽不止。
　　傅云也退到门外，向我这里走来。
　　夜晨一直走到了滔天塔的顶层。他要找的就是那个神秘人。
　　“滔天塔是一座天牢。”傅云对我说。“夜晨要找的‘主上’，就是观天岛从前代号为‘蓝鲸’的那个超越境上将。”
　　观天岛有记载以来，只有一人突破了超越境，代号“蓝鲸”。他想获得“与等级相匹配的地位”，但他所在的深蓝山庄坚持认为“等级不是决定地位的唯一因素”。于是他转投龟背大陆西风教廷门下，被深蓝山庄除名。此后就没有了关于他的明确可信的行踪记录。
　　我问他：“你还好吗？我觉得你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你说得对，”傅云说，“所以我也没准备杀他。”
　　我很吃惊。
　　傅云又说：“帮我个忙好吗？把门口那个手下的注意力吸引开，一小会儿就好。”
　　我照做了。这很简单，我是一个记者，我说我要采访他——他多半会拒绝，但这也够耽误一阵子的。
　　趁他分心的工夫，傅云悄悄过去，把工地的大门猛地关上，又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变出一把老旧的铁锁——可能是最后百分之一的物资——把左右两扇门拴在了一起。
　　“不要开门。”傅云说。
　　“这就行了？”我问。
　　傅云说：“这和七楼的锁是同一种锁，以他们能接触到的武器是打不开的。现在人已经困在里面了，这是一个僵局。”
　　嗯，僵局……然后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