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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天空极其阴暗，下雨的前兆。
婆婆挑灯坐在昏黄的小房间里，桌子上刚沏了一碗热水，她已经年老了，不能再去干活了。
而这即将下雨的天气，也不能浣洗衣物。
说起洗衣服，婆婆端杯的动作突然卡了一下，她突然想去河边。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突然产生了这种想法，她想看那条安静的小河流动的样子，想听那个咕嘟咕嘟的声音。
不过河边还是稍微有点远的，她要走一刻多钟。婆婆起身看了看天，还是阴沉沉的样子。
村子里的小巫说她快死了，国师传下的喻令，从冬月开始，所有的村落取消小巫的存在。过了冬月如果还有小巫，那这个村落就要被火焚。
天下要乱了，小巫说。
所有的部落早晚都要被毁灭，小巫还说。
包括他们有苏部落么？
婆婆不知道，这些并不是她能讨论的事情，她只是听小巫在情绪低落的时候呢喃的，尽管如此，她那时候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什么？
婆婆眯了眯眼睛，河边的石头上，那白色的是什么？
她的眼睛不好，她已经五十多了，身体各方面都有很严重的问题。隔壁家的王婆子上上个月死了，也才四十九岁。
好美丽的女子！
婆婆咽了一口口水，她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丽的女子呢！
她一个乡野老妇人，从未接触过文字，那都是宫廷王族和巫祝们才学习的不中用的东西，所以她不知道，现在该用什么样的字来形容这个姑娘。
她穿着一身的白色衣裙，不像是他们有苏部落的服饰，也不像是王都的服饰，不过自己从来没有去过王都，也没有见过那些大人们的穿着，莫非这是新近时兴的衣服么？
婆婆小心翼翼的捏了捏那衣服的料子，感觉就像她还年轻时候，细嫩的手指细滑的拂过流水，凉凉的，滑落下去。
婆婆的儿子在四年前就已经战死，小孙子九奴六岁却被小巫选中送进了宫中，小巫说，在宫中才会有活命的机会，不然天下大乱，谁都要死的。
小巫说的话，每一句都很灵验，村子里的人，都信任她。
小巫说，这个女人是个祸害，早晚会给他们村子，他们有苏部落带来血光之灾。
婆婆皱起了眉头，并且一直没有疏散开。
那姑娘就静静地站在婆婆的身后，伸出冰凉的指间，揉了揉她的眉心。
这姑娘是个哑巴。
来了半个月了，一句话也没有说过，眼睛水灵灵的，像是晚上天上的神星。这么好看的姑娘，偏偏不会说话。
不过这也是她的福气了。
否则小巫恐怕就要将她送进首领那里了。
可是小巫却先死了！
王都终于还是对他们开始了征伐，就算他们一步步退让，也止不住王都那些人的野心。
所有的小巫和巫祝都被传唤到了首领那里，然后一个都没有回来。首领却开始一个村落一个村落的找人，只要是有些姿色的女子，全部都不能幸免的被带走。
哑巴姑娘也被带走了，这个时候，村子里的人才知道，她其实不是哑巴。
那些凶悍的兵士眼睛泛着光的来揪扯哑巴姑娘，婆婆就挺身上去拦着，气势惊人，结结巴巴的说：“兵爷，这姑娘是个哑巴，你们带走也没有用，就放过她吧？”
这些兵士哪里会在乎她一个乡间老妪，长戈刺入她的身体的时候，她觉得有热的血液流出，身体却冷的喘不过来，像是去年冬天她蜷缩在冰冷的床角，孤独的睡去一般。
这一次，会睡多久呢？
婆婆并不知道，她死了。
那个婆婆一直以为是哑巴的姑娘，突然开口说道：“你们，都会死的。”
她讲话的口音很奇怪，像是许久不曾说话，又像是初初学会讲话，音调诡谲，冷冽异常。
那姑娘被敬献给了居住在王都最尊贵的人。
去之前，首领和她秘密的谈了一番话，然后她有了一个名字。
她开始被人称为：苏妲己。
慕容恍惚的坐了起来，窗外阴沉沉的，似乎是要下雨的样子。
他这次没有接着做那个奇怪的梦，却好像在梦中成了另外一个人。梦中的她，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突兀的降临在水中，几乎被溺死，她挣扎着爬出溪流，便昏沉的晕了过去。然后她被一个婆婆救了，她感谢这个人，这个人给了她一种久违的温暖，可是有一天，婆婆被杀死了。
慕容很清晰的知道自己是个旁观者，他有自己的意识，却也能清晰的感受到“她”的思维。她愤怒异常，她拥有毁灭天地的力量，但是那股力量被禁锢在她的身体内部，用来抗拒这个天地对她的排斥和侵蚀。她只能用短短时间内学会的语言，压抑着自己无边的怒火，宣判那些人的死刑。
她见到了这个部落的首领，那个首领告诉她，要将她认作自己的女儿，然后将她当做祭品送入王都。
是的，祭品，那个神色仓皇的老者是这样说的。她是祭品，被送入王都，然后这个部落才会有一线生机继续存活。
她点了点头。
她心中有无边的怒火。
她的怒火，将会点燃这个王都，点燃这个王朝，点燃这片充斥着腐烂气味的人间。
“当当，当当当。”李生敲门的声音响起。
慕容对声音很敏感，而李生敲门的声音很有特点，23232的敲门方式，轻重不一的响声，标志着这个人在邋遢的外表下其实有极其苛刻的自律习惯。
小狐狸蹲在门口，像只狗一样瞅着慕容。
他脸色不是很好，这种似是梦而又有强烈代入感的经历，他还是第一次。
李生挑着眉看他，眼中满是惊奇。
“她是为了复仇才被敬献给纣王的！”
“而且，她是心甘情愿的，并不是被逼着的。”
慕容目光直直的回望，轻声说。
是的，被送进宫中的苏妲己，根本不是原装的那个存在。她成为了苏妲己，并利用这个身份，成功的和这个王朝的最高掌权者见了面，一跃成为人上人。
至于苏妲己这个本人，是否存在两说，后来如何不知，留在历史与民间的传说，便只有狐媚惑主的她。
她是苏妲己，这是她在这个王朝的身份，那么在来到这里之前，她是谁？
在落水之前，她是什么样的身份？
慕容起了莫大的疑惑，却没有消除的方法，除了继续做梦，他们两个其实什么都查不出来。
几千年过去了，历史的画卷还记着的，不代表地域会记得。岁月的消磨和战争，可以很轻易的改变一切。
“我看到她了。”李生轻声开口。
“刚才你开门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白色的的身影。”
“我靠！”慕容惊悚的回头。
他当然什么都没有看到。
“唬我的是吧？大叔你可别开玩笑，我怕女鬼的！”慕容抖了抖肩膀，梦里带出来的惆怅悲愤瞬间全部消弭于无形。
他家里虽然养了一只男鬼，但那至少知根知底，现在莫名其妙做梦就算了，要是梦中的生物还会踏入现实，那就很惊悚了，完全没有梦里的唯美。
他虽然当过兵打过仗，标准的糙汉子，可内心还是有追求的。
诗情画意什么的，他还是很喜欢的。
李生再次看向慕容身后，现在自然都看不到了，只是方才恍惚所见，那个背影，和当初伏地的女子绝对是同一个人！
这个人，和慕容的梦结合起来，身份昭然若揭。
苏妲己。
在他们猜测中终于落实，她走出那个部落，走过漫长崎岖道路，走向王都。
慕容并不能理解她的滔天怒火是如何形成的，只是因为那个老婆婆的死亡么？
“哦，还有一件事。”李生突然古怪的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有个女朋友？最近去了西藏，并且给你寄了一件物品？”
慕容眉头一挑，看向李生的眼睛眯了眯，并未回话。
“那件物品，是不是一个黑色的玉石圆球，直径五厘米大小，不反光，自身无光，但放在水中却有乌光散发？”
李生盯着对面的男人，眼光竟然有一些威压性，但很快他就撤去了这样的目光——慕容并不吃他这一套。
青年不仅不吃他这一套，反而反向压迫他。
慕容神色充满了危险，他逼近李生，冷冷的盯着他，“你们又调查我？还波及我身边的人？”
“别紧张别紧张！”李生尬笑挥手，“这次不是我们调查你，而是我们一直在追查的一件事情中一个目标出现，恰好和你们产生了关系？”
慕容挑眉，满脸怀疑。
“是那个黑色的圆球！”李生似乎是下了一个决定，神色少了几分犹豫，“文化所从14年开始一直在调查商末王朝走向衰败的转折点。”他瞅了一眼那只狗一样窝在床脚的小狐狸，继续道：“当然不是神话传说中的那种美色引导，先秦文化神秘诡谲，许多甚至是现代不承认的存在，因此文化所的研究一度卡死，直到查到一枚黑色球体为止。”
李生所说的文化所是国内十分隐秘的先秦文化研究地，慕容和这些东西完全不沾边，以他的人脉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些，不过他有一个可以拼爹的家庭，让他不至于在困境之中两眼一抹黑。
那黑色球体确实是他那个可爱的小女友邮寄过来的，他一个星期前收到之后只是打开看了看便随手收了起来。
至于放到水中会发出乌光什么的，他完全不知道。
那玉石小球沉甸甸的，触手有些冰冰凉凉感觉，夏天握着十分舒爽，不过因为家中有日月的存在，慕容也没有在意它。
那玩意儿会跟几千年前的历史事件有关系么？看着完全不像是古董啊！慕容心中嘀咕。
“大约半个月前吧，我们得到信息，黑球在西藏出现，只是当我们最终寻找到线索时，它已经被你的那个小女友给邮寄走了。”
李生脸色略显遗憾，显然，如果他们半路截到黑球，这次跟慕容的会面说不定就免了，当然也不会跟着这货一路颠颠的跑到河南来。
他想到手机上收到的那条信息，心中无声的苦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