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接李俊熙的电话时，张千百正坐在东山庙正堂门外小广场边上古老大榕树下的石凳上，石桌上摊开着他在日本用手画的津农市小取村地貌山形草图，以及一本唐朝风水大师杨筠松所著的风水经典《撼龙经》。他比对着小取村的地貌山形与《撼龙经》有关山形、龙脉走向影响村庄、城市风水运程的描述。
　　那天他、李俊熙和李教授三人随顺城市“康健旅行社”的旅行团飞抵东京成田机场。在东京、大阪两地游各玩了一天之后，转往津农市。津农市地接社的女中文导游带全团三十人在酒店开好房间之后，到津农市北部山区泡了一个下午温泉。第二天才开始“小取村飞鹰山神秘中国式关帝庙朝拜探秘之旅”。
　　领队的女中文导游在去小取村的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说着关于飞鹰山关帝庙的种种神奇传说，其他团友听得津津有味，但是他们三人却感到索然无味，因为女导游所说的与三人所知道的内情差之万里。
　　停车场设在小取村外，张千百数了一下，连同他们坐的这台车，停车场上总共停着十台大型旅游巴士，也就是说，现在至少有三百个游客到了这里。不知道这一轮十台车离开了，再有多少轮的十台车来？他眯着眼向山那边方向看去，只见狭窄的上山小路上除了夹杂着几个西方人，来来往往的几乎都是说着各种方言的中国游客。他心里嘟哝道：“这冒牌的关帝庙快要赶上我们东山庙了，没天理！”
　　李俊熙指着高耸的飞鹰山说：“那个关帝庙就在山上面，津农市和小取村现在生机勃勃，就是因为自从发现这里有座中国关帝庙，出了名，吸引越来越多中国游客来探秘和朝拜。中国人总是一窝蜂。前几年，这个关帝庙没被人开发之前，这里还是穷乡僻壤，估计是日本最穷的地方。据说二战日本投降以后，日本人不太拜关公了，没人来这个关帝庙。这里的年轻人都跑到外面打工，冷清萧条。现在则是天地之别！”
　　李教授却小声说了一句：“此地是出恶人之地！”
　　张千百也赞同：“李教授说得对，我也感觉这座山下的这个村子布局走向有点问题，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
　　李俊熙听得云里雾里，连忙向李教授请教。李罡指指张千百：“张住持和我所见略同，但我在大学讲课惯了，怕说得太理论化，张住持应该会说得比我接地气一些，让他给你说吧！”
　　张千百拱手道：“献丑了，说得不对的话，请李教授指正。”他伸出手掌向前面的小取村和身后的飞鹰山划了一个半圆形，说：“以最基本的阴阳五行和左青龙右白虎、上朱雀下玄武来看这个村子的格局和座向，我送他们两个字：不妙！”
　　李俊熙迷惘地看看前面的小取村，又看看后面的飞鹰山，转向张千百摇摇头，不明就里，无法理解。
　　张千百指着前面的村子：“你看这村子的方位布局，白虎位开阔，而青龙位却被挤压得几乎为零，只剩可怜的一点点位置，而朱雀和玄武位置都几乎没有空间，只有压抑，这是一种什么乱七八糟的格局啊！不知道日本有没有风水一说，他们是怎样看风水的，反正我看这个村子从前几个房子的建设开始，位置就错了，到最后，整个村庄的格局走向就都错了，村子里的人应该都混得不好！”
　　李教授正忙着用手机向四周拍照片，插话说：“日本人也讲风水啊！比我们还讲究呢！”
　　李俊熙依然迷惘，弱弱地问道：“那么张师傅，这种布局走向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张千百没有直接回答，转身指着后面的飞鹰山：“这座山，唉！虽然又高又大，但是空有其表，它有不少参天大树不假，但是难掩草木稀落、怪石嶙峋、飞鸟罕致、恶气叠瘴的败相，难助这村子的一臂之力。加上这个村子的格局颠倒，说句不好听，这是穷山恶水之相！有一句俗话叫做穷山恶水出恶人，如果我们东山庙青龙偃月刀真的是在这里，那必定是被出自这村子的恶人从我们顺城夺走的！”
　　三人走上位于半山腰的关帝庙，只见庙前平地上一排几个香鼎香火鼎盛，中国香客们摩肩接踵、络绎不绝。
　　李俊熙指着正殿、钟楼、鼓楼等几栋建筑，以及平地边上的大树和大树下面的石桌、石凳，悄声问张千百：“除了大树不是榕树，你看其它所有的东西像不像我们顺城东山庙？”
　　张千百觉得郁闷憋气，咬牙切齿：“像，简直是把东山庙搬来了！”
　　李教授抬头看着屋脊上“双龙戏珠”、“凤凰飞舞”等各种瓷雕，以及墙上的“桃园结义”、“八仙过海”等瓷画，喃喃自语：“华南风格的关帝庙！这些东西应该是出自中国的磁窑。建这座庙的人真有心思啊！”
　　李俊熙早已跟他们二人说过，这座关帝庙的布局和尺寸跟顺城东山庙一模一样，所以张千百踏进正堂之后，便熟门熟路地径直走向正堂深处的神坛。他抬头凝视眼前的关公神像手持的青龙偃月刀，虽然他从未亲眼见过，但是他从小到大，听惯了爷爷、父亲关于它的种种描述，这把关公大刀在脑海里早已成型。他立马判断出它就是当年东山庙神坛上关公手持的那把大刀，八九不离十！
　　旁边的李教授端详大刀一番，说：“这是多么精妙绝伦的一把青铜合金大刀！可惜我不能拿在手上仔细看，仔细鉴别。青铜刀，魏晋三国时期就有，但那时的工艺技术比较粗犷，它这么精美，估计是唐宋年代制作的，明清年代很少做青铜大刀了。日本没有这种制式的刀，所以不会是日本制作的。”
　　李俊熙悄声对张千百说：“看见关公后面的对联没有？”
　　张千百正全神贯注看刀，听他一说，便看向关公身后的对联：天地一完人，文武才情忠义胆；古今几夫子，英雄面具圣贤心。这不和东山庙关公像后面的对联一模一样吗？他忍不住骂起来：“草他娘的日本强盗，夺走我们的刀！我不讨回大刀，就对不起我张氏列位祖宗！”
　　李教授正在用手机拍照大刀，被张千百冷不丁的骂声吓了一跳。
　　李俊熙连忙举起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安静！
　　几个正在静静地跪在神坛下榻榻米上祈愿的游客不满地抬起头，向张千百投以白眼。其中一个眼镜男教育他：“请你注意素质！这里是日本啊，不要坏了咱们中国人的形象好吧！”
　　现在回忆起那天在日本小取村飞鹰山关帝庙的情形，张千百又再郁闷憋气。他接了李俊熙的电话之后，心里没底：“明天日本人来了，该怎么和他谈？直接开门见山向他要刀，还是客客气气一番之后，礼貌婉转地向他提出来？”他想了许久，想不出个所以然，虽然已经六十岁了，他却从来没有跟别人谈判过，何况对方是个日本人。
　　他又拿起手机，回拨李俊熙的电话，约他下午见个面谈一下。
　　下午，张千百早早就在庙外大榕树下坐在石凳上等着，石桌上泡了一壶李俊熙最爱喝的明前龙井茶。李俊熙来到，也不客气，端起杯子连喝两杯：“好茶！”他拿起石桌上摆着的《撼龙经》翻了两页，问：“去日本回来，对那个地方有心得吧？”
　　张千百推过他那张手画的小取村地貌山形草图给李俊熙看：“心得就是六个字：穷山恶水恶人！”
　　李俊熙添满两杯茶，端起自己那杯轻呷一口：“不过人家现在时来运转，活得挺滋润啊！不是有句话：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吗？这个仙就是它上面的关帝庙，准确的说就是那把青龙偃月刀！”
　　张千百郁闷不语，端起茶杯慢慢啜饮，良久才说：“如果我们要回大刀，中国游客立马减少，我看他们起码坏了大半元气。那时候，他们还滋润个屁！”
　　“那当然了，一定要向日本人追讨回大刀，必须的！不过，话说回来，这很不容易，非常难！要从长计议，一步一步来，急不得，急也没用！”
　　“那老鬼子佐藤荣一已经九十多岁了，说不定哪天就完蛋了！他完蛋了我们还追讨什么？不急行吗？上法院打官司嘛！本来就是我们的大刀，有理走遍天下！”
　　“张师傅，这事可没有这么简单，如果老鬼子完蛋了，追讨大刀回来的可能性基本为零，但是即使现在他没有完蛋，你以为就有追讨回来的可能性吗？你想想，他在那个穷乡僻壤几乎原封不动地仿照我们东山庙去建起一座飞鹰山关帝庙，去供奉青龙偃月刀，那得多大的决心？那是多大的工程啊！我能想象出老鬼子有多么喜欢这把关公大刀！多么崇拜关公！你说他能甘心拱手让出青龙偃月刀吗？再说，也许我们能够证明这把大刀属于我们顺城东山庙，那也只是曾经属于过！但是如何去证明它是被佐藤荣一亲手拿回去日本的？证据何在？拿得出来吗？”
　　张千百有点激动，拍案站起来：“那天底下还有王法吗？”
　　李俊熙把他按回石凳上：“有王法，但是法律要讲证据，我们必须有能够证明老鬼子亲手把青龙偃月刀拿回日本，不，是抢回日本的铁证，才有把握追讨回来。我们正在找证据，但不一定找得到，不过你要相信我们局，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一定会付出百分之一百的努力。算了，不谈这个问题，谈谈明天老鬼子的外甥来，该怎么和他谈吧！”
　　傍晚时分，两人商定出和津田荣一打交道的方案：由张千百作为当事人与对方谈，李俊熙做配角。李俊熙估计双方第一次接触，不会谈出什么结果，对方一定是以虚与委蛇、连拖带磨之策。若我方操之过急，直接提出要刀，就会像拳头打在棉花上面没有用。津田荣一独自一人来顺城，不会是个善茬，不能指望他良心发现。他应该是知道手中握有王牌，我们会拿他们没办法。。
　　张千百又郁闷起来：“又不问他要刀，那谈什么？干脆你来谈，我做配角。”
　　李俊熙摇头说：“那不行，我是政府官员，在这件事上面不适于做谈判主角。万一真的要上法院对簿公堂，尤其是去日本的法院，我的身份更不合适。你是东山庙住持，一百多年前又是你太祖爷爷张二挖出这把青龙偃月刀的，这把刀属于东山庙，理论上你是青龙偃月刀的继承人。所以你责无旁贷，必须是这件事的当事人，是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