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大暑之日

　　木沉香静养了十六天，身体完全恢复后，每天随着超然子练功。
　　南宫长泊本就是超然子门下弟子，如今日日跟在木沉香左右。
　　除了晚上住在悲怀阁，余长欢常在山顶潜心勤勉练功。
　　这日大暑，余长欢在练“玉女投壶”这一招，手中木剑上刺下击，兔起凫举。
　　只见他越舞越急，整个人笼罩在一团剑光之中。
　　他突将身子翻转，木剑“唰”地投向十丈远的一棵葳蕤槐树，正插在树木西北边上的一条粗壮树枝上，树枝“啪”地裂开，坠落在地。
　　余长欢不禁大喜，他从未劈断如此粗壮的树枝，看来他的功力又上了一层。他心想：难道我已经练成了《玄牝太清经》的第二层“有之为利，无之为用”？
　　他站在原处，伸出右手，做出拿剑的手势，低声道：“剑来”。
　　那把木剑竟然晃动了一下！
　　余长欢大声道：“剑来！”
　　那把木剑“唰”地飞回余长欢手中。
　　他狂喜不已，脸贴着木剑，几乎要叫出来。
　　他将剑放在空中，人跳在剑上，想要试试能否御剑飞行。
　　木剑长三尺六寸，宽一寸二分，余长欢两脚站在上面绰绰有余，他手捏剑诀，道：“走！”
　　木剑果真就载着余长欢飞了起来，他的身子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有摔下来的危险。
　　康长天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惊讶道：“小师弟，你这么快就学会了御剑飞行！”
　　余长欢暂且不敢三心二用，喊了声“停”，木剑就停了下来，喜道：“师哥！我才学会的！”
　　康长天飞身在余长欢旁边，道：“御剑飞行之时，重在平心静气。无论飞得高或是低，遇到高山或是成群的鸟，都要做到从容自若。正所谓，微风无起，波澜不惊。”
　　余长欢接着道：“天高地阔，流水行云。”
　　康长天拍拍余长欢的肩，道：“你记住就好。你好生练习，我下去了。”说罢，飞回山顶。
　　余长欢手捏剑诀，道：“走！”
　　木剑飞了起来，风在他的耳畔呼呼地响着，高山大川尽收眼底，好不惬意。
　　余长欢飞到回雪峰的忘归洞前，想到里面的娘亲，一阵心酸，没有言语，旋即飞走。
　　他望见搴云峰的三姊妹瀑布，三股宽阔的水流倾泻直下，若九天银河奔腾而来，流入一条浩浩荡荡的九曲长河之中。
　　他飞了下来，站在水中一块凸出的光滑大石头上，水花沾湿了鞋子，他丝毫不以为意。
　　立于此间，周身清荣峻茂，水声激越，趣味良多。
　　对此山水，胸襟为之一宽，余长欢长啸一声，笑道：“将来救醒了娘，我一定要和娘住在一个山明水秀之地。”
　　堪堪到了正午，余长欢感觉身体不对劲，立刻坐在地上运功。
　　他自小就有大寒大热之病，每逢大暑之日才会发作。娘说，这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第一次发作是在他出生后的第一个大暑节气。
　　那天他一会儿浑身滚烫似火烤，一会儿通身冰冷如置身冰窖，哇哇大哭不已。风雨村的大夫都不知这是什么病，无从下手救治。
　　爹娘急得捶胸顿足。
　　是义父从天而降，给自己输真气，调节气血平衡，才能保全性命。
　　娘说，义父给自己传真气的时候，宛如坐在深深火海中，汗流浃背；又如置身广袤冰雪里，瑟瑟发抖。
　　最后自己身体温度恢复如常，义父却昏睡了五个时辰。
　　是以娘教导要铭记义父的恩情，却不能告诉任何人关于义父、关于自己病症的事情，这也是义父的嘱托。
　　所以余长欢至今没有告诉师父和师兄们自己有个义父、有这个奇怪的病。
　　后来每逢大暑这一日，义父便来救治余长欢，其余日子绝不出现。去年的大暑之日，也是义父偷跑到九龙山来救的，不知道今年义父是否回出现呢？
　　或许凭借自己的法术，也可对抗这寒热之症？
　　余长欢曾问义父为什么不陪着自己，义父说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余长欢问是什么事，义父却不回答。
　　余长欢又让义父教自己法术，义父不同意，道：“还是做一个普通百姓好，免去纷纷扰扰，自由自在。”
　　如今回想这些，又知道自己并非爹娘亲生，疑窦丛生。我的病究竟是什么缘故？难道义父才是我的亲生父亲？
　　空中日头毒辣，铄石流金。
　　余长欢温暖的身体突觉寒冷异常，牙齿咯咯地打颤，须臾之间，脸色苍白如纸，眉毛头发竟染了一层白霜。
　　他连忙念咒，凝神静心，身子忽又燥热无比，似有一团火球在体内熊熊燃烧，血液沸腾，烧着了他的骨头，烧着了他的皮肤。
　　终于还是来了，这可怕的病魔还是无情地卷土重来。
　　体内冰火交加，纵然余长欢试图沉心静气，抵御寒热之症，仍是不抵用。
　　他一时汗如雨下，满脸通红；一时颤颤巍巍，面色惨白，苦不能捱。
　　渐渐地，他失去了力气，手也无力抬起。
　　不，不，我不能死，义父不来，我要去找师父，师父一定能救我……
　　余长欢欲起身回到卧云院，就算不能站起来，他也要一寸一寸地爬回去，这是他的天命！
　　微微张目，余长欢却恍惚看见了一个苍髯皓首的老人家。
　　他面如古木，身穿紫檀色衣裳，看上去很是苍老。
　　余长欢又努力将眼睁大，面前蹲在地上，一双圆眼睛滴溜溜地盯着自己的白发老人不是义父是谁？
　　白发老人笑嘻嘻地道：“我盯着你很久了，你累不累？要不要我帮你？”
　　余长欢勉力道：“义父！你终于来了！”
　　白发老人道：“乖儿子，又流汗又发抖的，是不是很有趣？”
　　余长欢嘴唇发白，颤声道：“孩儿快撑不住了。”
　　白发道人将身一转，背对着余长欢，道：“你再撑一会儿，等你倒下了，我再救你。”
　　余长欢有苦难言，义父从他十岁上起便有些疯疯癫癫的。
　　既然义父在侧，他又支撑不住，索性收了法术，任由自己昏倒过去，让义父不得不救。
　　白发老人听见“咚”地一声，回头一看，余长欢身如落叶般倒在地上。
　　他立刻将余长欢扶起坐稳，自己也盘腿坐下，传体内真气给余长欢。
　　他担心余长欢体弱，承受不住强大深厚的真气，只得慢慢地若游丝般传给他。
　　气行周身，余长欢终于苏醒。
　　突然，这真气时而寒如冰、时而热似火，逆流而上地传给白发老人。白发老人知道又到了关键时刻，若过了这一关，两人都安然无事，否则都有性命之忧。
　　白发老人道：“儿子，跟着我做。”
　　白发老人将双手抽回，余长欢身体一震。
　　白发老人又打开双手，举向天空，似乎在收聚世间灵气，半晌才慢慢合上，口中念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行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无形，无摇无精，乃可长生。”①
　　余长欢跟着做了一遍，身上舒服了些许，不似原先那么冷了，也不似原先那么热了，如此练了半个时辰，身体才正常了。
　　余长欢松了一口气，道：“多谢义父。”
　　白发老人摇头道：“谢我什么？我又没帮你。是你自己调和体内真气的，与我何干？”
　　余长欢晓得义父古怪的性子，也不和他分辨，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我！”
　　①出自《神仙传·广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