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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刑具,没有烧得通红的炉子,更没有烙铁钉床,以及面目狰狞的狱卒。但是,在这样一间狭小的单间里,封闭的空间足以让人窒息,内心里的平静足以被撕碎,那无名的恐惧足以生发以致控制整个人的思绪。
更何况,还有一个有着狼一般眼眸的男人静静的盯着自己。
沉寂,只闻得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呼吸在沉闷的空气里起伏,血液在血管里流动。而那双眼眸,无丝毫波动的盯着他。
阿福自信自己有足够的毅力和耐力,足以抵抗任何的折磨和羞辱。
彼此对视,阿福毫不退却的盯着对方的眼睛,以一种蔑视而讥诮的神情,但是对方似乎如木雕石刻而成,久久如木桩站立,神色无波无澜,既不愤怒,也不急切,以一种近乎不存在的虚无表情存在。
这里似乎是衙门独立的存在,区别于繁忙的办公区域,不同于人来人往的大堂,它存在于这些房舍之中,却又不受干扰和影响,就像是地下的密室。沉静,淡漠,少了人性的温度。
男人倏然一笑,这种笑仿佛无形因素的凝结,覆盖在脸上,而不是脸部肌肉的扭动。笑容淡漠冷酷,犹如那双眸子的毫光,从地下深处而来。阿福内心里的自信不由得被压制被撕裂,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破壳而出。
“我有一千种方法折磨你,让你深深体会到活在这世界上的可怕,我不需要你告诉我什么,我也不想听到你说什么,只要能看到这些方法落在你身上看到生命扭曲而又生动的表现痛苦,我就会很满意很欢喜。你知道青衣卫的可怕,因为你曾经就是青衣卫,但是我告诉你,青衣卫跟我广陵卫相比,就像是蚂蚁与大象,青衣卫的那点小把戏不过是过家家而已。”
男人这样平静的说着,然后一指点在了阿福的咽喉处,阿福感觉到痛苦,但是他张开的嘴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咽喉灼痛,就像是被烫伤一般,而且这种烫伤的感觉呈放射性的不断朝着四周蔓延,然后犹如卷起的巨浪朝着源泉处重重的落下。男人笑了,笑声尖锐而寡淡,充满着野性的狂放和残酷。阿福的视野在模糊,内心里的挣扎如不断融化的冰川。然后,男人的手飞闪,呼吸间击打在阿福的肩膀、胸肋、腰腹、大腿以及头顶,然后往后退了一步。阿福瞬间如坠入黑暗的尘埃,在那里漂浮,又顷刻如被无形力量卷起的石块,然后在飞速激射中裂开。
男人满意的望着阿福那种意境扭曲的脸,五官渗出殷红的血液,面颊肌肉与骨骼呈可怕幅度的扭曲,仿佛透明的人用力的撕扯、揉捏面部的骨骼和肌肉。
“曾经我们一共有三千人,在黑暗中我们曾如羔羊一般的软弱无助,在黑暗中瑟瑟发抖抱团取暖,一个人走出来,如神一般,将利刃扔在我们脚下,居高临下的对我们说,‘活着活着死去,你们自己抉择,我给你们一刻钟时间,最后站着的就是我们的同伴。’然后,我们厮杀,拼抢,厮打,挥砍,那就像是一个斗兽场,所有人都成了野兽,为了生存而做出行为的野兽,什么同伴,什么血缘,什么互助,什么好坏,在那一刻,没有任何界限。我们不断的挣扎不断的朝着身边的人撕咬搏杀,最后,三千人只剩下不到五百人。我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可是第二天,当我们这些存活下来的人在黑暗中瑟瑟发抖的时候,那个人又出现了,又扔下了利刃,又说了那番话,然后,我们又开始厮杀,不停的杀戮,不停的挥砍,任由身边的人发出痛苦而绝望的叫声。五百人只剩下两百不到。那一刻,我们不奢望什么温暖什么愉悦什么快乐,只有机械的等待着命令的发出,然后再次厮杀。无休止的厮杀,无休止的流血,无休止的黑暗。一次次,反反复复,我们似乎就是被关押的斗兽,只为了满足兽笼外旁观者的愉悦。
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半年,亦或者是五年六年,在这时空模糊的地方,在这冷酷流血的地方,我见识了人世间的地狱,我也成为了地狱的使者。所以,不要对我讲什么可怕什么绝望什么痛苦,也不要对我说什么是坚强什么是不屈什么是勇敢,在我面前,人世间的一切表现不过是虚妄是假象,而我们,能洞悉这脆弱的东西。”
男人忽然转身,一把将斗室的门拉开,一个人站在那里瑟瑟发抖。
“喜欢吗?”男人露齿一笑。
徐福整张脸灰白而毫无血色,身体仿佛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挤压,似乎随时要爆裂。男人凑到他的面前,道,“告诉他,那些人在哪,怎么能找到他们?”
徐福就像是被抽走了神魂,木讷的到了阿福的面前。
“青衣卫的人在哪,怎么能找到他们?”
阿福每一寸肌肉都在抖动,每一寸肌肤都在流血,皮肤表面显露出来的筋络,就像是老树身上的随时要爆裂的虬龙,以不可察觉的速度飞速的跳动。
“走吧,到你去见见你的知县大人!”
徐福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如坠入虚幻之中,身体与神魂宛若分离开了一般。
申牌时刻,知县衙门不远处的一个茶楼,周阿贵坐在靠街的桌子边,凝望着街道上往来的行人。桌上只有一壶酽茶,茶杯里的茶水已经冷却。他已经五十有六,身体早已不如早年那般强壮,岁月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迹。岁月如梭,生活的磨难如雾中的障碍,一次次将他撞的面目全非,可是人活着,还得继续走下去撞下去,直到死去。
他要等的人来了。来人不过四十,穿着文士的衣服,头上戴着儒巾,面白无须,一副温润儒雅的样子。来人从楼梯上来,四下扫了一眼,然后朝着周阿贵走去。周阿贵回过神,对来人笑了笑,那人已经在他对面坐下。
“你老哥怎么有空邀我喝茶?”来人开口道。
“你知道我的事,也知道我是不会放弃的。”周阿贵道。
来人怔怔的望着周阿贵,最后垂下目光低叹一声道,“以前青衣卫还在尚且没有查出来,现在青衣卫都没了,你老哥还能有什么办法!听我一句劝,事已至此,已无路可走,算了吧!”
“不,绝不可能,小敏怎么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人害死,若是找不出这群狗娘养的混账王八蛋,我周阿贵即便是死也不能瞑目。”周阿贵的情形忽然激动起来。来人一把抓住他的手,目光有些惊慌的朝四周望去,还好此时楼上并无其他什么人,周阿贵也察觉到自己过于激动声音便停顿下来。
来人道,“算我没说,小敏的事,我能帮上忙我会尽力,但是目前为止,我这个小小的书办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给你老哥。”
周阿贵似乎刹那间老了许多,他颓然道,“不,这次来我不是为了小敏的事,我是有别的事情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你说。”
“有个青衣卫今日被你们刑部房的人抓了,我想见见他。”
“你是说被徐福抓的那个?”来人皱起眉头道。
周阿贵点点头,道,“你们衙门里的人不知吃了什么药要针对青衣卫,我怕他在里面说些不该说的,所以,我想见见他。”
来人拧着眉头道,“现在情势不同,很多东西变得敏感而诡异,你说的这个事有些棘手。”
“你是刑部房的书办,难道见一个犯人也麻烦?”
来人苦涩一笑道,“上次查女贼一事,前快班班头因为办事不力立刻被撤去职务当场杖杀,你说说现在的衙门怎么个情况!”
周阿贵也皱起眉头,道,“有没有什么办法,我真的想见他一面。”
两人沉默下来,茶水涓滴未喝,有人朝楼上走来。楼下人来人往,还能见到衙役从衙门里出来。还一会儿,来人似乎下定决心,咬着嘴唇望着周阿贵,低声道,“那你跟我进去,凡事看我眼色。”
周阿贵点点头,从怀里掏出几文铜钱扔在桌上。两人从茶楼出来便进了衙门。衙门各部房分开,但衙役不少,人来人往,形色各异,衙门里的氛围有些怪异,似乎每个人的心里都压着一块石头。来人带着周阿贵穿过院子从刑部房大堂西折,来到器械房门外,从器械房往北走有假山流水花木,这条路上人便少了许多,显得清幽淡漠。周阿贵不时留意四周,来人却凝着神色不急不缓的往前走。
“在里面!”好一会儿,来人停下脚步低声道。“快点,这里随时有人过来,不同于狱所,这里是不能探监的。”
周阿贵点点头道,“我知道,我很快就出来。”
来人伸手打开锁,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幽暗的光线如跳跃的幽灵。周阿贵矮身进去,门哐啷一声被合上。
来人站在那里,目光警惕的扫视四周,已是下值的时候,会来后院的人少之又少,在目前衙门这样衙役的氛围里,几乎每个人都宁愿快点下值,能快点离开这里出去透透气,不然非得疯了不可,也是因为如此,他才敢带周阿贵这个时候进来。四下里光线暗淡,雨丝飞扬,葱郁的树木绿油油的增添了不少诗情画意。但他此刻并没有心情欣赏这些,他想起一年前所经手的案子,一个豆蔻女子,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一个老人的悲哀,一个壮硕男子的痴傻,一个家庭,就这样沉入痛苦之中。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伸手抹了把脸,摇了摇头,想将那些思绪从脑海里摇出去。
而在这个时候,在一箭之地外的树上,两个身影静静的站立在那里。
“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听他说什么吗?”
“大人知道会有人来看他?”
“在我与女贼激斗的时候,这个老家伙就在不远的岸上观望,别以为我正与人激斗无暇四周,我说过,人世间的一切情状于我而言不过是假象,即便他再能隐忍掩饰,只要我注意上的,我便能直视其内心。”
“大人明察秋毫!”
“明察秋毫?呵呵,到时候我让你瞧瞧我为什么能明察秋毫!”
男子身边的徐福不由得浑身一颤,犹如万千冰刺扎入心里。
周阿贵走了出来,面色苍白眸光凝滞,来人将门锁上察觉他的神情有异,便问道,“见着了吗?怎么了?”
“他死了!”周阿贵的声音里透着恐惧。
来人剔了剔眉,道,“被关在这里的,不死也得脱层皮。”
周阿贵却只是摇头,快步朝外面走去。来人不理解他此时的心情,只是跟在后面。
“现在看看这个老家伙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好东西。”
男人捏着徐福的后脖颈身形一闪,便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丝雨之中。
此时的芒砀山山谷,血腥气味已经淡了许多,血水在空地上徘徊不散,尸体已经僵硬。木屋里外没有其他人,一群冒着严寒湿滑而来的乡勇四下搜索,也不见踪迹。何福和陈二毛站在那里,望着郁郁葱葱的树林,内心一片无助。打草惊蛇,那群青衣卫若是钻入芒砀山深处,那边如大海捞针。
在何福和陈二毛身侧的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男子身长七尺余,身强体壮,相貌中正,一张国字脸上一对眉毛如浓墨所画。这人是乡勇副团练使邓志龙,武官品衔九品,虽然官阶低,但是手底下有两百余人,平日里也算是比较强势的人。今日借到知县大人的手谕带着人马出来,一路奔袭,没想到却只见到人去楼空的场面,还有躺了一地的捕快尸体,他的心里不由得不悦起来。扫了何福和陈二毛一眼,不由得露出讥诮之意。
“人去楼空,两位可有什么计划怎么来找到那群逆贼?”
何福和陈二毛听出了邓志龙话里的不满,互相对视一眼。何福低叹一声道,“邓大人,是我们莽撞了,本想突袭得手将逆贼绳之以法,却没想到打草惊蛇。唉,该打该罚我们认了,只是现在该如何追讨逆贼,希望大人主导。”
邓志龙见何福和陈二毛态度恭顺谦卑,也不好继续甩脸子,再者这也是知县大人的指令,若是追剿无果,自己这末流武官也会跟着吃挂落。想念间,他道,“我会派人四下散开寻找线索,只是雨季林密,恐怕也是大海捞针,若是他们真进了深山,我们只能望洋兴叹了!”
“我们谨听大人吩咐!”何福和陈二毛道。
邓志龙走进一间木屋,目光逡巡,木屋里摆设简单,床上的被子被撩开没有叠起显得凌乱,床边的木桌上还有茶水和盘子,盘子上留有没有吃完的米饭和菜。邓志龙似乎能透过蛛丝马迹重构木屋以前人活动的景象。他走到床边,伸手抓起被子放在鼻子前嗅了嗅,眸光微微一闪,便背着双手走了出来。
“先在村落周围转一圈,若是没有什么线索,便只能如山搜寻。”
何福和陈二毛都露出苦涩的无奈,如果真是如此,那二人真真的没有好下场了!一想到知县大人那仿佛要吃人一般的神色,两人都打了个寒颤。
邓志龙一挥手,四下里搜寻张望的乡勇涌了过来。
“芒砀山东边有五个村子,你们分成六组,除了这五个村子仔细查找外,剩下一队跟我来。”
“喏!”
“邓大人,我们是不是跟你一起?”何福问道。
邓志龙瞥了他们一眼,淡淡的道,“你们给我们准备好食物,在这里等我们。”
“好,请大人放心,一应所需,我们都会准备妥当。”
邓志龙嗯了一声,便带着人朝山外走去。何福和陈二毛站在那里,不远处是他们带来的捕快,不过六七人。何福和陈二毛眼见着乡勇远去,彼此长长的舒了口气。陈二毛道,“换做以前,这样的鸟人我都不爱搭理,可是谁叫我们现在走了霉运有求于人家呢!”
“陈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走吧,人家都这样要求了,我们还能怎么办,只能尽一切力量满足人家!”
陈二毛摇着头,道,“这个邓志龙越来越高傲了,想想以前他还没有进入乡勇的时候,还不是人前人后对我卑躬屈膝,即便是进入乡勇,不也是托着我的关系进去的!现在呢?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呵,造化弄人,去哪说理去!”
何福目光幽幽的朝远处望去,忽然低声问道,“这个邓志龙是不是真有本事?”
陈二毛愣了愣,望着何福道,“本事倒是看不出来,只是听人说,乡勇改变了训练方法,在侦查一块有着比较神秘的能力,据说,在乡勇里有一种利用别人使用过的东西便能勾画出使用人大致何样人的法子!”
“真的假的?”
陈二毛耸了耸肩道,“或许是道听途说,至少我们这群人是没这个本事。不过,要是这个邓志龙真要此等本事,或许就能解了我们当下的局了!”
何福露齿一笑道,“这倒也是,看看吧,或许我们的局面也没有那么糟!”
“走吧,回镇子!”
一路逶迤回到镇上,已经差不多是申时末刻,何福和陈二毛等人又冷又饿,全身的骨头仿佛散了架一般。两人吩咐手下的捕快去购买食物酒水,二人则在附近的酒楼坐了下来,点了些吃食,两人大快朵颐不亦乐乎。正在二人吃的尽兴的时候,快班一名捕快忽然跑了过来。
“班头!”
“阿旺,你怎么来了?衙门有什么事吗?”何福抬起头问道。
来人看了一眼陈二毛,然后来到何福身边,弯下腰凑到何福耳边低声说着什么。何福面色骤然一沉,道,“他人在哪?”来人摇了摇头。
“去了知县老爷的府邸之后便没有见过他。”
何福面沉如水,目露凶光,一边的陈二毛放下手里的筷子,疑惑的看着他。何福咬牙切齿的道,“继续盯着,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告诉我。”来人点点头便离去了。
“怎么了,衙门里出了什么事?”陈二毛问道。
何福狞笑一声道,“有个小丑想趁机夺了我的位置平步青云,可那个小丑也不看看自己是何样货色,凭他也敢妄想我何福的位置!”
陈二毛低垂下目光,道,“要么这次你不要去了,你留在镇上处理好你们快班的事情。”。
何福摇了摇头道,“只要青衣卫逆贼的事情能处理好,一切都有回旋余地,若是这事处理不好,那么,即便是跳梁小丑,我们也无可奈何。先放一放,让他得瑟几天,到时候我便让他瞧瞧我何福有怎样的手段。”他站起身,“陈兄,差不多也得出发了!”
陈二毛应了一声随之起身,两人走出酒楼,外面听着两辆牛车,牛车上装载着满满当当的酒食。一行人便出了镇子,直奔芒砀山。而天色,这个时候已经昏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