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却无岁月长

　　这一觉，江心树觉得睡得前所未有的长，从日中直接睡到了星月满天，这大半年以来，仿佛从来没有睡得这么久这么沉过。
　　他起身时都觉得有些犯晕，坐在树屋里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直到肚子里开始轰隆隆的响，这才迷迷糊糊的跳下树屋，准备到河边去洗把脸，再顺便捉条鱼来吃了。
　　十一月的天气，要是在蔡都，只怕是棉衣都要穿上了，而在这南疆大地，气温却是要高上许多，常人也就是一件夹衣，至于江心树，穿的还是走出那座码头仓库时的衣服，此时虽然浆洗的还干净，可是早就零零碎碎的了。
　　借着明月的光辉，江心树来到了河边洗了把脸，又把散落的头发束了起来，拔出背后的宝剑，他还准备把胡子稍微刮一刮，否则的话，吃东西不太方便。
　　水波荡漾，清澈的河水倒映着江心树的面孔，也倒映着漫天星月，江心树怔住了，他最近常常怔住，因为他好像有些事没有想明白，而这次不一样，他想起了一直忽略的一件事，迷路了，看星星啊。
　　江心树站直了身体，忍不住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心情又是开心又是懊恼，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好几个月才反应过来，看来没了师父的提点，自己真是不懂得转弯。
　　江心树心中欢喜，下水捉了条鱼烤来吃了。然后他又绑好了宝剑，抬头看了看星星，想着师父说的大约方向，手里拿了两根树枝比划着，又一次向前行去。
　　这次的路途很不一样，江心树一路校正着方向，不过才走出了七八里地，就已经偏离了河流，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有点拿不定主意，偏离了河流，还能到达千机峰吗？没有人能给他答案。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尖石头，又做起了记号，找不到千机峰，退回来就是。
　　这一路走来，风景是大不相同了，自进入罗浮山脉以来，江心树很少夜间行走，但是他也看得出这个方向的香柳树明显比之前遇到的香柳树都要大，不但高，还粗。
　　江心树拍了拍身边三四丈高的香柳树，心里还是有些惊讶的，自己一路走来，这传说中十万大山的毒虫猛兽、瘴气恶戾一概没有见到，很难成材的香柳树这里却忽然多的不可计数了。
　　树高了，枝叶也密了，这样的话，看星星就不太方便了，江心树只好时不时的爬上树梢来确定方向，这速度自然也就慢了下来，眼看着明月西沉，而东方天际也慢慢的开始发红了，而这时，他只怕还没有走出五十里路。
　　江心树跳上了一株足足有六七丈高的大树，他拢了拢高处的树枝，编了个座儿，就坐在那里，准备欣赏一下这十万大山的日出。
　　从前他在码头上倒是经常看日出，这半年多来，却是一次也没有看过。十万大山的日出果然不同，因为远处的群山、森林遮挡的严严实实的，江心树只能看见天光大亮，明月渐隐，却始终看不到金乌东升。
　　十万大山到底有没有十万座大山江心树并不知道，但是当他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的时候，他知道了他找到了千机峰。
　　远处的山脉连绵不绝，近处的香柳树林也是连绵不绝，昨日的河流早就看不到了踪影，而身后不远，就是一座山峰，山顶，仿佛有一只巨大的老鹰。
　　江心树忍不住的湿了眼眶，这就是千机峰了，师父说千机峰也叫石鹰山，不会错的，就是这里。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
　　江心树站在树顶忍不住的仰天长啸，手舞足蹈。
　　确定了方向，接下来只是路程的问题了，江心树一路上大步奔跑，只用了小半天的功夫，就接近了千机峰。
　　千机峰远处看起来不大，只是一座孤零零的山峰，可是等到走近了，这才发现它也是一片连绵的山峰，只是附近那些低矮的山峰都被主峰的阴影遮住了，所以在远处只看得到一座山峰。
　　江心树没有去寻找河流的源头，哪怕师父说那里才是上山的捷径。他只是向着最高的山顶攀爬，一路上手脚并用，未到正午，他就已经接近了老鹰头附近，他是自千机峰北侧爬上去的，而师父说，风清扬师叔祖就在山峰的南麓隐居。
　　千机峰也叫石鹰山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山顶完全就是几块巨大无比的石头天然的堆砌在了一起，恰好又形成了一个很像一只老鹰的外观。只是这只老鹰也太巨大了点。
　　江心树在远处看到石鹰的时候还是啧啧称奇，可是到了近处，除了看得到巨大的石头，其他的什么也是看不出来的，他沿着石头与石头间的缝隙，小心翼翼的向着山峰的向阳一侧移动。
　　山峰的南麓，有着那么一块平坦之地，约摸得有个十几亩地的样子，同样的，这里也生长着许多香柳树，好像还有几块地种着庄稼的样子。靠着老鹰左边翅膀的地方，有一片竹林，竹林掩映间有着那么几栋小屋，好一派田园风光。
　　江心树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慢慢的爬下山石，走向了那片竹林。
　　越靠近竹林，他的心就越是不安，这里太安静了，安静的甚至没有什么虫鸣鸟叫，竹林就在眼前，江心树停住了脚步，他只是看着这片竹林。
　　竹林在远处看不出什么，走近了，却看到已经是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大片，江心树走上前去，蹲了下来，摸了摸那折断的竹子，断口平滑无比，很明显，这是利器所断。
　　江心树的心沉了下来，这里明显是经过了一番搏斗的景象，难道说，风清扬师叔祖也被孙正云所害？
　　江心树站起身来，拔出了宝剑，他还没有学过剑术，但是他必须要找到风清扬师叔祖。他左手拿鞘，右手持剑，小心的避开倒地的竹子，向着那几栋小屋前去。
　　一路之上，搏斗过的痕迹更加明显，还有成片的血迹撒在地上，江心树猫着身子，悄悄地接近了竹林间的屋子。
　　这里并没有人，不，应该说没有活人了，江心树直起身子，忍着那令人欲呕的气味儿数了数，总共有七八具尸体，都穿着统一的衣服，似乎就是萧正风曾经穿的那件白衣所类似的样子，这几人都是死的血肉模糊，估计已经过了不少时日了，尸体已经有了腐烂的样子，江心树退出了屋子，四下搜寻了一番，发现总共三栋房子，却有二十多具尸体，都是统一的白衣。
　　江心树退到屋外，终于忍不住的呕吐了起来，这血肉模糊的场景对他冲击的实在是厉害了些。
　　直到呕吐的连站都要站不住了，江心树才勉强压住了那股劲儿。他想了想，撕下了身上几片的碎布条，裹了些竹叶在里面，然后围在口鼻上，又去三个屋子里搜寻了一番，屋里各种物品早就因为打斗而支离破碎了，他并没有找到什么信息，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翻动了那些尸体，也没有什么发现。
　　江心树退到竹林外围，除下了布条扔的远远的，然后狠狠地喘了几口气，然后喃喃的说道：“看样子风清扬师叔祖只怕是遇到了麻烦，可是却找不到他的踪迹，除了那些白衣人，也没有看到师叔祖家眷的踪迹，这该如何是好？”
　　江心树又绕着竹林转了几圈，终于发现了些痕迹，有一片草地上，明显有拖动的痕迹，江心树心又怦怦的跳了起来，他继续猫着腰拿着剑，沿着痕迹向着石鹰的右边翅膀而去。
　　石鹰的右边翅膀这里的缝隙明显比左边的宽阔，几乎就是天然的一个石洞长廊，江心树小心的顺着石缝前行，约摸着快到了一半了，却突然没有了路，他向四周找了找，又发现了拖动的痕迹，面前是一块巨石，像是镶嵌在凹形山体上的一样，外面看不出什么，走近了才发现后边还有路径，真是有些巧夺天工的味道。
　　江心树绕过那块巨石，继续前行，这次行进了不久，前面忽然大亮，原来已经走出了石洞，江心树放缓了脚步，借着几丛杂草的遮掩向外面看了看。
　　外面是一块小小的平台，大约方圆十来丈的样子，再往外面就是悬崖了，平台上有几株树，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但是没有人。
　　江心树走出石洞，沿着平台走了一圈，发现并没有其他的出路了，这才回过头，香柳树下，是八座新坟，江心树的心慢慢的沉了下来，他呼吸都有些不稳了，他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仔细的看了看。
　　八座新坟，八块新木制的墓碑。
　　祖父大人风清扬衣冠冢
　　祖母大人风秦氏之墓
　　慈父风正一之墓
　　慈母风赵氏之墓
　　叔父风正帆之墓
　　婶婶风秦氏之墓
　　姑姑风正悬衣冠冢
　　弟弟风朗青衣冠冢
　　每个墓碑的下面，都写着风朗月泣立。
　　江心树如遭雷击，心头大恸，他呆呆的站了好久、好久，终于还是无助的跪了下去，头贴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