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你才是我的心结

　　犹记得，一千余年前，命运至宝初现人世的时候，整个神州都被战火点燃，无数的生灵遭受涂炭……
　　宏远大师济世百年，他不念长生，但却绝不会看着这天下，再度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于是，大师颤颤巍巍的走到小猎跟前，将那一个干柴一般的手，缓缓的压在了小猎的心脏处……
　　此时此刻，宏远大师虽然早已经是残烛之火，但只要他神功一吐，仍然可以轻松的把小猎的心脏甚至是他整个人，打成糜粉……无命心果的力量寄居在小猎的心脏里，一旦心脏被毁，这长生之力自然也就没有了。
　　然而，当宏远大师把手压在小猎的心口时，他却犹豫了。
　　这孩子的心，跳的那般蓬勃有力，无论是否长生，他都有资格活着，不是吗？
　　可是，那卷宗中的话又说的明明白白，一千年前的那场浩劫也历历在目，命运至宝的力量固然无穷，但却绝非这凡俗人世所能承受的，若干年后，如果这孩子真的引发了一场新的浩劫，那……岂不就是我一手造成的？！
　　那一个凌晨，宏远大师的手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如此反复了好多遍，但却始终拿不定主意。
　　直到——东方第一缕阳光洒过来，小猎微微皱眉后，忽然睁开了眼，目光清明如洗，好似这初晨。
　　宏远大师释然一笑，把手收了回来。
　　小猎乍一看到一个枯瘦如柴的老和尚站在自己身边，不由怔了一下，随即又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恐怖的巨坑中心，更是吃惊，他仔细一想，自己昨晚一时激愤，把那李玉靑的一条胳膊砍了下来，后来被云罗宗的弟子围攻，很快就晕了过去……晕倒之前，好像还听到了一声佛号……如此说来，自己这次能死里逃生，应该就是被这位大师救了吧？
　　心念及此，小猎忙跪倒在地，道：“晚辈小猎，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宏远大师颔首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小施主不必介怀。不过老衲有一些事情不太明白，希望小施主能如实告知。”
　　小猎有些好奇，他一个山上长大的野小子，能知道什么事？但他还是点头道：“大师您请说，只要我知道，一定都会告诉你。”
　　宏远大师道：“在这之前，你有没有吃过一个十分神奇的果子？颜色……可能是金黄色的。”
　　小猎听宏远大师这么一说，自然就想起了之前大黄给自己吃的那个果子。自从吃下了那个果子后，小猎的身体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虽然大字不识，但也懂得怀璧其罪的道理，所以此事他没打算告诉别人。不过，宏远大师乃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怎么能瞒着他？
　　于是，小猎便把那天早上发生在山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事情原委，所以宏远大师直至听完，也没能弄明白为何那些修仙者会去袭击一个无辜的小山村。
　　不过，起码可以肯定一点，小猎那天吃下的，肯定就是无命心果，要不然的话，他又怎能在挨了修仙者一掌之后，还能不死？
　　还有些可疑的，便是那只大黄狗了，宏远大师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传说中的命运至宝到最后居然是被一只狗看管着……
　　这边宏远大师思绪重重，那边小猎也没闲着，他把自己检查了一遍，发现身上伤痕虽多，但大部分已经愈合了有六七成了，心说这肯定是这位大师以大神通帮我治好的。又见周遭一个大坑，心里甚是好奇，便问道：“大师，这个坑是怎么回事？”
　　宏远大师自然不会提不言的事，便道：“在你昏迷之时，有一个恶人寻了过来，老衲与他过了两招，便变成了这个样子。”
　　小猎闻言，两眼放光：“那大师你也是修仙之人了？”
　　宏远大师点了点头。
　　小猎见状，立刻跪倒在地：“晚辈恳请大师能收我为徒！！”
　　宏远大师怔了一下，摇头道：“老衲早在四十多年前就已经不再收徒弟了，小施主你还是另寻高人吧。”
　　小猎狠磕了两个响头，直磕的额头渗血，只听他苦声道：“大师！晚辈没有钱，也没什么本事，即便想拜入别的修仙门派，人家也不要我！恳求大师不要嫌弃我，收我为徒吧！！”说着，又在地上使劲磕了起来。
　　宏远大师忙伸手将他扶起，心里也是犹豫不定。这孩子既然吃下了无命心果，此生必定是命途多舛，以不言大师念佛六十多年的定力，尚且会一念成魔，这孩子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实在也难以预料……想来想去，宏远大师怎么也放心不下，只得叹了口气，道：“罢了！你我今日相遇，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看在你如此心诚的份上，老衲便破例收你为徒吧！”
　　小猎大喜，忙跪地行礼：“徒儿拜见师父！”
　　宏远大师含笑点头，正想再嘱咐些什么，忽觉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鼻间有一股清冽的香气，沁人心脾。宏远大师费力的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一个高大的桂花树下，时值九月，满树的桂花正开的灿烂，而小猎就跪在身前，眼睛红彤彤的看着他。
　　小猎看他醒了，忙道：“师父，你这是怎么了？生病了还是受伤了？要不要我去给你找大夫？”
　　宏远大师叹了口气，摇头道：“没用的，为师之前跟那恶人交手时，已经受了重伤，肯定熬不过今日了。”
　　小猎闻言不由怔住，心里好生凄楚！自村子出事以来，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受尽欺凌，这会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肯对自己好的人，却没想，还不到一天，他就要死了！我的命，真的就这么苦吗？
　　之前宏远大师晕倒的时候，小猎在附近采了一些水果，这会便拿出一个桃子，使劲擦干净了，递上去道：“师父，吃个桃子吧。”
　　宏远大师又岂能看不出，小猎眼里的愁苦？他自己的生死早已看淡，但却实在不想因为自己的死，再给这孩子留下多余的悲苦回忆。他想了一下，道：“小猎，为师既然收你为徒，我的法号你须得知道。为师法号宏远，乃是寂吾山普济寺的和尚。为师现在身受重伤，势必不能活到明天早上，但是你我师徒一场，我也不会就这么撒手不管。我这里有一套修炼心法，姑且先传与你，日后你勤加修炼，一来可以强身健体，二来也可以屏退心邪，你可愿意学？”
　　小猎一心想要踏入修仙一途，现在终于有了机会，怎会不愿意？他连忙点头答应，宏远大师见状，便开始念诵：“诸华之中，莲华最胜，莲华心经者，统诸佛降灵之本致也。夫以灵岳降灵，非大圣无由开化。适化所及，非昔缘无以导心。所以仙苑告成，机分小大之别。金河顾命，道殊半满之科。……”【注1】
　　这一段玄奥无比的法诀，其实就是普济寺的无上心法——七步莲华心经。
　　七步莲华心经全文共计两千余字，长度虽短，但却字字珠玑，其中蕴含的佛法奥妙，即便是宏远大师都不敢说全部参透，而不言大师入魔再成佛，修为瞬时大增，但也只是踏出了六朵佛莲而已，距离最终的七步莲华还是有很大的差距。莲华心经既然如此难懂，谅小猎一个山野小子，大字不识一个，如何能听得懂？
　　宏远大师见他一脸茫然，虽然有心想给他点拨，但却苦于时间不多，无奈之下，只得叹气道：“小猎，你且先记住这个口诀吧，日后早晚各自修炼一次，慢慢的，也许就能参透一些了。”
　　接下来，宏远大师便一字一句的将七步莲华心经的所有内容传给了小猎，小猎不懂得意思，只能生记，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总算是一字不差的记住了。
　　宏远大师见他背了下来，心中十分欣慰，双眼一合，再度昏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小猎递上来一个热包子，道：“师父，吃些东西吧。”
　　这包子是宏远昏迷时，小猎一路跑回寿阳城买的，因为害怕凉了，一直贴身放着，所以到现在还是温热的。
　　宏远大师勉强吃了一个，便摆手不吃了。他脑袋昏沉，自知随时可能归去，但是看着小猎跪在身旁伺候，想到他以后一个人孤苦伶仃，不知怎的，心中突然又放心不下了。
　　之前因为小徒弟不凡的原因，宏远大师一直心结难解，后来与不言一战，参透生死，不仅化去了不言的心魔，更是解开了自己的心结，本来以为就此可以安心离去了，却不想，在弥留之际，居然又对小猎开始放心不下……
　　宏远大师修佛一生，济世百年，但却怎么也改不了，他那一颗牵肠挂肚的心。
　　想来想去，宏远大师还是觉得得给小猎找一个居身之所，最好还能有人可以照顾他。这样一想，脑子里立刻就有了一个人选，宏远大师颤巍巍的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道：“小猎，为师还有一件事情要交代你，等我死后，你便拿着这封信，去临兴城北的马沟子山，找一个叫独孤错的人，就说是我拜托他来照顾你的。”顿了顿，又道：“这人与你渊源匪浅，但却性子有些古怪，若他不肯照顾你，你便把之前在山上的经历告诉他，他听完之后，自然会明白我的用意的。”
　　小猎依言接过信封。
　　宏远大师忽然又想起了不言身后的那股神秘力量，这股力量能把不言安插在普济寺中足足六十年隐忍不动，其计谋之深，动机之险，想想让人胆寒！！最麻烦的是，这股力量很明显的知道无命心果的存在，万一以后这些人又遇到了小猎，发现了他的秘密，想要吃他的心，那可如何是好？想来想去，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只能是让小猎凡事小心，千万不要把无命心果的力量暴露出来。于是宏远就叮嘱道：“小猎，为师收你为徒这件事，除了你我之外，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传你的这套心法，你自行修炼就好，若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要轻易使用！日后行走江湖，遇事也要多多忍耐，切不可再像昨日那样，一时冲动便要取人性命，不然的话，很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切记！切记！”
　　这时候的小猎，哪里懂得这些道理？他虽然点头答应，但心里却在想，我昨天之所以被李玉靑欺负，无非是因为实力不济，等到我练会了这套法诀，看他还怎么杀我！
　　宏远大师却是顾不上小猎的这番心思了，他交代完这些事情后，双眼再度一合，好像又昏迷过去了。小猎无奈，只能把剩下的包子都吃了，继续守在旁边。
　　这一次，一直等到了傍晚，宏远大师才再度醒来，他忽地睁开眼，看了小猎一眼，目光混乱，问道：“小猎，你是我徒弟吗？”
　　小猎一怔，心说师父这是糊涂了？回道：“是啊，师父，我今天刚拜的师。”
　　宏远大师身子一震，低头喃喃道：“刚拜的师……刚拜的师……那么说，你才是我最小的徒弟？！”
　　小猎听的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宏远见状，神情甚是古怪，片刻后，缓缓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从始至终，你才是我的心结……”说着说着，忽然脑袋一偏，又昏倒了过去。
　　小猎忙叫了几声，但宏远大师再也没有醒来，小猎试了一下，还有鼻息，总算松了口气。
　　夜幕降临，寒气下来了，小猎脱了上衣给宏远盖上，自己光着膀子靠在树上打盹。夜半时分，小猎忽觉周身一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的衣服居然又回来了，而对面的桂花树下，一个金色的、近乎透明的人影缓缓的从宏远大师身上飘了出来。这个透明人影的形貌神态，与宏远大师全无二致，他见小猎醒了，伸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心，然后便回头走进一个漆黑的大门中，消失不见。
　　随即，那漆黑的大门也不见了。
　　注1：摘自《莲华经》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