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和尚

　　志仁原是水生父亲石华的朋友，他忙得一手的好菜，平日里就他那几碟小菜，足以让石华替他解决自学中的难题，不到三年，志仁在石华的帮助下成了溪镇上第一批通过自考的生员。
　　当政府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时，因着这张文凭，志仁也彻底改变了命运，由澡堂的擦背工调到溪镇机关做文秘工作。“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成了他那时的口头禅。
　　也就是那段时间，志仁来水生家的次数少了，后来几个月也难的看到他的影子。水生的母亲唠叨丈夫说：“你看你都交的什么朋友，人有本事了，影没了。”可是没过多久，志仁又成了水生家的常客。唯一不同的是他和石华的话题变了，话不外嵇康，言不离屈原，拿着石华泡茶的菊花打趣说：“这可是陶渊明的茶叶”就在这段时间里，他教会了水生吹箫。
　　箫也许总是和失意与孤寂有着不解之缘。高考落榜后的水生自感陷落到命运的低谷，那个炎热的夏季箫成了他忠实的朋友。每天吃过晚饭，水生就跑到父亲在学校的宿舍吹箫。
　　学校和溪镇间有段青砖小路，镇上人都叫三里路，路的两边树影重重，在夜色里总让水生感觉有人在跟着他的脚步，等走到了空旷的校园更感月光的清凉惨淡，月下的柳絮摇摇恍恍，若大的操场显得鬼魅异常，只感到自己吹出来的不是一个个的音符，而是凄凉和孤寂。他想起志仁跟他讲过：这箫对着北斗星方位吹的话，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于是他试对着北斗的方向吹箫，看着天上的北斗七星，再想想正常是八个音级，而箫只有七个发音孔，正合天上的北斗七星，似乎从中悟出点什么。这箫的声音又让他想起了聊斋，心想要是真的有个鬼来听我吹吹箫也好。
　　鬼是没引来，不知何时他却发现有只大白猫坐在宿舍的窗台偷听箫声。开始他跑过去猫还本能地躲开，后来好象习惯了，等走近时猫也只是抬起头喵喵地叫几声，他想怪了：难道猫成妖了还懂音乐，这就是志仁所说的妙处？他把这个感受在信里告诉了去乡下老家的同桌田奕奕，田奕奕回信说：“如果世上有鬼的话，我愿意现在变成鬼飘到你身边，让你我的爱在另外一个世界圆满！”看着她的来信，那端正秀丽的小楷，残留在信纸上他熟悉的气息，水生的孤独好像除了那只猫以外还有人能理解，但心里知道田奕奕现在也一样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
　　命运总是在人绝望的时候给人显示出微笑，水生不久就有了工作，田奕奕也顶替了父亲在医院的工作，只是必须先去乡下的门诊工作三年，水生妈担心女孩子到偏僻的乡下生活艰难，连周期品都替她准备好，两人都知道日后聚少离多，难舍难分。那个晚上田奕奕说：“我爸爸说了，学徒期间是不允许谈恋爱的，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见，你一直怕失去我，那我现在就给你。”
　　暗红的台灯拌着录音机中播放着邓丽君柔情的爱语，水生第一次完整地看到田奕奕如玉的躯体，他能够听到彼此剧烈的心跳，一股来自远古的呼唤让自己要和她融为一起。他怕她着凉，先用被子替她盖上，而后自己跪在被子旁，看着自己的女皇流光一样的神情，田奕奕说：“你怎么不进被子啊”水生轻轻地挪进了被子，在拥抱她的刹那感觉有股电流触动了彼此的全身，而恰在这时，他却看到田奕奕眼角流出泪来，一下子让他想到小说《寒夜》里的女主人，心想如果以后我养不起她怎么办，那我现在所做的事情对她日后是不是一种伤害，他立刻紧紧地抱着田奕奕在她耳边说出了心里话，田奕奕听后泪如雨下，她用她的亲吻回报水生的心声并说道：“水生，你是今生对我最好的人，那就等我们结婚时我做你由外到内的新娘。”
　　陈长礼在三昧禅寺皈依佛门法号尘出，多年来一直心系着已去世的师妹陈碧君，每逢清明他必去给师妹扫墓，由此在当地也得了个的外号。这天主持达能在禅堂里讲四十二章经，他在下面似懂非懂地听着，达能讲完经书后，僧人们轮次离开了禅堂，临坐的白眉僧人问他是否听懂，尘出说：“我一直想听懂开悟，好跳出三界去看看我师妹现在到哪里了。”那和尚说：“你不一定等开悟了才可以见到的，你可以去找观音禅寺的清觉师父，她有走马阴阳的法力。”尘出心下顿喜，但当他再转头要说话时，却见旁边的禅座空荡无人，心下奇怪，见达能禅师还静坐在那儿，忙上前合掌说:“师父、刚才白眉毛师兄说观音禅寺的清觉能走马阴阳是真的吗?“达能回他说:“禅堂早关门了，哪来白眉毛师兄？”
　　尘出回头看看，禅堂空空四门已闭，哪来什么白眉毛啊。达能禅师看出他的疑惑说：“尘出，你不必疑惑，刚才和你讲话的不是人。”
　　“那是什么神仙？”
　　“也不是什么神仙，他是在观音禅寺修炼多年的狐仙，有时也会到我们这里听法学经，今天是因你的情执感招了他。”
　　“师父，那清觉真有这个法力吗？”
　　“有的，你想了去尘世的心愿就去找她吧。”
　　尘出由边门走进了观音禅寺，问在大殿浴佛的小尼清觉在哪里，回他说沿着回廊，左拐向东，再过个小桥，看到个听雨阁就是了。尘出在回廊里绕了三回都没有找到说的那小桥，心下正纳闷，却见一个白色的狐狸在眼前一晃，他跟着狐狸的方向却是柳暗花明，在月亮门后看到了一坐小桥，桥边有坐古色阁楼，上书三字”听雨阁”
　　听雨阁临水而建，窗外凉风习习，这是尘出第一次来这里，看禅房墙壁上挂着梨园行的唐明皇也是奇怪，再看清觉素面素袍，端座在拜垫上，一股禅家道风让他心起敬意。清觉知道他的来意后说：“你愿不愿意放下现在的你。”
　　“我愿意?“
　　“好那闭上你的双眼，跟我的指令做：百会放松、擅中放松、关元放松、涌泉放松。好、跟着我一起念咒:唵，呼嚧呼嚧，社曳穆契，娑诃”
　　“唵，呼嚧呼嚧，社曳穆契，娑诃。“
　　“好，现在柔软你的心，放大你的光，看看你在哪里?”
　　“我在一条船上。“
　　“看看你是男生还是女生。”
　　“我是男生。”
　　“你穿什么衣服。”
　　“一身绸缎的青色长衫。“
　　“看看是什么朝代。”
　　“是明朝。”
　　“你在干什么?”
　　“我要去找个人。”
　　“好，再看看周围还有什么?”
　　“有船浆的划水声，湖面上大雾蒙蒙。”
　　“后来呢？”
　　“船来快靠到渡口。”
　　“渡口上看到什么？”
　　“我看到一群衣服华美的女子在等渡船。”
　　“然后呢？”
　　“我看到一个女孩，手抱琵琶，身穿绣花长群。”
　　“她是谁？”
　　“她是师妹陈碧君，但她又不叫陈碧君。”
　　“她叫什么？”
　　“她叫莹云。”
　　“你叫什么？”
　　“我叫方鼎”
　　“后来呢？”
　　莹云对我说：你总说娼妓无情戏子无意还来找我做什么？”
　　“后来呢？”
　　“她们离开了，去金陵了，我很伤心。”
　　说到此时，尘出和尚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
　　清觉高诵佛号：“啊弥陀佛，继续跟着我念咒：唵，呼嚧呼嚧，社曳穆契，娑诃”
　　“唵，呼嚧呼嚧，社曳穆契，娑诃”
　　“好，现在柔软你的心，放大你的光，看看你在哪里?”
　　“在我自家的客栈。”
　　“看清楚你是谁？”
　　“我是张儒汉。”
　　“哪个朝代？”
　　“是唐朝。”
　　“你在干吗？”
　　“我看到老婆和个住店的客商好起来了。”
　　“老婆是谁？”
　　“是陈碧君，但她又不叫陈碧君。”
　　“叫什么？”
　　“她叫喜娘。”
　　“我了解，后来呢？”
　　“她嫌我是个粗人，不跟我睡了，要跟这个商人走。”
　　“看清楚，那个商人是谁？”
　　“是那个伪镇长徐维，但他又不叫徐维？”
　　“他叫什么？”
　　“他叫葛玉。”
　　“后来啦？”
　　“喜娘让我写了休书，如不写她立刻自杀。”
　　说到这里尘出再次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
　　清觉继续问道：“我理解，后来呢？”
　　“后来他们俩一起在山路上遇到了强匪，葛玉当场被打死，喜娘被多个强盗强暴后跳涯而死。”尘出嚎啕大哭，悲痛难忍，翻下了他坐的拜垫，清觉高诵佛号：“啊弥陀佛，啊弥佛”而后又道：“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张儒汉”
　　“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方鼎。”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我是陈长礼。”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我是尘出，不对，我是张儒汉，还不对。”
　　说到这里，尘出特然回过神来，睁开双眼，擦去眼泪问道：“清觉师太，请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