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江祈年说古

　　靖武中兴，在经过十世之乱的黑暗时期，显得格外的明亮。可谓传奇，起于皇族微末，一步步走上人生颠覆，安内攘外，横扫寰宇。一个一帆风顺的人生不值得人们过度的关注，只有这种逆袭的桥段，更容易让人熟知，并自发的去了解他，然后将他的事迹牢牢记在心里，以此勉励自己。国朝开国至今，已经历任二十六位皇帝，在位时间长的有六十多年，短的也就短短数周，能让人记住并称道的，一个巴掌数的过来，最出色的自然是开国圣祖武帝和中兴靖安武帝，当然还有那位在位时间最长的文兴惠昭文帝。
　　白约虽说从小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里，但老头白诩的藏书里还是有一本《靖安武帝本纪》的，不仅如此，国朝的史书基本都是全的，包括正史和野史。平时闲的无聊，当着看小说般也都看了一遍。只是这些史书都有一个通病，上文也曾提到过，便是太过言简意赅，倒是江祈年说的详细，便当路上打发时间了。
　　江祈年如数家珍一般，将靖武帝三大战说了一遍，并说出了自己的看法，称靖武帝穷兵黩武成功的独特性。也不知道他是看了什么书里边分析了，还是自己领会的，但不管是怎样，能有自己的看法，就说明这人家世不俗。
　　说完靖武帝，江祈年话锋又是转了个大弯，问道：“靖武帝转战三方，先后收复了徐扬，青荆，幽冀，凉并，却未提及益州，竭淮兄可知为何？”
　　白约想了想，说道：“倒不能说未提及益州吧，据《靖安武帝本纪》载，还是提到了几次益州的，只是篇幅不及其他，也都是一笔带过。如上将军冯翊戍守雁门，益州曾输送物资襄助固守；靖武帝下旨凉并百姓撤入就近州郡，坚壁清野时，益州也曾临近州遣送物资，不然单凭凉州，也难以短时间凑足州郡坚守物资，还要后续补给靖武帝和冯翊率领的大军吧。”
　　江祈年笑道：“确实是有所提及，如竭淮兄你所说的，益州出现在武帝本纪中，都是正面形象，相比起其他州都有抵抗。益州的举动应该大加提倡，怎么却变成略有提及了呢？”
　　“噢？洗耳恭听！”一听还有隐情？白约不禁来了兴趣，八卦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还是八卦一州之事。
　　江祈年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问道：“我看竭淮兄对武帝本纪也颇为熟悉，竭淮兄可还记得，武帝本纪中，靖武北伐时，上将军冯翊，率五百劲卒出雁门探查犬戎踪迹的记载？”
　　白约点点头，道：“记得。”
　　江祈年便继续说道：“本家往上溯几代，也是蜀中大族，因而知晓此事原委。竭淮兄且当路途无聊听听便罢了，毕竟此事终究不甚光彩。自圣祖武帝兵起沧澜，推翻前朝暴君，一统天下，巴蜀仗着益州天险，依凭剑门自成一体。不论前朝还是本朝，都有国中之国的称呼。小弟虽说是益州之民，但说句直白的，益州巴蜀确实难成气候。益州退守有余，进取不足，缘由便在这益州天险，剑门雄关，巴蜀土著难以形成与天下争雄的志气，甘愿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圣祖武帝一统天下，益州也就跟着俯首称臣，祖帝也就没有攻略益州的心思。便沿前朝旧制，益州仍由巴蜀大族管理，只是仍会派遣州牧，确实有名无实，只起一个监视作用罢了。当时巴蜀有土著大姓通、涂、谯、兰、苟。我江氏是在圣祖武帝时迁入益州的，还愈做愈大，时日久了，也就渐渐跟巴蜀融为一体。习惯了土皇帝一般的生活，先祖变得与巴蜀土著一般，过于依赖剑门雄关。后来十世之乱，不妨说，益州是最先离心离德的一个，直到中兴武帝，仍是如此。上将军冯翊协防凉州雁门，曾遣使入川，提出购买粮草出蜀输入凉州的计划。当时，靖安武帝正在北伐，方平定南方，收复东南，风头正盛，按理说益州不该与冯翊交恶。只是益州土著还是抱着老思想，有剑门雄关，便是靖武帝亲至也奈何不了益州，又遇上巴蜀五姓之首通氏族长，是个心高气傲且短视之辈。不仅拒绝了上将军的使者，且羞辱一番将之驱逐。”
　　“后来如何了？”白约问道。
　　“后来？哼哼，后来便是武帝本纪记载的，上将军冯翊率劲卒出关的事了。当时，冯翊出关的消息传来还没几个月，凉州大军集结，一副进攻剑门的架势。荆州也有异动，欲强渡白帝至剑南一代的险道。益州也跟着调兵遣将，守住各路进入巴蜀的道路，双方对峙。不出半个月，益州前线便听闻蜀都被攻占了！各种消息光怪陆离，总之通氏家主被人斩了，其余四姓家主也被抓了。军队正惊疑不定，涂氏家主便遣人至前线，除各险关守军继续驻守之外，其余军队撤回驻地。后来真相才渐渐浮出水面。上将军确实带兵出关，却不是去探查犬戎动向，出关之后而是南入高塘，继而东进，绕了个大弯直接来了益州。一天一夜急行军，赶到蜀都时正好是黑夜，五姓自觉有大军驻守各路险关，蜀都作为大后方自然安然无恙的，大晚上连城门都没关。上将军冯翊直扑通氏大宅，抓住正在床上颠鸾倒凤的通氏家主，也不废话拖出去就砍了。说来，通氏家主一大把年纪了，精力倒是旺盛，竟喜欢蹂躏十三四年纪的小姑娘，年纪小的与他孙女无异。之后，不仅其余四姓的家主，但凡叫得上名号的大小姓，在族中能管事的，通通抓了，连先祖也未能幸免。”
　　顺着江祈年的话，白约在脑海中大致勾勒了一遍冯翊的行军路线。出雁门以赴西，继而南进高塘，期间历时数月，于高塘下益州。其中艰险可想而知了，出了雁门便是塞外之地，靖安武帝时期，十世之乱的影响还未结束，造成的影响不仅是帝国内部的，还有就是外部的形式。帝国力量难以形成对周边压制，与北境长城不同，在西凉广阔的边境线中，雁门就好比一个钉子，而非一个带状的防线，因而需要更大纵深的军事缓冲区域，也就成了无人地带，可以说，出了雁门，补给就此断绝。虽说雁门外仍设有数十处烽火台，但当时大都弃置，便是仍起作用的，补给配置也只是一什斥候所需三月之用，绝对满足不了冯翊劲卒所需。之后南上高塘，地势虽说比不上益州险峻，但海拔实在是高，非土著难以承受高塘气候，这也是犬戎从来不上高塘的缘由。从高塘下益州，也需穿过险峻的山林地带，且是益州未曾开发的原始森林。
　　江祈年继而说道：“益州氏族敬畏上将军冯翊，更甚靖安武帝。这缘由嘛，乃是历任帝王都未曾真正征服巴蜀，毕竟益州天险实在是难以攻克，圣祖武帝如此，靖安武帝也是如此。纵观国朝存今五百余载，能克益州唯上将军冯翊一人。与其说是敬畏上将军，倒不如说巴蜀百姓，视之如天神下凡。”
　　白约点点头，说道：“此堪称奇功一件，理当录入史册。”
　　江祈年苦笑道：“这倒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秘闻，上将军冯翊奇袭蜀都，简直吓破了巴蜀氏族的胆。根本无人敢反抗，除通氏被首斩之外，苟氏欲反抗，亦被冯翊举族斩首。见冯翊毫不留情，余者三姓便都统统投了冯翊。这一投益州大权便跟着易手了，后来知晓了冯翊只带了五百人就逼降了整个益州，巴蜀氏族都觉得无颜面面对先祖，更无胆量面对后人们的指责。若是没有冯翊镇服益州，单凭凉并抵御犬戎，武帝也难以安心举国力与鬼狄相持八年之久，稳步收复幽冀。后来靖安武帝稳定国佐，除了分封功臣，武帝还要作史书记载自己的历程。巴蜀氏族便央求武帝莫把此事录入史册，恰当时武帝念上将军冯翊五百克巴蜀的奇功，正准备将益州封赐予冯翊以镇压益州。冯翊为收复益州民心，也就甘愿为此说情，因而，正史中没有此事的记载，倒是益州野史偶有记载，影响不大罢了。”
　　“原来如此。”白约恍然，据靖安武帝本纪记载，武帝西征战争结束后，于中州京畿宁安祭拜皇天后土，告慰先祖，仪式举行了一旬之久。之后分封功臣，这次封赏典礼是武帝即位以来规模、人事变动最大的一次。针对自圣祖武帝至靖安武帝之间所暴露出来的问题，进行大量的改变，裁撤部分官职，削弱部分职权，新设部分官职，更加鲜明的职权划分，究竟如何，此处先不做赘述。在本纪中还有一卷大将军志，靖安武帝对待跟随他的大将还是不错的，至少不曾做出鸟尽弓藏的举动，还用很大的篇幅描写他的大将军们。因为实在没有狡兔死、走狗烹的必要，要说对国朝的功劳，在那个时期还有谁能比得上靖安武帝自己？
　　虽说如此，但是将冯翊委派到地方，除了冠名镇蜀大将军，还是州牧一级的实权人物，军政一把抓，放在其他朝代的帝王，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而且还是益州这种易守难攻的地方，原来因由出现在这里。就算靖安武帝再怎么信任冯翊，也不可能在天下靖平之后，将他放出中央吧，毕竟冯翊可不是普通的将军，一个在武帝亲征北伐的时候，放心让他戍守西凉的大将。也只有在利大于弊的时候，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这样一想，也就不难理解了。虽然不了解靖安武帝与冯翊之间有怎样深厚的感情在里面，至少在冯翊，甚至冯翊之后几代之内，绝对对国朝忠心耿耿的。既然冯翊任州牧能够更好的融合益州，且冯翊对国朝又忠心的话，那么这段时间将益州彻底融入帝国那就是最有利的。至于将来，冯翊的子孙是否会根深蒂固，尾大不掉，那么就是后世子孙的问题了。
　　江祈年又继续说道：“上将军冯翊可不是以往那些巴蜀大姓坐井观天之辈，一上任便斥巨资开始益州往南的开拓。历经二百余载，以西方开拓到青城郡，以南则到越筇郡。越筇郡下辖四县，最南则是严溪县。而马塘镇则是更往南，却是不属于越筇的，亦不属于其他郡，若是非在商道途中，马塘是没人管的。但即便如此，越筇并不认可马塘镇，因此，马塘便算不得是益州境内了。”
　　“嗯？”白约挑了挑眉毛。
　　江祈年正色道：“因此，竭淮兄的那个问题，马塘镇并不算益州境的。”
　　“……”
　　“竭淮兄怎么这副表情？”
　　白约小声嘀咕道：“不曾想这人倒是个能扯的。”。
　　“竭淮兄，我没太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是益州人士。”白约说道，马塘镇都不是益州境内了，那延绵山就更不是了。这么说来，不仅不是益州人，严格的来说，自己还是外国人，那这样算不算偷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