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下山

　　“师兄，你真的已经修行五百年，还闭关三五次，不下一百年吗？”当年叶江城一脸求知欲，内心却是万分不相信，还有一点点的嘲讽意味。
　　提起此事，白师兄尴尬一笑，恨不得即刻给江城脑门崩几个响指。
　　“还记得当年你闹着要下山的情形吗？”白沅泽很顺滑的转移话题。
　　“记得啥？下山？”这次换叶江城尴尬。
　　江城实在是在山里闹腾够了，十几岁的年纪，万分渴望外面的世界。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修行生涯，令江城愈发渴望下去看看。那一次师父竟然爽快答应，令江城几乎震惊。
　　幼时念叨下山回家，师父会托人捎信，总有家人来看望，或者接回家小住。待到六七年前念叨回家，师父无不严肃地说：“玉峰仙山就是你的家。”江城只好哑然闭口。三四年前他又提此事，却只说想下山历练，利于增进修为，就如同各位师兄一样。
　　却得到师父这如此回答：“你大师兄修行近二十年，足够独自行走江湖。即便他不肯下山，我也要让他去历练一番。就算他一去不回，也足够开山立派，自成体系。你二师兄出身名医世家，励志悬壶济世。他早已不需我去教些什么，无论在不在山上，都在自己修行的路上。另两个师兄即便尘缘深厚，在此的修为毫不懈怠，也该小有所成，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所以人世间的路也是要走的。但你不同，你还小，应趁着神明气清，好好闭门清修。”
　　江城十分委屈，却无可反驳。使劲闭了闭自己那闭不严的栅栏门，闷闷生气。
　　到白师兄来访都没有开心，白沅泽捧着一只烤地瓜，掰开一半给他，江城却罕见没见接，边吃边问：“怎么了，小江城，又被师叔责罚了吗？”
　　这不问还好，一问，江城更觉委屈，眼泪即刻涌出来，在眼眶颤颤聚集，随时就要崩落。他看着这个从小陪自己玩闹的师兄，忍了几忍没让眼泪掉下，才惨兮兮开口：“师父不让我下山。”
　　“好端端的下山干嘛？想家了？为什么不让你下山？”
　　“因为我没用。”江城说道此刻，再也忍不住流下眼泪。
　　“小江城，你不要这么想，你怎么会没用呢？你是咱们玉峰山最好看最会玩的弟子，当年你师父经师叔祖授意，茫茫人海寻了不知成千上百的娃娃，也没有一个中意。最后却痛快收你做了关门弟子。你说是为什么？”白师兄拍拍江城肩头，还有半句却没说。
　　“为什么？”
　　“因为你根骨正，神气清明，有仙缘，是咱们这些师父们收的徒弟里，资质最好的一个。所以你师父看紧了你，不让你下山。”白师兄从新递过地瓜，江城疑惑接过来，总算不再委屈。
　　“可师父说大师兄开山立派，二师兄济世救人，三师兄和四师兄行走人间，文才武略，能安邦定国。说道我，就只说闭门清修。大约是没什么用的。”说着叹口气，吃起地瓜。
　　“好吃吧，袁师兄烤的，我偷了最大的一个来给你送。什么有用没用，这世间的用与不用，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你要什么，你要成为什么样。你好好修行，无论将来留不留下，自有路来。若真想下山，再过几年，师叔肯定就放你去了，若不然，我陪你去晃几圈，老头子们绝不会不肯。”
　　白师兄难得耐起性子讲这么多，吃完一抹嘴，嗖地从窗口蹿出去，江城抬头白师兄已站在庭院中。
　　“现在，咱们去钓鱼吧。”
　　江城看着他，摇摇头，走出来说，“我要去找袁师兄，我想问问你说这些是不是真的。”
　　白师兄翻了个白眼，转眼没人了。
　　“还道他真是个老实人呢！”
　　空留一句抱怨，可惜无人回应。
　　江城在袁师兄那里，又得到了无比安慰。袁师兄不仅大大肯定把白沅泽的话，还拉来灵翼一同，将江城从头到脚夸赞一番，还将他的诗词、字画、读书、舞剑、弹琴、厨艺，十八般武艺统统夸赞一番，仿佛这就是仙女下凡，玉峰仙山的荣幸。江城实在不好意思，终于不再难过。
　　这次师父同意江城下山，他兴冲冲来告诉几位师兄，原以为师兄们都会高高兴兴祝愿他一番。
　　没想到却冷了场。
　　白师兄呵呵冷笑两声，拱手作揖，道了一声“恭喜，终于得逞了。”
　　江城一头雾水，不明白何以白师兄会如此冷淡。转而去看其他师兄，灵翼很真诚的挤出笑容，拿出一只小盒子送给江城，”一路上保重身体，谨慎低调，万事以安全为重。”江城默默接过来，欢快的心情遭到莫名的打击。
　　而曾经最偏爱他的袁师兄，则是一言不发在鼓捣东西，一会是收拾书本，一会又去研磨药材，叮叮咚咚折腾个不停，就是不说话。江城十分尴尬，忙过去主动打破沉默：”大师兄，你烤的地瓜真好吃，能教我吗？我下山以后或许要自己烤地瓜呢。”
　　袁师兄没有说话，放下手中的东西，进了内间。江城望着灵翼与白沅泽，不知如何是好。灵翼无奈耸肩，指指白沅泽。白沅泽只好去敲门，确定无回复，轻轻推门一看，袁师兄背对门盘坐在蒲团上，正在打坐。一副“不许打扰我飞升”的模样。白沅泽无声笑着，关门转头，瞧见江城眼巴巴等着，咬着指头忍住笑，一脸严肃地摇摇头。
　　江城气呼呼走了，越想越是窝火，敢情一个个都在骗他呢，根本就没有人愿意让他下山去。那从前的夸赞，全是假的！全是逗小孩的！细想之下又很伤心，自己这么相信的几位师兄，竟然都不可信，原来他们都当自己还是不懂事的小娃娃，一贯的哄着玩呢！
　　云峰到玉峰的路不太好走，弯弯绕绕，看似很近，其实很远。所以，以往的时候都是云峰的师兄们过来寻江城，一日之内能往返数次，带他过去那边玩也有，江城自己频繁往返倒少见。绕着绕着看到山下小屋，江城想了想，不知怎么就走去了。
　　那是二师伯的住处，竹林中的一座小木屋，小院中有盛开的桃花。师伯是隔世的清净人，少有路面，连师伯的弟子也深居简出，每次相见都是从容淡泊。江城在院外静静看着，或许世上的人，以为隐居修行就该是这幅画面吧。江城不想去打扰二师伯，继续回玉峰去了。
　　爬到山上气喘吁吁，忽然想起来忘记托付白兔！原想托付给云师兄或者袁师兄的，没想到气氛不好竟然忘了！
　　正在暴走不知所措时，有人来敲门。江城喜出望外，以为是白师兄过来了，冲出去一看，却是姚师兄，二师伯唯一的弟子。
　　”姚师兄，怎么是你？快请进。”
　　”师弟以为是谁？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师父交代我来为你送行，祝你一路平安。这是师父托我交给你的。”柏师兄双手奉上一个狭长盒子，江城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只非常精致的红丝线剑穗，结着一枚晶透的平安扣，不只是何等宝玉，盈润清透，不见一丝瑕疵，绝非凡品。
　　”师兄，这——“江城十分为难，想起二师伯素来不带任何装饰，连衣着都常常是青灰，唯有一柄斩金截玉的宝剑挂在墙上，在暗仄的小屋里依然华丽夺目，却没有剑穗。
　　”师弟不必推辞，师父说了，这就是为你准备的。你若下山，一定要佩戴者这个剑穗。我告辞了。”姚一鸣完成托付，就要告辞。
　　江城忙追出来，既为了道谢，另外还有事情，虽难开口，却不得不厚着脸皮说了：”多谢师伯费心，礼物我很喜欢，我这就系在长剑上，一定时时带在身边。姚师兄，能不能麻烦你，在我离开玉峰期间，照顾我的白兔。”
　　”我亲手养大的虎娃子，你就这么轻巧地托付给别人了？”白师兄从屋后走出来，拍拍手。
　　江城尴尬，幸好姚师兄不计较，笑着告辞了。
　　”那白兔就托付给你吧，黑云要跟着我下山去的。”
　　”哪天走啊？“
　　”明天。”
　　“好啊，还挺利索。等着吧。”
　　下山那天，江城起的很早，因为要赶路。先去听了师父教诲，然后带着干粮，牵着黑云，一步一步下山去，心情莫名有点落寞。到半山腰，见白沅泽与灵翼站在那里等着他，他又扬起笑脸，向他们走来。
　　”要笑现在尽管笑，等下了山，被人欺负了，可别说出玉峰山了，省的给我们丢人呐。”白师兄的刻薄江城往往能怼回去一车的话，此时却没有说话。还是灵翼出来打圆场，交给江城一个小包袱，说里面是袁师兄给他的好东西。江城不用打开就知道，肯定是果脯，桃子杏子之类，没准还有核桃。
　　江城接过道了谢，默默往下走。
　　”你袁师兄心里是很疼你的，你连句好话也不说。不怕他伤心吗？“。
　　”臭猴子，有什么好说的！“江城没有停，一步一步接着走。白沅泽哈哈大笑，灵翼又窜到他面前示意他闭嘴，江城疑惑地扭头，看到袁师兄捧着一个木盒子，转身正在上山。江城内心忐忑，嘴上却倔强，没想到袁师兄真的来了。最终袁师兄也没有将这盒子交给江城。
　　江城负气下山，再没有回头。三个师兄坐在台阶上，望着小师弟远去的背影，旁边冰盒里是两颗水灵灵的大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