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玉峰仙山

　　九州大陆，玉峰仙山。
　　传闻中修行中之正统，远离纷嚷尘嚣。盛世归隐，苍茫云雾之中难寻行迹，鲜有人识得玉山门人。倒是乱世之时，玉峰曾有一双徒弟下山去。自此却再无归来。
　　玉峰三山五脉，正中便是玉峰仙山。崎岖山路而上，自半山起，稀稀落落偶有平坦之处，多植佳木芳花，芷兰仙草。再往上云雾偶过，半明半晴之间，偶见碧绿的菜畦，齐整的小花圃，竹枝栅栏，光滑的石桌石椅。细看去原来是个小小庭院，后有三五间木屋，半倚山石而建，亭台简易，木门半掩。更望上不远，又有别一处小院，只更宽阔些，有木人梅庄弓箭，还有一匹马儿悠闲进食。如此五六个院落往上，便是玉山峰顶，时时淹没于一片茫茫云海之中，似乎与青天近在咫尺。那是传言中仙人飞升之处。
　　某一处小院子中，宽绰的三间屋子，是难得最为平坦宽敞的一个院落了，虽遍植兰花，却只见枝叶旺盛，不见花开。两棵高大的梧桐树，之间架着一架秋千，秋千上的少年一边轻晃，一边捧卷，右手执一根竹枝，在虚空中比划。梧桐花一片艳霞，清香淡淡。后面是泛着新绿的一片竹林，沐浴着春日阳光。院门上有一白木匾，隶书“擎幽”二字。
　　忆起当年江城上山的情形，他自己已经有些模糊，白师兄倒是还记得清楚，那时的叶江成还是一个奶娃娃，被叶大人抱在怀，梳着两个小揪揪，身着粉粉嫩嫩的衣裳十分可爱。一双杏目，乌黑明亮，偶尔抬起眼皮看一下，如宝石般闪耀。这么美的眼睛，已经几百年没见过了。可惜小江城似乎天生孱弱，骨相虽好，气力却不足，软趴趴靠着父亲肩头，噘着嘴悄悄低头垂目。
　　白沅泽在窗外偷偷看了几眼，与江城一对视，这小娃娃突然大哭不已，怎么也哄不好，叶大人差点就心软。白沅泽心中一惊，急忙躲开。
　　这已是江城第二次上山。
　　第一次上玉峰山，也不知叔尘师父说了什么，叶大人一脸不可思议，抱着小江城气呼呼走了。可不过三月光景，又一次上山。
　　这次，该不会这么轻易离去了。
　　自此，江城就留在玉峰山，做了叔尘师父关门弟子。可见玉峰忽悠人的功夫不是虚的。白白得了这样一个水灵标致的小娃娃。
　　那时江城年幼无知，恐被师父们拘束紧了，埋没天性。伯云师父捋着胡子说：“沅泽，你有空都去同小师弟玩耍，带他摘摘野花野果子，别让你三师叔管教呆了。”白沅泽奉命陪玩，乐得何不拢嘴。想必是三师叔前几个徒弟都呆板沉闷，让师父这自来信奉天性自然的看不惯了。可见这小娃娃也着实可爱，一入山门，就得这些青眼。
　　从此玉峰山总算有了点乐子。白沅泽时不时就去逗这个小娃娃。叶江城从开始一见白师兄就哇哇大哭，到之后居然能乐呵呵跟着去玩闹，白师兄甚觉宽慰。自此陪玩格外卖力，上山摘星揽月，下海捞鱼逮龙，林间逐鹿戏虎，能干的几乎没有不遍及。
　　一转眼十几年过去，当初那个病恹恹的小娃娃居然出落成玉峰一大祸害。白沅泽想想就乐得前仰后合，这里面可有他极大的功劳啊！长开了的江城骨相清奇，兼自幼修习，根骨仙缘绝非凡俗世人可比。只可惜自幼跟着几个修行到了卡在瓶颈进退维谷的厌世师兄四处玩乐，俨然成了这片山脉中称王称霸的野小子。
　　短短十几年的时间，一个小娃娃得的绰号，居然比他们整座玉峰仙山的弟子还多，真真是大有作为，什么“御虎仙童”、“钓鱼神手”、“采花大盗”……不过江城小娃娃毫不在意，只是偷懒与玩乐之闲还要应付三师叔的大堆功课，显然有点吃力，常常要挑灯熬夜，睡眠不足。不久被师父发现，决定亲自来询问。
　　“师父，我晚间也是读书的。”
　　“你读的那点书，多半是为了自己消遣吧。”
　　江城低头无语，心里却嘀咕：“难不成，您还是为了功名？”
　　“从今日起，双色园灯油减半，夜里功课加倍。”——自从得了几丛双色茉莉，江城居然将好好的擎幽二字改了，非要叫什么双色园。不过，自从这双色茉莉移进来，就没怎么好好开，一如既往疯长枝叶。
　　“师父，怎么能？徒儿还要早起。”
　　“三倍。”师父已经背手要走了。
　　“谨遵师命。”叶九急忙应下，不敢再讨价还价。
　　“由你大师兄亲自督查。”
　　江城咬着下唇，瞪着眼看着师父离去。
　　“刚刚我瞧着师叔胡子都你气歪了。”白沅泽一副幸灾乐祸，跳进来登门道贺。
　　“哪有？”江城歪头狡辩，看着白师兄一本正经说道，“师兄，我听说，其心不正，看什么都是歪的。”
　　白沅泽笑着倒退两步，上下打量江城，背着手点头称赞：“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没想到师叔逼着你们读书，倒是怼人的功夫精进不少。”
　　江城望着书架满满的书籍，还有梨花大案纸笔、未合卷的春秋，默默合上。也不知是什么作祟，向来是不在课业中的书卷他偏就爱看，一旦被师傅钦点成为功课，他就带着那么点厌恶。从前读清净、黄庭、太上感应篇，他偏会偷偷去看诗词看山海经看神农百草。而后课业渐多，分布广阔，能找到的闲书却不多了。偷偷读书的乐趣渐失，好不惆怅。
　　“别这么闷闷不乐，难道不想听好消息了吗？”
　　江城眨眼问道：“还有什么好消息？”
　　白师兄坐下倒杯茶，缓缓道：“你大师兄可是为人板正。”
　　江城即刻颓然坐下，噘嘴道：“这还用说，这又算什么好消息！师兄，我以后可不随你去钓鱼打猎了。”
　　“哦？那可惜了啊。不过，我听说你那板正的大师兄这次回山，只待到三月上旬。哈哈哈，可真是沉不住气啊。”
　　“真的吗？”江城回眸莞尔一笑，光彩明艳，灿若飞霞。
　　白沅泽抚额叹息，闭着眼大叫：“哎呦，将来谁要摊上你，可是要受苦喽。”
　　“怎么受苦？”
　　“名花倾国那可是能祸国的。”白沅泽拿折扇拍这左手，优哉游哉出去了。
　　“若是我啊，我只会烽火戏诸侯。”
　　“猪没有，猴倒是有一只。”
　　江城冲到门口，对着白沅泽背影喊了一句：“小心袁师兄揍你吧！”
　　“就当活动筋骨了。”话音未落已没了影。
　　白沅泽是云峰一脉，大师伯的三弟子。大师伯有袁、云、白三弟子，最是与江城亲近。三子在入山之前，皆已修行多年，而大师伯又是常常将“无为而治”、“天性自然”挂在嘴边的和善长者，是以云峰弟子几乎是放养状态，修行一事，全凭自觉。这几个师兄又极喜欢江城这个小师弟，比江城自己的亲师兄还亲，常常跑来玉峰给江城带好东西。
　　“走吧师弟，找乐子去。”这是白师兄的口头禅，无论干什么好事坏事，都喜欢带着江城这个小尾巴。云师兄也常常加入他们，且云师兄钓鱼极厉害，又烧得一手好鱼，在白沅泽打猎不济的时候，都喜欢凑到云师兄这里打牙祭。云峰大师兄是袁师兄，勤勉老成，喜欢做一个真正的隐士才做的事，譬如砍柴、种菜、摘果子，还能做陶器，制各色各样的果脯，厨艺也尚可。袁师兄虽不大与他们一起去疯，多半是因为觉得太幼稚吧，但常常做好吃的招待江城，还常常让两个师弟给江城带些好玩的东西。江城小时候的木头剑、泥娃娃，都出自袁师兄之手。
　　而江城自己的师兄们，却不一样，大师兄像个教书先生，话多；二师兄不是在钻研书籍就是在研究药材，要么就是去山里挖药了见不到影。三师兄和四师兄则是勤勉修习，一月里面只有一小半在山上，不是练剑就是读书，形影不离如同连体人一般，江城都插不上话。渐渐就不再自讨没趣，不去找他们了。
　　“你要是真正的找乐子，你那些师兄都指望不上，还得靠我。”白师兄笑呵呵陪着江城，看了一年又一年的飞花云霞。
　　江城曾万分羡慕云峰的师兄们，可惜刚刚露出一点小苗头，就被师父扼杀在摇篮里。
　　“你若能在山上修习五百年，期间闭关三五次，闭关修行不少于一百年，无论是否有所成，就都任你自由。”
　　“啊啊啊！五百年！师父，谁能做得到！”。
　　师父抬抬头，指向西面，正是云峰的方向。
　　江城震惊之余，顺口嘀咕一声：“五百年都没有修出个结果，还能有心思玩？”待后可要去问问几个师兄，何以如此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