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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顺着茶馆湖边的幽深小径走了多久，付子规心中是越来越惊讶。
这条积满落叶的小径，像是永远没有尽头。
每行一段路，便会出现一个岔路口，她跟着韩奚潋走过无数的岔路口，每每都是选择其中的一条，也不知道其他没有选择的路上，会有何种风景。
其中一些向不知何处延伸的小路，会不会和脚下走的这条路一样，看起来好像许多年来都无人走过。
她心里对韩奚潋生出些钦佩，他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大，每到岔路口时，却能毫不犹豫地选出要走的道路，而且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完全不像自己——面对如此多得岔路，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
一路走来，他好像从不曾迷失自己要走的方向。
不过付子规转念一想，不由得心中惴惴。
按寒蛩镇百姓的说法，韩奚潋可不就是在这路上走失了七天七夜吗？
她一时间有些慌张，万一他仰着脑袋是胡乱走的怎么办？已经走了这么久，自己早就忘了来时走过的路，要是他也不认得归路，可不得陪着他在深山老林里又带上个七天七夜？
正想着，韩奚潋停下了步子，付子规也跟着站定。
原来那条小径拐了个弯儿，便汇入一条平坦的大路。
大路是登山的山路，只因这一段地势平缓，所以显得坦荡。
不过往山下看，是一段坎坷的阶梯，阶梯的起点应是茶馆旁的山道。
顺着山路往上看，路便开始蜿蜒盘旋，最后像是要接入天上。
付子规眨了眨眼睛，收回视线，发现自己在的大道一侧，还有不少的小径像自己脚下这条一样，最后都与大道坦途连在了一起。
也不知与自己走过的这条比起来，其他的小路走起来，要耗费时间的长短如何，风景又如何。
当她还在遐想的时候，自己搀扶着韩奚潋的小手，被后者轻轻地拍了拍，像在示意她收回思绪，该继续走了。
她鼓起腮帮，嘟着小嘴，有点不服气。她总觉得韩奚潋对自己的态度，就像是寻常人家的长者对待自己孙女儿那般，带着满满慈爱。
明明自己与你差不多大好吗？自己很有可能比你还要大上好几个月也说不定！你凭啥这般老气横秋地看我？她心里想着，嘴也就嘟得越发的翘。
看着小女孩的可爱模样，韩奚潋微微一笑，说了一声“走吧”，便带着她横穿过那条平坦的路，走到另一边，又在无数小径里选择了一条，走了进去。
走了不一会儿，付子规觉着周围的景物很是熟悉，思索片刻就想起自己走过这条路。
那是在一个月前，自己就是背着韩奚潋从这条路出去，而后下山进了寒蛩镇的，只是这次方向倒过来了而已。
她想及一事，悄声问道：“郎君，咱们不会遇上那白猿吧？”
此言一出，韩奚潋便停了下来，也不知道是因为心里犯怵，还是因为他俩已经来到在初相见时，那个山洞的洞口。
不过好在，那只吓人的白猿并没有出现。
“郎君你看。这洞里原来有人的哎！”子规有些惊奇地说道。
韩奚潋也是眉头一皱，他也瞧见了洞里有微弱的火光，应是有人点起了油灯照明。
他没有想过会有人会在洞里，毕竟知道世上有这个山洞的人并不多，身边这个小女孩当时会出现，也许只是偶然。
他刚压抑下心中的忐忑，僵硬地迈开步子准备踏足洞内，却听到一声清脆的鞭响从黑暗里传出。
“站住！”阴影里走出一个生着狐狸眼儿的小姑娘，手持一柄赤黑色的长鞭，指着韩奚潋二人说道：“你们再往里面走，休怪我不客气！”
那小姑娘皱着她的野猫儿眉，言辞听着很是不客气，倒是声音里却是带着一点儿哭腔。
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姑娘，正是先前消失在茶馆里的殷钧歆，韩奚潋二人并未见过她，自然也不知她是何人，叫什么名字。
男孩儿用他比女孩儿还要轻柔绵软的嗓音问道：“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我的……地盘？”
他倒还真想不出一个词来准确形容、概括这个洞与他的关系。
“咦？”殷钧歆面露惊讶，而后胡乱的抹去眼角差点儿夺眶而出的泪水，绷着小脸，忍着哭腔说道：“你们又是谁？”
“我叫韩奚潋，她是付子规，是镇上的孩子。”男孩一本正经地回答，看着很是诚恳，随后又补充说道：“这洞，是我平时藏宝贝的地方。”
“我叫殷钧歆！”拿着黑色长鞭的小姑娘如是说，但她却没放下警惕，问道：“你凭什么说这洞是你的？我也没见这上面有你名字！”
付子规也很是好奇，眨巴着眼睛看着韩奚潋，想着他如今在府里都是无人问津的那一个，房间里更是连个摆件都没有，难不成还有啥拿得出手的宝贝放在深山老林的山洞里边儿？
韩奚潋眼下也猜不到旁人想些什么，不过想到洞里好像确实没啥符合他年纪，能拿来自证其说的物件儿，不由得头大。
他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你难道没瞧见，洞里石桌上有副红衣女子的画像？旁边的木匣里边儿，还有一块玉佩？都是我找到的宝贝，这洞怎么就不是我的了？”
殷钧歆听着觉得男孩儿说的好像没丁点道理。要是你说的东西本来就是被前人放在那儿的，你无意间发现了这么一个洞，这洞便是你的了？
可她一想，好像又有那么点儿道理。自己姑姑分明以前来过这儿，才会放心把她送到洞里，可姑姑自己进洞时看见桌上的画像的诧异表情和咳出鲜血的反应，多半也是第一次见到洞里那另一美艳女子的画像，说明山洞主人另有其人。
至于眼前的名叫韩奚潋的男孩儿说的木匣和玉佩，殷钧歆心底拿捏不准。她确实看到桌上还有一个精雕细琢的古朴木匣，确因形势所迫，没能打开瞅上一眼，不知里边儿有无玉佩。
她贝齿一咬红唇，心里一横，拿着鞭子指着山洞外面的两个同龄人说道：“在这等着！我进去核实一下再回来与你们当面对质！”
说罢她便收回小手，长鞭也化作镶嵌有美玉的腰带回到她身上，然后便一转身，想着洞里的灯火处跑去。
付子规虽然看得吃惊不已，但在看着殷钧歆消失在阴影里之后，嫣然笑道：“郎君，这位小仙子真是傻得可爱！”
“可爱倒是没你可爱，不过是真比你傻些。”韩奚潋也不看搀扶着自己的小姑娘是羞是恼，继续笑着说道：“她怎么确保我们会听她的话，而不是直接进去呢？”
在他二人说话的空挡，殷钧歆已经小跑着进入洞里的一间石室，室内石床之上，躺着一个满头白发、身穿粉白色褙子的貌美女子。
女子自然是在宋乾的手下受了重伤、化出黑烟消失在原地的付辜。
她见殷钧歆又跑了回来，勉强支撑起身体，好声说道：“傻孩子，你又回来干嘛？快快离去！”
付辜自知那名为“花前月下”的鸳鸯钺尽数碎去，倒刺如自己赖以修行的几座窍穴，自己今日难逃一死，故而索性在这故人躺过的石床上等死。
生不能共枕而眠，死时却能睡在斯人曾躺过的床上，想来也不失为一种善终。
只是觉着不能护着小主人，反而得委屈她跋山涉水独自回到覆船山，有些于心不忍，却也力不从心。
没成想这女娃竟没按自己的嘱托自行离去，而是折返回来，这让她心里悲喜交加。
“可是……”殷钧歆来到石床边上，哭丧着脸，说道：“洞外来了几个人……”
付辜心中一凛然，原先希冀着那宋乾能念在他与某个已经亡故女子的情份上，放过这幼小的女孩儿，没成想……
“姑姑，不是宋伯伯派来的人。”殷钧歆握着付辜的手，能感到她玉指渐凉，贝齿一咬红唇，出声说道：“是两个镇子里来的孩子，其中一个说这洞是他的，要进来……”
白发女子秀眉微蹙，有些不喜，而后他看向石室门口，走进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
她出声道：“你们来这做什么？这山洞不是你们的，还请出去。”
付子规见着这位白发女子，长大了小嘴吃惊不已，手上都是没望了折腾那把大黑伞——她从进洞开始边一边搀扶着韩奚潋，一边琢磨着怎么单手收伞——成人看着不大、易收的伞，对她的小手而言，可算是庞然大物。
韩奚潋看了付辜几眼，一声轻叹后，示意子规可以不用扶着自己只管专心与黑伞斗法，接着便径自走到了石桌旁。
他瞥了一眼画上女子，摸索着那个木匣，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红颜易老，百花易凋，花尚有重开日，人却难复韶华。”
“你是？”付辜听得明白，心弦紧绷，看着那个素昧平生，却一语道破天机的男孩儿。
“那年折下那枝梅花，只因那人恰如那日的寒梅，从未想过会融化枝头的霜雪，也没料到花会开上这么久。”韩奚潋打开了木匣，自顾自地说道。
“你是……”付辜神情激动，犹如枯木逢春，瞳孔微缩，娇躯微颤，情难自禁地呢喃道。
“说不得……”韩奚潋打断了白发女子未出口的话，从匣中取出一块洁白无瑕的玉佩拿在手中把玩，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说不得梅花零落成泥，花香花色还能可以沁入这玉里。”
石室里的两个小姑娘，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个眨巴着眼睛，一个紧咬着红唇，呆呆地看着他。
而付辜则像是若有所思，缄默不言。
韩奚潋视若无睹，放下了那玉佩，向付辜那边推了推，然后又挪步走向一座陈放有各类瓶瓶罐罐、典籍古玩、奇珍异宝的多宝架。
他取下一个玲珑剔透的小瓷瓶、一件不起眼的首饰盒，转身牵着付子规，就此离去。
殷钧歆瞪大了她那双不经修饰就已经撩人心神的狐狸眼儿，向着付辜问道：“姑姑，您真要留在这儿养伤，不跟我一同回去？那我能从架子上顺一两件灵器再走吗？”
她出身不俗，自幼耳独目染，认得不少好东西，早就瞧着那架上零零散散放着有几件品相不俗的法宝灵器，见那男孩就这样拿走了看着最没用的东西，她心里直痒痒。
她当然是想这把这加上的宝贝都搬个精光，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把意思表达得再明显些。
付辜微微一笑，她抬起手来，轻抚着古灵精怪的女孩儿的小脑袋，柔声说道：“你要是想拿，还是得先问过那人的意见。”。
那人当然指的是已经离去、先前不问而取的韩奚潋，殷钧歆听了，悻悻然闭上了眼睛，既不想向个看着就是个短命鬼、病秧子，而且还只有屁大点儿的凡夫俗子求情，也不想理不让自己将这些宝贝收入囊中的姑姑。
白发女子捂嘴咳嗽了几声，抹去嘴角咳出来的血迹，沙哑说道：“歆儿，帮我把那桌上的玉佩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