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无稽之争

　　也许是昨晚吃饱喝足补充了体力，也许是借着酒劲睡眠充足，傑伊刚醒来便觉精力充沛，明亮的眸子闪着光芒，全无昨天那般颓废之态。畅快的伸了个懒腰，似乎想起了什么，从床上一跃而起，便在房间内四处翻找。
　　“先生是在找您的手提箱么，我替您锁在衣柜里了。”
　　百灵鸟一样清脆悦耳的声音，让傑伊立刻停下了手中活计望向房间门口，一位大约十六七的少女，面容精致的不像话，即便是王城里最精美的洋娃娃，也比不上这张清丽的脸，平凡的亚麻色长发在脑后扎成简单的麻花辫也显得清新脱俗，简朴的红褐色仆裙也遮掩不住她的光彩。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天生丽质吧，傑伊禁不住盯着看了一会儿，少女原本就微低着的头埋得更低了，脸颊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红晕。轻轻抬手将额前一缕秀发拨到耳后，略一遮掩小小的尴尬与羞涩。
　　“先生，莫拉大婶喊我来给您送早餐。”女孩轻巧地走到桌边放下篮子，便立刻回过身去。
　　“啊？哦，好的好的，费心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虽然有些失态，不过还真是想再多看两眼呐，想想在王都的时候，也算是见惯了各种名媛淑女、大家闺秀，能与眼前这位相提并论的，当真是少之又少，若是父亲找的姻亲对象皆是这般，自己早就答应了，哪犯得着同家族闹翻被送去学院进修，不行不行，这样的可人儿，若是与她失之交臂了，女神也会惩罚我的……
　　思绪越飘越远，全然想不起他自己视若珍宝的随身行李箱还没检查过。
　　不去管还在呆呆伫立的傑伊，少女径直朝着房间外走去，“啊，对了，莫拉大婶说了，劳烦您赶紧去把房租结了，一晚上十二枚银币，昨晚赏金猎人公会的希尔说您是尊贵的客户，一定要给您安排最豪华的房间。”
　　说完头也不回的带上了房门，小声嘀咕“在大婶这呆了有一个月了，还是第一次见到穿成这样的尊贵客户呢。”
　　傑伊听不到最后那句小声的吐槽，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希尔帮他开房间那句话上，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窜到木质大衣橱前，拉开最下层柜门，那个眼熟的快被海水泡烂的箱子果然安安静静躺在里面。
　　虽然大箱子外表看起来潮湿腐朽，内部却是加持了某种魔法阵，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从中掏出一件揉成一团的褐色皮制外套，似乎是情急之下匆忙塞进去的，在皮衣浅浅的外兜里头摸摸索索半天，掏出来两枚金币和数十枚银币。
　　“这……似乎还是那个晚上在王城塔罗酒馆里喝酒剩下的……完了，回不去家里和宿舍，都忘了出门身上没带钱了，这才够住多久呀，若是让那么美丽的女孩子知道我因为没有钱而要换房间，那可真是……眼前的尴尬境遇似乎都是因为——”
　　“希尔！！！！！”咬牙切齿的猛锤柜门，此刻眼中哪里还有昨天刚接触小男孩时那种亲近。
　　而另一边赏金猎人公会里面，正在继续每天看艾玛特整理发布任务这种无聊日常的希尔，突然一晃神好似想起了什么。
　　“也不知道客户昨晚住的舒不舒服，可还满意呀，不过那可是唯一的一间最豪华的房间，想来今天会非常感激我吧，说不定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有着落了呀……”
　　“艾玛，艾玛，我去钓鱼咯，今天可是一定会有给我的委托的，千万记得给我留着哦，千万记住了哦！”哼着歌提着桶推开了公会的破烂木门。
　　女孩抬起头推了推眼镜，不屑地哼了一声，“什么嘛！”
　　虽然资金不足，但除开这些，这个最豪华的房间果然还是物有所值的，比如此刻眼前这个——雕花大浴盆，以及其中冒着热气，飘着花瓣，浸了浴液的水。蒸腾的雾气让傑伊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已经泡了许久了，水还是温热的，这个带简易恒温魔法阵的浴盆以及卧室那个带照明魔法阵的灯可能是这个偏僻的海村旅店最值钱的物件了吧。
　　舒舒服服泡了许久的澡，终于恋恋不舍的离开了浴室，在海上漂泊一周的疲倦劳累似乎都被水涤去沉入盆底，整个人清清爽爽好似脱胎换骨。
　　换上一身干净的里衣，穿了那件揉进箱子里的皮外套，外套上有肩章和胸章的扣子，但似乎都被扯去，只有一个闪烁着深邃蓝光的圆形胸针。一条革制的似是军用制式长裤，腰间银饰扣带上挂着象征贵族的镶金饰链，一双坚韧的牛皮短靴，整洁而简约。至于梳洗前穿着的在海上随手扒下的海盗麻布衣裤，早就甩手不知扔去了哪里。
　　清洗干净后也终于露出了他那张略显清秀的脸，五官也很精致，还未烘干的银白色中长发湿哒哒地垂着，有一股子风流的意味。这副相貌或许是傑伊对自己最满意的地方了吧，虽然在王城的时候算不上整座城最靓的仔，不过在贵族宴会上也常能使得一些贵族名媛对他青眼有加。
　　楼下愈渐响亮的喧闹声传了上来，其间还夹杂着几声少女的惊呼，将傑伊从自我陶醉中唤醒，这清清甜甜的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糟了！是早上那位美丽的侍者小姐！
　　傑伊从箱子中取出一柄佩剑，熟练地扣上饰带，夺门而出。
　　“波尼治安官，您想调查客人身份大可自己上楼找他，何必纠缠一个小侍女。”
　　柜台前，一位皮肤黝黑的胖妇人，将那位侍女护在身后，大声质问。只是瞅着那些明晃晃的刀斧，身子也是微微打颤。
　　“那人的房间从昨晚到今早可只有伊丽雅小姐一人出入过，嫌疑非常大呀，就算没有嫌疑，也是掌握了最多的资料，再说了，那人来路不明，为了防止他加害伊丽雅小姐，我得派人保护起来，我的治安所最安全不过了。”
　　那治安官细眼、长脸、凸颧骨，脸颊凹陷，说话时习惯性捻那两撇八字胡，宽大的治安官服装罩在他瘦矮的身体滑稽异常。
　　“您不过是趁着村里魔法师大人碰巧去雨林寻找材料，才敢堂而皇之地过来欺辱伊丽雅！”
　　“哼，胖女人，本官要做什么用得着向你解释，把伊丽雅给我带走，你们俩去楼上把那小子也给我抓去关押起来，容我稍后亲自提审。”
　　“不劳烦大人上楼去请，也不用为难伊丽雅小姐，我就在这，大人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傑伊斜倚在楼梯扶手上，懒懒地瞥着治安官，心中却在飞快盘算，看他志在必得的样子，今天怕是没法善了了，这人怀疑我来路不明是假，对伊丽雅有所企图却是真的。
　　单看他这身子骨想必没什么战斗力，不过是个借着王国一纸任书嚣张跋扈的蛀虫，只是麾下那十名皮肤黝黑身形魁梧健壮的大汉，皆着半身板甲，持重斧，自己这点实力，未必讨的了好，这可——
　　等等！板甲！重斧！
　　似乎已经有所依仗，傑伊冷冷的看着数名民兵将自己围住。
　　“波尼是吧，谁给你这么大胆子，让你给村子里的民兵配备板甲和长柄武器的，王国律例明文规定，境内各村镇配备常规军力不得高于五队，民兵不得配备攻击性炼金附魔装备，金属护具、长柄金属武器及有效射程二十米以上弩机，若有违者地方治安长官以叛国罪论处，处以革职斩首！”
　　治安官闻言大骇，额头上已被惊出了冷汗，捻着小胡子的手定格住了动作，似是被说中了要害。傑伊定定地看着他，并不着急，眼下当先化解危机，待办完事，有的是机会收拾这等蛀虫。
　　大堂里寂静了片刻，波尼眼珠一转，小心翼翼询问，“敢问阁下什么身份？”
　　“自然是有权利处决你的人。”傑伊解下腰间佩剑，亮出剑柄和护手，那是一柄制式的精钢骑士长剑，剑护手处的塔形标志以及剑柄的鹰首纹章，无不彰显其地位。
　　“是王城的标志和王国骑士团的纹章！”伊丽雅惊呼一声，瞬间吸引众多目光，顿觉不对，急忙补充，“我曾随小姐去过王城，自然认得。”
　　波尼已然满头大汗，心中发怵，只是犹自故作镇定，强辩一句，“阁下单以一柄剑便想表明身份未免有些儿戏了吧。”
　　傑伊不屑地冷哼一声，伸手抓向自己胸前，却猛然怔住，自己的肩章和胸章早在两个月前已被亲手扯去，如今全身上下却是没有一物能清楚的证明自己军职。
　　只是这一愣神的表情变化被波尼敏锐的捕捉到。
　　“来人！这大胆贼徒谋害王国军人，夺其佩剑，给本官擒下等候发落！”
　　几名大汉闻言也不犹豫，挥舞斧头便朝傑伊砍下，带起一串风声呼啸，足见力量之大。傑伊敏捷地避开两下斩击，拔剑出鞘，欺近当先的一名大汉身前。
　　旅店大堂本就空间有限，长柄武器施展不开，这些民兵皆只是力量大装备好，并无阵势配合，傑伊巧妙的想贴身缠斗逐个击破。
　　面对当头劈下的重斧，再撩剑格挡已是来不及，傑伊手腕一翻，以肩部带动剑柄迅速撞入对方怀中，大汉腕部遭受重击，握不住斧头抛飞出去，整个人也被傑伊顶地一个踉跄，撞到了身后的民兵。
　　这便是在士官学院进修期间，傑伊练的最熟练也是王国骑士最基础的击技之一——熊顶。
　　“把斧头都扔了，围起来，扑上去给本官摁住这小子，他没地方好躲的！”这波尼虽然人弱不禁风，眼光倒是非常毒辣，一个简单战术便把傑伊逼入绝境。
　　傑伊也不再手下留情，干脆利落一记撩斩斩下一人手臂，对着后面那人喉间盔甲缝隙中又一记精准迅猛的突刺，结果一人，剑刃被盔甲卡住，一时间拔不回来，边上一民兵楸准时机将他撞开，没了武器的傑伊很快便被制住四肢摁在墙上。
　　波尼这才缓缓走近，双手提起地上的长剑。
　　“小子，刚刚在本官面前很是嚣张呀，不管你是不是真的骑士，只要你死了，在这个小村子里便没有人威胁得了本官，这群愚民就算知道了，也不敢去主城揭发我！”
　　傑伊凭借自己的力气根本挣不脱四人的禁锢，徒劳地挣扎着，瞪大了赤红的双目，口中发出沉闷的嘶吼，就像落入陷阱后即将被猎杀的野兽，看似发狂，脊背上却早已冷汗淋漓。
　　眼见着带了一年多的佩剑，剑尖离自己后心越来越近。
　　目睹死亡的慢慢逼近，自己却无可奈何，对方每多走一步都是折磨，无限地放大面临死亡的恐惧感，就像刽子手行刑那般。傑伊身体从不住地颤抖慢慢地开始抽搐起来，精神面对这种压迫几乎崩溃，若不是拼命控制便险些涕泪横流，骑士团袍泽那日大抵也是这样的感受吧，只是可惜了……
　　旅馆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莫拉大婶和伊丽雅更是微微捂上眼睛，不忍见惨剧发生。
　　“不许欺负我们赏金猎人公会的客户！”大堂门口一声稚嫩的童音，此刻于傑伊却仿佛天籁。
　　一阵香风拂过，黑色的身影在众人看清之前便到了波尼面前，雪亮的刀尖架在波尼脖颈处，樱红色的乱发在傑伊眼中胜过任何靓丽风景。低哑却别具诱惑的嗓音轻轻响起。
　　“收剑，或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