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山野遇故人

　　古时候的土地多为精怪一流，其作用主要是掌控一定范围内的地脉和炁，为路过的仙神鬼怪提供便利，基本上可以视作当地最为权威的向导。虽然是个芝麻大小的官，但是好歹也有改变地貌的能力，当地的居民都会多少给些薄面，在路过某地之时行一些祭祀之礼，怕的是惹土地老爷不开心，到时候让你在山林之中转悠大半年都走不出去，在人口密集的地方更是会专门会当地的土地建立一个土地庙，让其享受香火供奉，可以说成为一方土地，基本上也就是一只脚进入了神灵之列，成为神明的后备役。其职位的大小与神力的强弱，主要还是其掌管地域的大小，已经地域内的灵炁强度有关，基本上地域的大小从小到大分别为：村、乡、县、城、国、域、州、界。像村、乡、县、城之中才会有土地的存在，再往上就都是神灵了。假如村、乡、县、城当地的正神因为某些原因陨落或是被革职，优先考虑的就是在当地的土地，当然凡事总有例外，不排除空降任职的可能。
　　然而像山川河流之类，则要另当别论了，山野之中，土地往上则是山神，若是河流之中便是河婆和河神。不管是在何处，只要能够做到极致，便都能出头。苏缚在路上就曾经对李望玄说过，到时候到了东正山要对东正山山神放尊重些，那位的实力对于她和方缠来说，只强不弱。东正山象征着这一界的极东之地，乃天下最高峰，相传由这可以直接去到上界，如果说世界上有一处与上界沟通的天梯，那毫无疑问，肯定是东正山。
　　李望玄的这次无心之举，直接让这个山头有了姓名谓，从而使当地的土地直接被提拔成了一方山神，对于那位土地来说，他的一次善举让他获得了一次巨大的福缘，为自己省去了最少千百年的苦修，可谓是平步青云。随着向初二字印入地内，整座山林都在以常人所不可察的方式发生着改变，山脚的某个山涧里多了一尾身含金线的龙鱼，半山腰的某处峭壁上破出了几支青芽，其中竟然夹杂了些许剑意，山脊的那棵不知存在了多久的老树结了一颗萦绕着紫气的果子，上面漂浮在山顶的那朵浮云分裂成了两块，一虎一鹤，互相缠绕在了一起。李望玄自然注意不到这些，他只是觉得好像山林内的空气变得清新了不少，周身的炁比起先前浓郁了几分，特别是他似乎能感觉到，这篇山林中的花草似乎对他都有种亲近感，这让他觉得很舒适。
　　方缠身为一州正神，自然对这个山头发生的改变有所察觉，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朗声说道：“向初，喜晋山神为何还不出来道谢？难道要本神亲自去请你出来不成？”
　　话音刚落，三人身旁的一处密林里就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一个看上去和李望玄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女，怯生生的从中走了出来，想必是处于上位神对下位神的压制，少女觉得浑身不自在，那种巨大的神灵威压让她感到十分的恐惧，感觉只要对方一个不高兴，自己立马就会被打碎金身。
　　“王萌？？”李望玄错愕的看着由丛林中走出的这位少女，没想到竟然还是一位旧相识，是自己“生前”的一位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多年笔友，难道自己多年以前一直互诉衷肠的“挚友”竟然是一位山头的土地？
　　“不是，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就是‘向初山’的新晋山神？”李望玄快步来到了少女的面前，这种他乡遇故知的激动，让他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迫切的问出自己心中的问题。
　　王萌有些面红的挣开了被紧紧握住的手，少年这时才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一声，挠了挠头，双手又有些无处安放起来。王萌虽然见到故人也有些激动，但是身边毕竟站着任命自己成为山神的顶头上司，让她有些不敢说话，虽然知道自己在对方的眼里无处遁形，但是还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她鼓起勇气瞄了方缠一样，刚好对上了方缠似笑非笑的双眼，吓得她立马低下了头，差点没被吓的哭出来。
　　“无妨，你既然和小玄子是旧友，那便不必太过于拘谨，我只不过是好奇是何人出手相助他，还以为是有马屁精看在我的面子上擅自做主，不过现在倒是能够释然，原来是一位真性情的小妮子助故人一臂之力。”方缠流露于体表的一丝威势完全收敛至体内，冲着少女善意的笑了笑，兴许是觉得可能自己在此会让少女有很大的压力，就独自一人走到了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开始闭目养神了起来，一边思索着什么，一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见到方缠离去，王萌总算是长吁了一口浊气，心有余悸的说道：“吓死我了，这位大人也太厉害了，我感觉他看我一眼我就要死去，这至少得是掌管某个大国疆土的大神吧，小玄你怎么会和这么可怕的人在一起。”
　　“啊，你说方大哥吗，我就是觉得他对我挺好的，你不用怕他，他平时对我都没什么架子的，他跟我师傅是好朋友。”少年朝着苏缚努了努嘴，“这是我师傅，苏缚。”
　　“你好呀，原来小玄子还认识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苏缚朝着王萌伸出了自己的手。
　　王萌见到苏缚的样子，心里觉得眼前的这位大姐姐虽然和那位大神是朋友，但是既然是李望玄的师傅，并且看上去挺有善的，应该是个挺好相处的人，顿时先前心中对于方缠的那份恐惧便化去了大半，然后大大方方的握住了苏缚的手：“苏缚姐姐你真的好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子了。”王萌在握上苏缚手的那一刻，手里传来的一丝冰凉让她有些愣了愣神，觉得整个人的内心都平静了下来。然而她不知道是，她于地脉中刚结成的山神金身，先前还有些许斑驳，若想稳固得花费多年的功夫，此时虽然无法和那些名扬天下的大川山神相媲美，但是已经丝毫不弱于那些结成金身有些年份的山神了。因为苏缚有他心通，知道眼前少女之言并不是违心之语，生而道心通透，是个不错的苗子。
　　“先前的那个臭男人，可不是什么大国神灵哦。他是中州正神，方缠。”苏缚一脸坏笑的说道。
　　“啊？？？”少女顿时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心里想的只有三个字，“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她这回真的是忍不住了，直接就被这个消息吓得哭了出来，整个人都瘫坐在了地上，甚至都没来得及松开握着苏缚的手，她扭头看向李望玄，硬挤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说道。
　　“小玄，李望玄，你师傅是骗我的对不对，你师傅她一定是骗我的对吧？”然而在看到少年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时，她整个人就像丢了三魂七魄一般，不停的喃喃自语着，“死定了死定了，我怎么会在中州正神的面前擅自做主，完了完了，李望玄我这次真的是要被你害死了呜呜呜，我不会要成为在位时间最短的山神了吧，难道我刚成山神就要陨落了吗，李望玄你可真的是要好好修炼，不然你是真的对不起我，要是我陨落了，你可千万得记得给我立个灵牌，早晚三柱香，可别忘了我对你的再造之恩……”
　　“哈哈哈哈哈哈哈……”苏缚被眼前这个瘫坐在地上的小姑娘给逗乐了，好心说道，“没事没事，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就帮你揍他。”
　　“苏缚姐姐你别骗人了，我知道你能和方缠大神结识肯定也不是凡人，但是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他可是中州正神，一个眼神说不定就能让你灰飞烟灭了，苏缚姐姐你好好督促小玄修炼就行，我要是没有魂飞魄散，有幸能进入地府的话，我在下面看到小玄能够出人头地，我这个做爸爸的就心满意足了。”
　　李望玄前面听着少女对他的关心还觉得心里一阵暖意，甚至还有些责怪苏缚这么不厚道的调戏人家，然而少女的话让他越听越觉得不大对劲，听到最后他的脸黑的就好像掉进了煤堆里一样，有些咬牙切齿的对着苏缚说道：“师傅，不然你直接一枪砸死这个憨货吧。等她到了阴间我和几个阎王爷打声招呼，不让她投胎做人，等我回去以后把她拖回鬼市给我做牛做马！”
　　“好了好了，山神向初，苏缚说的没有错，我先前与她切磋，败于她手，你也别再畏手畏脚的，不然我真的将你金身打碎，让你去体验一番阴间的乡土人情。”方缠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看着耍宝的少女有些无奈的说着。王萌见到自己上司都说话了，自然不敢造次，赶忙松开了握着苏缚的那只手，起身，毕恭毕敬的颔首站于一旁。但是心里的波澜现在好比惊涛骇浪，自己刚刚和一位比中州正神还要强大的存在握了手，还握了那么久。同时她也暗自替李望玄感到高兴，少年能够有这样的师傅，看来是有了一份属于他自己的机遇了呢，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万事皆愁的少年了啊。
　　“小神敢问，为什么要给我一份这么大的机遇，我怕我能力有限，没法做好。”王萌低着头，说出了自己内心的那份疑问，就算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高高在上的中州正神，但是将一位土地提拔成一位山神，其实并不是一件小事，按照流程来说怎么的也要经过千百年考察，并且在人间积攒了一定的香火。像方缠这样随意提拔一位山神，显然有些不符合常理，有背世俗之间的规定。
　　不过方缠显然是不在意这些，这种繁文缛节对他来说，向来都是能省则省：“首先，这座山头在《山海录》中是没有备案，没有名字的，是通过我的赐名，从而将你从一方土地提拔为山神，可以说你是这座山的第一任山神，并且这座山范围不大，着实比不上那些三山五岳，甚至还不如一些地方性的名山大川，这类山神的提拔与卸任并没有那么的重大，你也别因为成了一方山神就开始自大自满，现在的你，也仅仅是比那些土地好上一分罢了。其次，你资质还算可以，道心生而通透，本性也不坏，成为山神只是迟早的事情，我只不过是帮你加速了这个过程，日后能否成为一方正神，还得靠你自己的努力。最后，更重要的一点其实是先前轩辕剑外泄的剑气被这座山给吸纳，可以说此山日后有往剑池发展的潜力，虽然我也不清楚为何轩辕剑会做出此举，想必你和小玄子是故友这一点算得上其中很大的一个原因，你尽可权当我此举是为了同轩辕一剑结下善缘而已。修行一路既来之则安之，若是你真的觉得自己没有那个‘金刚钻’揽这份‘瓷器活’的话，我大可将这个山神的神位再委任于他人，你不必为难。”
　　王萌安静的听完方缠一番话，心里顿时有些天人交战，双手都有点无处安放，不停的揪着衣角，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过度导致有些发白。突然她感觉自己的左手被阵温暖被包裹了起来，吓得她猛一抬头，发现是李望玄在看着他，他轻轻的握住了自己的手，使王萌觉得一阵心安。
　　“我相信你可以的，你既然能够义无反顾的赐我那场机缘，我觉得你也一定能够受得起这山神之名。”王萌能够在方缠面前为自己做出僭越的事情，让自己万分感动。其实少年所想没错，那道紫气可以说是原先王萌成为山神的根本，基本能算得上是她所有的家底了，不然她只是平平一届土地，如何有能力送少年一场天大的造化，说是牺牲自己成就他人一点也不为过。其实王萌在做这件事前有想过这样子值得吗，可是一想到少年曾经为了自己跨过山高路远，只是为了陪自己散散心，见面时她问过李望玄，“这么做值得吗？”他告诉自己，曾经自己在他最低落的时候拉了他一把，他就觉得为了这个还未谋面的笔友，无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她也问过对方，“那你后悔吗，会不会觉得我和你想的不大一样？”“后悔啊，后悔没有早点来找你，害你差点走上了和我一样的路，你比我心里想的还要好上太多太多了。”她就觉得这么做值得。
　　有的时候这种情感真的很难去解释，或许就只是年少时的头脑发热，一时冲动，更或许是对未知的憧憬，只是那种为了一份情谊而奋不顾身的行为尤为可贵，少年知道无论对方成了什么样，她都会是自己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个朋友，两个人能够互相扶持到最后，方缠知道，苏缚更知道。
　　“那，方大人，苏姐姐，你们是不是马上就要走了？”虽然王萌的话是对方缠苏缚二人所说，但是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李望玄的身上。
　　“对啊，我们要去东正山，一个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萌萌啊，我现在已经是阴间鬼市里的走阳人了，还认识了我师傅苏缚和方缠，我现在已经不是原先那个总是孑然一人的李望玄了哦，到时候我从东正山回来，一定会再来这里找你喝酒，跟你说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如果可以的话我就带你去鬼市里走走逛逛，那边的人虽然都有些奇怪，但是都对我很好，比阳间那些吃人不吐股骨头人要可爱的多。鬼市里面什么都有的，有茶有酒有饭菜，门外就是忘川河，啊，就是奈何桥所在的地方，我平时经常去那边玩，我和你说啊，我和地府里的阎王小鬼都可熟了哩，要是你以后需要投胎啥的，我保准让阎王爷给你安排个轻松点的下辈子，省的吃那么多些苦，唉，我原本甚至都想着死了好，死了好，说不定还能投个好胎，没想到还是活了下来，还认识了这么多人。我觉得啊，其实我应该也是死了，只是现在又活了一次，这一次我就不那么想啦，还是活着好，有好酒好菜好姑娘，分开的这些年真的是发生了不少事，以后要是有机会一起坐下喝酒，我一定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你也得要将这些年发生的好与不好都告诉我呀。唉，只是还不知你怎么的就成了一方土地，看来这次是没有机会跟我说了，等事情忙完，下次见面，欠的酒跟没说的话，全都要补上，一点儿也不能差。”李望玄宠溺的摸摸了摸王萌的头发，有些舍不得，他心里也明白这回又到了该要说再见的时候了。
　　“没关系的，这一路上还很长，我可以慢慢听你说，到时候你想知道的，我也都告诉你。”王萌笑了笑，随后朝着方缠行了个礼，“方大人，小神没行九拜之礼还望大人海涵。”
　　“向初山山神，向初，有一事特向中州正神禀报。”王萌朝着方缠深鞠一躬，神情严肃的说道，“小神向初仔细思考了一番，在下修为尚浅，能力有限，愿辞去山神一职，将此位让给其他有能者。小神望追随方大人一行，前往东正山历练，一路上任劳任怨，九死不悔。”
　　“哈哈哈哈哈哈……”方缠突然朗声大笑了起来，一脸欣慰的看着眼前躬身的少女，他一只手搭在少女的头上，“好好好，能够看得清自己是好事，能够重情重义更为难得，我很喜欢，山神向初，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追随于我，成为我的记名弟子？”
　　“啊？”还在鞠着躬的王萌突然整个人都蒙了，但是方缠的手搭在她的头上，她也不敢起身。
　　“还想啥？快答应啊！”李望玄作为旁观者，先是回过神来，赶紧出声提醒王萌。
　　“啊，小神愿意，小神愿意。”王萌赶忙答应，“师傅在上，请受……”
　　方缠心念一动，阻止了准备下跪的少女，轻声说道：“无妨，我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只要你以后对我不要再像今日这般惧怕就行，至于山神一位，我会取你一截青丝，帮你凝练一道化身，你就随我们一同上路，等你此行归来，再同那道化身结合，从拾山神职位。”
　　“谢方大人，谢方大人……”。
　　“诶，以后换个称呼吧，随小玄子叫我方大哥也行，叫我师傅也行，苏缚啊苏缚，现在可不是只有你是有徒弟的人了。”方缠拿起了放在王萌头上的手，接而说道。
　　“向初向初，不忘初心，希望你今后也能一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