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雨后初晴的天空，像是水洗过一样湛蓝清澈。然而此刻在办公室正在发呆的柯云，脸上却依然挂着沉沉的阴霾，似乎这难得的好天气，并没有让他恶劣心情有所好转。
　　他刚刚连续接到了几个电话，毫无意外都是为了那个靳家来说情。其中第一个电话是现任南城区长徐然打来的，这对于柯云来说，并不出乎他意料之外。或者应该说，他这次出手，原本就是在寻求一次能和这个对手正面交锋的机会。
　　徐然在电话里的口气并不算强硬，作为他们两个人眼下的竞争关系，徐然甚至表现出了些不应有的谦卑和低调。这让柯云心情很不错，本来他就是打算通过一点小事情来试探对方的底线，既然徐然能表现出如此识相的态度，无疑是让他很满意的。当然，柯云不会容易就让徐然达到目的。他先是表示并不清楚这回事儿，接着又很快表达出某种积极的善意，用极其热情的态度回应徐然，说是自己会亲自打电话过问这件事，督促警方尽快对此事做出处理解决。然而，如何处理还有他对此事的意见，却是一点儿都没有提到。
　　这是官场惯用的伎俩，在没有达到预期目的时，谁也不会亮出底牌，这只是大家第一次试探而已，如果现在就结束这个较量，未免也让人太扫兴了一些。
　　徐然碰了个软钉子，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悻悻说了几句客气话就挂了。在这一刻，柯云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在他而言，能够让徐然主动向自己服软，的确是达到了最初的目的。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在徐然挂了电话之后，很快就又有人直接打了电话进来，此人却是已经退休的前省政法高官贺林琛。
　　对于这个老前辈，柯云自然是不敢怠慢，连忙恭恭敬敬的问了声好。但让他没想到的，对方却是直接开门见山，质问他为什么会把自己的女婿给抓了起来，还直接扣到了拘留所里。
　　柯云被骂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忙询问老爷子的女婿是哪个，他马上就去过问这个事情。但对方却直接发了脾气，在电话里就把他训斥了一顿。怒气冲冲地说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自己女婿靳家明就是他要求下面分局转入拘留所的，还要和自己装蒜。
　　柯云这才知道，原来靳家背后还有这么个靠山，他立刻抹着汗答应马上打电话放人，然后说了一箩筐的好话，这才把这老爷子安抚了下去。
　　紧跟着，正当他垂头丧气准备安排下面人把靳家明放了的时候，突然电话又响了起来。这次电话是林月仙打来的，才一接起电话，她就哭哭啼啼地向柯云告状。说是就在刚才，自己的妹妹和妹夫被一伙当兵的从医院里带走了，据说是省军区司令员岳陵川亲自下得命令。抓人理由是接到举报，查此两人恶意打击报复部队离休老干部家属嫌疑。带队的人留下话来说，如果地方上没办法保证部队家属的安全，那么他们也并不介意出手，帮忙教育一下这帮社会上的地痞流氓。
　　这一次，柯云直接就把电话给摔了！这算是什么？这帮人就是在赤裸裸地威胁和警告自己……你们抓了我这边的人是不是？好，地方事务我不能干涉，那我总可以替我的人撑腰打气吧。那咱们就各抓各的人，各打各的官司，看看到底谁能拗得过谁……
　　发了一通脾气，又郁闷地连抽了几根烟，柯云还是无可奈何地走到外面秘书那里，给南城公安分局局长打了个电话，让他通知拘留所那边直接放人。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柯云已经完全没心思再和靳家纠缠下去了。不过是略加试探而已，却没想到不但蹦出来一个退居二线的老领导，直接指鼻子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而且还把现任的省军区司令也给得罪了。最关键到现在为止，柯云连怎么得罪对方的都还没搞清楚……
　　“小吴，你回头给我查一查……这个靳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柯云对自己的秘书吴方泽安排说道。
　　……
　　大约上午九点多，贺承景开车把姐夫靳家明接了回来。而这时候，靳家已经是人满为患——从早上开始，就不断有人接二连三过来老宅这里。
　　第一拨就是贺林琛带着两个姑娘和小儿子一起开车过来。他刚刚才听贺承景说起知道自己女婿的事情，气得他立刻就把大儿子狠狠骂了一顿，然后二话不说就直接给柯云打去了电话，逼着他立刻放人。然后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又给拘留所和局里又打了两个电话。等落实清楚确定可以马上放人，这才打发了大儿子去接他姐夫，自己带了其他子女一道，浩浩荡荡赶奔靳家老宅。
　　而到了靳家还没下车，却突然看到两辆挂着军牌的吉普车，也跟着在他后边停了下来。贺林琛心里奇怪，便让自己小儿子承轩下车过去看看。然而没过一会儿，就看到一个身穿少将军服的中年人带了两个军官，随小儿子一起走了过来。贺林琛下车看了看，原来也是熟人。
　　来的人正是省军区司令员岳陵川，远远就听他和自己打招呼说道:“你好啊，贺书记……咱们可有一段时间没打照面了！”
　　“我说是谁在我后边跟着呢？感情原来是岳司令你啊……怎么，你过来这儿是有什么事情吗？”打了个哈哈，贺林琛有些奇怪地问道。
　　“哦，也是赶巧了……我过来看个人，却没想到和老书记你正好遇上了。”岳陵川笑笑，指了指旁边的单元门。
　　“你要找的人也在这儿住？那还真是巧了，我女婿和女儿家也在这里。”
　　贺林琛摆摆手，让儿子女儿们先上楼，自己留下和岳陵川寒暄。
　　“是吗？还真是巧了……我这是过来看个熟人。听说他们就住在这里，我们约好直接过来见面的。”
　　岳陵川说着，随口问道:“确定是在这个单元吗？”
　　“是的，就是三楼右手那一家，姓靳……”旁边那个军官连忙掏出了本子，打开看了看回道。
　　“等等！”贺林琛一脸惊讶地插嘴拦住话头，“你找我女婿他们家干什么？”
　　“什么情况……靳家明他是您的女婿？”岳陵川也愣住了。
　　“啊……没错啊，我女婿就是叫靳家明。”
　　“呵呵，这事儿可有意思了！”听贺林琛这么说，岳陵川不禁笑了起来，“没想到，原来他们家和贺书记您还有这层关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贺林琛也愣住了。
　　他万没想到，岳陵川居然来找的就是自己女婿他们家。
　　“没什么，您和我一起上去就明白了！”岳陵川笑着对贺林琛抬了下手，“您是这家里半个主人，还是您先请……”
　　“好、好……你跟我来。”诧异地看了岳陵川一眼，贺林琛连忙带着他一起往楼上走去。
　　还没到门口，却看到大女儿长云带着弟弟妹妹已经接了出来，“爸，你来了……这位是岳司令吧？怎么您还亲自来了……这怎么好意思？来……快里面请。”
　　“是靳家弟妹吧？你好，我就是岳陵川……咱们通过电话。”
　　“是的，我听出来您的声音了。哦，对了……还是先请进来坐吧！”
　　贺长云连忙侧身往家里让人，岳陵川笑着先走了进去，后边贺林琛却一把抓住大女儿低声问道:“长云，这是怎么回事儿……岳司令来找你们干什么？”
　　“唉，这不也是因为病急乱投医嘛……好了，爸你就不要多问了，回头我再和你解释……总之，人家可是专门因为家明那件事情来帮忙的。”贺长云在门口也不好细说，只是吞吞吐吐地说了几句，便扶着父亲一起回到了家里。
　　“弟妹，这是我父亲托我带来的，麻烦你看一下。”进门分宾主落座，岳陵川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贺长云。旁边贺林琛听了，心中却是猛然一惊，眼睛不禁也瞪大了。
　　当然由不得他不吃惊，岳陵川的父亲是早年参加过抗日战争的开国老将，无论在中央和地方上，他都算是人尽皆知的大人物。他居然会给自己的女儿来信，这简直就是让人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说是信，其实也就是张叠得方方正正的信纸，上面是岳老本人发来的电报，大意是说关于靳家明的事情，他已经亲自安排儿子出面处理，应该可以顺利解决，请务必放心云云。
　　“我爸听生活秘书转达了弟妹你电话所说，当时立刻就给我打了电话过来，他亲自对我下了命令，要求我马上安排采取措施，务必要保证靳老弟他本人的安全。而且，他还专门发了这封电报，让我亲自来家里转给弟妹你，当面表示对你一家的问候和安慰。我爸不止一次和我反复强调了，靳老爷子是我爸在战场上的生死之交。如果没有老爷子当初冒着枪林弹雨，把我爸从死人堆里背回来，也就没有他现在的今时今日。还有，他要求我必须替他转达对你一家的歉意，都是因为他的疏忽，才没有在靳老爷子去世时赶来祭奠，请靳老弟和弟妹你们可以谅解。”岳陵川说着，又从另一只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厚厚的白色信封，双手递给贺长云。
　　“这是我代表我全家送来的，还请弟妹你收下。”说着，岳陵川肃然走到了靳老爷子的遗像跟前，摘下帽子极恭敬地鞠了三个躬，然后亲手上了三支香。
　　岳陵川此举，让靳家全家包括贺林琛一家都吓了一跳。贺长云连忙把云涛和磊铭两个儿子叫过来，一起给岳陵川鞠躬还礼，激动得热泪盈眶。
　　没过多久，徐然和魏建侯也一起赶了过来，一进门见到贺林琛和岳陵川两个，连忙上前主动握手打招呼。当他们听说，岳陵川已经下令把王庆和林雪梅夫妻带到警卫连部全都关了禁闭时，魏建侯不禁大笑出声:“还是岳司令你这一手儿来的绝，这下子……我看就该柯云他挠头了！”
　　岳陵川也笑了，“我这也是急了，怕他们那边难为靳老弟，所以来得釜底抽薪，手里先掌握上两个人质，然后我好再和他们讨价还价。”
　　不过贺林琛对此却不置可否，他和徐然对望了一眼，皱着眉头对岳陵川说道:“岳司令，我看……你最好还是先放了他们吧。毕竟这只是一件小事，没必要把它搞复杂了。”
　　“老书记您发话了，自然是听您的。”岳陵川也清楚他的意思是适可而止，随即扭头向身边人嘱咐了几句，让他现在去安排放人事宜。
　　几个官场上的高层难得有机会坐在一起，眼看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便也都安心在靳家坐下聊了起来。过了一会儿，贺承景带着靳家明也回到了家里。听说是在座这几位帮忙，连忙带着家里人挨个千恩万谢，大家热热闹闹欢聚一堂，此事暂且略过不提。
　　就在靳家明被放回去不久，林月仙再次给柯云传来消息，说是自己妹妹妹夫已经被那边放了回来。她以为是柯云出面帮她说了人情，自然免不了好一通柔情蜜意的撒娇外带献媚。但柯云此时却毫无心情和她纠缠，只是嘱咐说，眼下很多事都不明朗，让林月仙安抚她妹妹妹夫暂时偃旗息鼓，不要再去找靳家麻烦，然后敷衍几句他便挂了电话。
　　对于一向是顺风顺水的柯云而言，自他从政以来，还从没有遭遇过如此的尴尬。偏偏此刻他还对这几个人都无可奈何，而这才是让他最耿耿于怀的。秘书此刻已经从各方渠道解到靳家的背景，他从资料上才得知，原来靳家还有个曾参加过抗日战争、还当过八路军的老爷子，自然也就大概猜测到了为什么岳陵川替靳家出头的原因——抗日战争期间，岳家老爷子曾在本地转战过不断的时间，与他有关系的战友故旧也相当不少，所以如此背景的靳家会和岳家人有联络，也不是什么太让人出乎意料的事情。不过，此前没有了解到靳家会和贺家也有如此近的关系，却是真的让柯云感到自己实在是太过于疏忽了。
　　联想到因此而让徐然和贺家、还有岳家之间有了联系，不由让柯云懊恼不已。本来他和徐然在这次竞争里就优势欠缺，如果再让徐然从贺林琛和岳陵川那里得到了助力，那自己岂不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而且，最近他还从小道消息中听到一个传言。据说这个徐然也是出自那个很有名的徐家，而且和新任省高官徐树青好像还是亲叔侄，那么徐树青会如此尽心竭力替徐然打点升迁，自然也就毫不奇怪了……。
　　“该死……这个徐然怎么就运气这么好？”
　　想到这里，柯云禁不住恨恨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