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变数

　　周离直起身子，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自己的血液被以为擅长推演之人得到，是一件十分值得后怕的事。不过，细一咀嚼墨留的话，周离却发现了一个问题。似乎墨留对于红绡的存在一无所知，否则他又怎么会用屠灭一个有至人境坐镇的势力来威胁自己呢？
　　如此说来，红绡的存在，竟然能算得上是自己的底牌！周离一念至此，喜出望外，更是对刚刚威胁自己的墨留有些不怀好意。直起身子，周离表现得同仇敌忾，道：“道主大人，您也听到了，那墨留明显就不把您，不把仙山放在眼里啊。您不妨与我联袂入场，给他点颜色瞧瞧。”
　　红绡显然也是火大，武道气机渐渐开始凝聚，从无到有，九品，八品，七品……周离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若是有一位货真价实的至人境为自己撑腰，等下便完全有把握全身而退。少女的气息拔升到二品的高度之后，势头骤然大缓，最终也没突破到一品，甚至连边儿都没摸到。
　　感受着少女似乎已经到达极限的气息，周离心头微沉。不过看其满脸怒色不似作伪，周离马上便想到了解释。这是合欢道的道主大人故布疑阵，准备迷惑对手！越想倒是越有可能。周离不由得暗自感叹，不愧是一道之主，果然城府深沉，倒是松了口气，拊掌笑道：“不愧是道主大人，果然可靠。待到他们打得两败俱伤，在下定会配合您的动作。”
　　红绡满脸戾气，洁白的小虎牙从唇缝中露了出来，闪着寒光：“等他们两败俱伤干嘛？咱们是去拼命的！等下你我联手，先做了那条白眼狼，再把墨留打得满地找牙！”说罢，拎起床上的长剑，越过周离，灵活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白眼狼？”周离对这个称谓有些对不上号。谁能被称作是白眼狼呢？按前因后果来看，最有可能的就是墨留，但很明显红绡所指并不是他。不过现在没有多做打算的时间了，看着红绡的背影在长街两侧的屋脊上兔起鹘落，周离决定见机行事。
　　可是周离又感到有些奇怪，就算红绡要做伪装，那直接让自己带着她去就好了啊，用轻身之术未免太慢了吧。周离细细体味着红绡的意图，又得出了结论。想来红绡不想过早暴露，如果自己带着她直接入场，势必过于突兀，会引起战局双方的警惕。伪装成莽撞的少女，更加符合她的形象，容易出其不意。
　　不愧是道主大人，深谋远路，果然可靠！
　　周离心中的安全感暴涨，感受着远方只需要一颗火星就能引爆的局势，再次将面色恢复成冷漠淡然的样子。窗外涌入纷乱的风雪，少年的身影消失不见。
　　吴伊身边，风雪骤急，周离的身影从风雪中显现。“墨留兄，您可真是欺人太甚了。”周离漠然道。
　　空中的墨留只是轻轻瞥了周离一眼，点头示意，并没有回应周离的话，而是对牧边侯郑重道：“素闻老侯爷善使大戟，如若不嫌弃墨家的手艺粗陋，墨留愿借侯爷一杆。”
　　牧边侯笑着摆摆手，道：“不必了，自从那老伙计七百年前毁了之后，老朽便不动兵刃了。”
　　男孩的小手墨色翻涌，将那柄巨剑包裹，片刻之间，那柄巨剑便消失不见，不知道被墨留收到了什么地方。
　　“那就请老侯爷多多指教了。”墨留小手一伸，表情严肃。
　　牧边侯轻轻点头，表情和蔼，真像是长辈在看晚辈，不过手上倒是丝毫不客气。挽了挽袖子，将宽大的袖口扎紧。
　　二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皆是一拳砸出。
　　双方气机本就攀至巅峰无从宣泄，这一拳就好像是洪水的闸口被打开一般，两股气机如大江大河，滔滔不绝，对冲在一起。漫天的飞雪在两拳相交之时都停了一瞬，随后，就被气机对撞所产生的气流冲撞出十丈之外，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天空纷乱着，将战场变得模糊。
　　至人境交战的场景，世所罕见，周离也想亲眼目睹，就欲挥手屏退十丈方圆内的风雪。手才刚刚抬起，却突然感觉一股惊人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气息，是妖气！少年大惊失色，心念一动，方圆十丈的飞雪似被抽空了一般，只是一瞬便凝结在周离面前。
　　如刀切豆腐一般，雪墙被利爪突破，周离面色微白，却是心念再动，雪墙的面积瞬间缩小了三分之二，将那突破雪墙的利爪卡住。“明月狼王，你这是何意？”周离的表情慌乱，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
　　雪墙的另一边，明月狼王狞笑道：“墨留的意思不是说得很明白嘛，让你看住我这头畜生。”
　　看着穿墙而过闪着寒光的利爪，周离偷偷吞了一口口水，一摸口袋，倒是找到了从明月斋买来的那把鱼生刀。此刀看起来锋利非凡，用起来也还算趁手，便倒握在手中，直接割向明月狼王的手腕。“砰”的一声，雪墙炸裂开来，变成雪雾。明月狼王缩回利爪，与周离之间的距离只有一臂之遥。
　　雪雾之中，周离强自镇定，看着鱼生刀上沾染这一点血迹，又恢复了漠然的神色，淡淡道：“可不是我骂你畜生，冤有头债有主，我也是被墨留逼来的。”
　　“可是你到底还是来了啊，索性闲着也是闲着。刚才吃的血食太多，我也想活动活动。”明月狼王扭了扭脖子，发出咔咔的响声，身形已经不像人身那样瘦削，而是变得壮硕惊人。
　　周离看着明月狼王的可怖样子，实在不想与他交手，依旧是冷漠的表情，话语却是苦口婆心：“你跟我打可没有半点好处啊。狼兄你想想，我来到这儿是因为墨留的威胁，并不是我的本意啊。而他之所以让我来，就是为了挟制住你，不让你有机会与牧边侯夹击他。如果你不把精力无意义地浪费在我身上，而是时时注视着墨留的动向，那他肯定如芒在背，迟早会露出破绽。老侯爷那么厉害，肯定能把墨留打败，到时候不光你们神山有面子，我这个边城人也沾光啊。”
　　明月狼王似笑非笑地看着周离，微嘲道：“那你是要与我行个方便咯？”话音刚落，身体便化为一道灰光，直取柳姓老者。柳姓老者自从周离现身，便一直在观察着周离的一举一动，他毕竟是老江湖，知道墨留逼周离现身的真正意图是为了保自己的性命。此刻却见灰光直奔自己而来，大惊失色。只是那灰光实在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只能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已然认命。
　　“墨守成规”禁制之中，柳老爷子的三个徒弟被这一幕吓得呆住了，那年纪最轻的少女发出一声惊呼。金石相击的声音在老者面前炸裂，老者的眼睛还没完全阖上，就见一道模糊的白色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挡住了那道灰光。
　　“狼兄，你我可是邻居，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这又何必为难我呢？”少年淡然的声音在老者面前响起。在风雪所覆盖的范围，就相当于是属于周离的领域。在自己的主场，周离的速度要比任何人都快。少女见到突兀出现在自家师父身前的白衣少年，都忘了止住自己的惊叫之声。禁制内的三人之中，还是那位性子最为跳脱的少年先反应了过来，却也面色惨白，显然也是提心吊胆。就算平日再不拘小节，少爷也知道自家师父正在生死存亡的时刻。拍了拍少女的肩头，示意她安静下来，毕竟叫得在大声也不代表能救下自家师父，甚至有可能惹恼了高人，送了师父的性命。
　　素净的小刀抵住狼爪，周离感受到明月狼王正在缓缓加力，似是在试探自己的斤两。小刀的品质虽然出众，但到底还属凡物之列，虽然能划破明月狼王的妖身，却不一定能作为至人境角力的工具。僵持了几个呼吸，周离见明月狼王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通过小刀传来的力道让他抵挡得开始吃力，心里暗自叹了口气，知道一味防守绝对护不住身后这个有理由去死的老头。
　　身子一拧，格开锋利的狼爪，周离腾空而起，左腿就如鞭子一般向狼首甩去。明月狼王左臂抬起，挡住周离这一腿，身子纹丝未动，显然周离的力量与墨留相比天差地别。只是风雪天，周离最擅长的不是力量。明月狼王左臂传来的力量感还没有消减，却感到后心一痛，身子便本能地微微一僵。
　　周离凌空的身影消失不见，此刻已然出现在明月狼王的身后，手中的鱼生刀已经深深捅入明月狼王的身体。一击得手，周离脸上却不见丝毫喜色，手腕一拧，用小刀在明月狼王的后背上剖出一个可怖的伤口。趁着对方还未反应过来，抓紧时间放大战果。
　　不过，到底是至人境强者，反应极其迅速。刀口迅速划出一尺左右，周离就感觉刀刃之上传来了极强的阻力，灰白的狼毛急速生长，且变得坚韧异常。只是一瞬，周离便做出反应，一边挥手呼唤漫天风雪向伤口涌入，一边抽出小刀，身影也消失于风雪之中。
　　“唰”的一声，明月狼王周身的灰色狼毛犹如万箭齐发，横扫开来，密集得犹如雾霭。正疯狂向伤口灌的风雪被直接打散，整个边城八百里方圆之内的建筑物，高于明月狼王站立之处的部位都被瞬间抹平，躲在屋顶阴暗处观战的墨家游侠中修为略低的一些人躲闪不及，刹那间被击成雪雾，尸骨无存。最终，密集的狼毛整整齐齐钉在城墙之上，形成了一道灰色的环。
　　“墨家子弟速速退场！”墨留稍一分心，拳速慢下一分，便再也跟不上牧边侯的节奏了，只能依靠那如有灵性的墨色帮助自己抵挡住老人的拳势。
　　周离提着柳姓老者的衣领虚空而立，老者的小腿裤管已经变得一片血红，鲜血流得犹如瀑布。刚刚周离只是稍微慢了一瞬，老者的双腿已经被无数狼毛贯穿而过，小腿上已经有密密麻麻的血点，此刻正大量向外渗血。不过虽然看似伤势严重，以老者半步至人境的修为，倒还不足以致命。
　　“力道有些弱，不过终归还是你的主场，速度太快了，小手段也有点麻烦。”明月狼王头上的狼毛倒是没有射出去，身上的华服破损不堪，能够见到新生的狼毛油黑锃亮，正在急速生长。背后的伤口已经生出肉芽，风雪造成的冻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周离感应着风雪，估算着对方刚才仓促之下做出的反击威力如何，脸上冷漠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难看。
　　很快，背上伤口弥合，又生出了油黑的狼毛，明月狼王冲着周离咧了咧嘴，狞笑道：“不过倒也有让我卖你个面子的理由了。既然你只是需要护住他一人，那我就多杀些小人物凑数吧，这样不伤和气。”
　　属于二品武者的气息不加掩饰地出现在附近，且越来越近。周离脸色稍稍好看一些，因为他感应到红绡的到来。现在的明月狼王更像是一只豪猪，根本无从下手，一位至人境强援的到来，未必能够帮助周离将明月狼王击败，但保住柳姓老者的任务应该会更加轻松些。
　　提着长剑的娇小身影已经出现在视线中，来势很快，就像一道红光，在屋脊之上跃迁。吴伊看见红绡的身影，脸色瞬间变得极其苍白，将怀中的瓷缸平平稳稳地甩到地上，纵身窜上了房顶，就朝着少女的方向冲去。“你来干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吴伊的声音极其不淡定。
　　周离对于吴伊的举动感觉有些奇怪，却来不及多想，明月狼王身躯鼓胀，刚刚生出的黑毛已经再次激射而出。
　　天空之上的战场受到波及，墨留脚下墨色翻涌，将袭来的狼毛尽数挡下。牧边侯则用了更为取巧的方法，闪身到墨留的正上方，借助明月狼王的攻势对墨留进行夹击，拳头如雨点一般砸向墨留。
　　墨留神色郑重，竟是不再出拳，而是在身前凝结一团一团的墨色进行抵挡，脚下的大片墨色渐渐向身上包裹，小腿，大腿，腰部，一直包裹到胸口，才渐渐止住蔓延的速度。牧边侯的拳影已经让人根本无法看清了，正一点一点将蔓延上来的墨色打退。因为牧边侯知道，如果那片墨色完全将墨留的身体包裹住，那对方就已然立于不败之地了。
　　周离刚刚已经知晓此招的威力，再见这次明月狼王的攻击范围甚至还包含空中，便只能带着柳姓老者闪到地面上。扭头看向吴伊的方向，就见黑光已经即将触及女子的后背，而红绡似是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一点出手相救的预兆都没有。
　　也许是这位合欢道的道主还想继续隐藏，以此换来足以致命的出手机会？还是她的修为深厚，根本没将明月狼王的攻势放在眼里？从少女的神态动作上根本看不出任何东西，就见无数黑光没入吴伊的身躯，没有继续贯穿出来。身姿曼妙的女子立仆于地，就位于吴伊正前方不远处的红绡，则毫发无伤。
　　屋脊之上，鲜血一点点摊开，吴伊身上的紫衣变成湿漉漉的殷红色，紧紧贴在女子玲珑有致的娇躯上，之前还谈笑风生的美艳女子，此刻就像一条搁浅的鱼，偶尔会做出一些抽搐动作。红绡脚步骤停，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只刚烧好的瓷娃娃，落地即碎。
　　随着黑雾一般的狼毛向外扩散，各处屋脊的阴影之中，一些逃的相对较慢的墨家游侠，已经爆成了一团一团血雾。敢于围观至人境交手的强者，武道修为都不算低，在自家地盘都称得上是一方豪雄，然而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无差别攻击，却毫无抵抗之力，成了夜幕中的一团团烟花。
　　周离看着红绡的表情，很是想不通。做戏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吗？红绡自己都说了，合欢道当下式微，吴伊现在是重要的头面人物。就算是在当今人间的任何一方势力，似吴伊这般实力境界又有如此厉害手腕的人物也是不可多得的，为何说舍弃就能舍弃？
　　泪水渐渐在眼眶中汇聚，红绡的脸越来越苍白，向吴伊伸了伸手，刚迈出一步就跌倒在地，长剑脱了手，顺着屋檐滑落到地上。少女张了张嘴，发出一段无意义的声音，声音再也不似平日那样清越俏皮，而是像小兽濒死的叫声，沙哑而绝望。一身气息大乱，甚至跌出了二品的范围。
　　跌境？周离不敢置信地望着红绡，再也保持不住淡漠的神色了。这种气息在周离的常识之中，并不是能模仿出来的，那种紊乱的状态，分明是心境破碎，即将疯魔。
　　明月狼王脸上的灰毛渐渐消退，五官也在渐渐恢复人形，眼中露出嘲讽之色，看向红绡，道：“呦，合欢道当代道主也来啦？我是不是你们合欢道的克星啊？吴伊当道主的时候，她的上一任也是在她面前死在我手上的。不过啊，你们合欢道也是挺可怜的，投入仙山麾下，却还是棋子的命运，一代不如一代。想当年吴伊算计走我手上那半部《太离经》的时候，也是你这般岁数，修为可是比你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