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海洋,杯子,少年

　　6.海洋，杯子，少年
　　女子说道：“修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更好的杀人，杀更多的人。”
　　陈寄奴说道：“这样多没意思。”
　　“那刘略温？”
　　陈寄奴有些难为情地说道：“我又不修行，先杀了再说。”
　　“好。”
　　陈寄奴与那女子出现在刘略温的面前，刘略温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微微眯起，他想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然后他看到了陈寄奴手中的匕首，以及那女子手中剑散发的寒光，心中得到了一个自己不想要的答案。
　　不知道是夜风太急，还是握剑太用力，刘略温的手有些冷。
　　刘略温问道：“师妹，为何会这样？”
　　陈寄奴侧目望向女子，她的眼睛低垂着，陈寄奴心中叹气，这可不是说女子在难为情，而是她根本就懒的回答。
　　于是，陈寄奴回答道：“因为她觉得你很烦，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你的一厢情愿，结果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男女的事情我不懂，但我知道‘流水无情，落花有意’的道理。花落得越多，流水就要承载更多的；你做的越多，她对你的反感就越多。”
　　“那我该怎么办？”
　　“你家有钱吗？”
　　“家父在曦月城有千亩良田，十座庄园。”
　　“你很厉害吗？”
　　“守藏观是道门根基所在，观中天才如恒河沙数，我在这一代弟子中排行第五。”
　　陈寄奴转而问向女子：“这么好的条件你都看不上？”
　　女子回答：“我就是不喜欢他。”
　　陈寄奴听懂了，刘略温没有。
　　“有钱有房，修行天才，这是我的错吗？”
　　“噗嗤。”
　　“哈哈。”
　　陈寄奴与女子笑了。
　　“我也不喜欢他。”
　　陈寄奴说道：“最重要的是，他就要死了，而我不喜欢死。”
　　女子说道：“我也是，我不喜欢嫁人，更不喜欢当寡妇。”
　　听着他们两个人一唱一和，刘略温的心情很糟糕。
　　刘略温的心情不好，刘略温想要杀人。
　　陈寄奴的心情很好，陈寄奴想要杀人。
　　女子的心情时好时坏，女子想要杀人。
　　夜风夜月没有心情，夜风夜月也杀人。
　　女子先发制人，手中的长剑斩破夜色，剑上灵气如海浪般激荡，一道璀璨夺目的剑光亮起。
　　刘略温大喝一声，挡下女子的攻势，反手扣剑，左手伸出剑指，嘴中默念口诀，身后一个人形的幻影缓缓地浮现出来。
　　“剑一，登明！”
　　女子忍不住挑起剑眉，刘略温出手便是道门最强的太乙十二剑，看来对她的恨意还真是不浅。
　　登明剑招一出，女子的先手优势化为乌有，她回身再攻，可刘略温的剑网密不透风，身后的幻影也挥舞着幻影剑，两相配合之下，有如万里长城，轻而易举地阻挡自己如同铁骑般的攻势。
　　太乙十二剑第一式名为“登明”，是一招完全防御的剑法。之所以如此，并非是道门不喜欢与人争斗，相反，太乙十二剑是道门剑法之大成，被称为“大争之剑”，而设立“登明”剑招的初衷，是要让道门弟子不虑胜，先虑败，唯有绝对的防御，才能让剑者先立于不败之地。
　　女子久攻不下，剑法开始凌乱，刘略温暗道一声：“天赋虽高，可惜剑心不坚定。”旋即变招，身后的人形幻影瞬间崩塌，消失的无踪无际。
　　女子一剑祭出，刘略温手中长剑竟然分出两道剑影，一道剑影刚硬不退，接下女子的剑招，另一道剑影柔软曲折，直取女子的玉颈。
　　“喝！”
　　女子全身的灵力沸腾，堪堪避过柔软剑影的杀招，原本碧玉无瑕的脸颊上，一道剑痕缓缓渗出鲜血。
　　刘略温持剑反攻，嘴中继续念动剑诀，说道：“剑二，河魁。”
　　那道柔软的剑影前咬后袭，左右摇摆，女子怒道：“原来是条蛇，试试我剑屏山的手段。”
　　女子剑背身后，长剑运转在身后留下重重剑影，看上去好像是孔雀开屏。
　　上斩蛇首，下镇剑身，女子欺身猛攻，越战越勇，刘略温觉得对方的剑如同夜战风雨，赶忙剑意再换，避其锋芒，身后的幻影再现。
　　然后，陈寄奴来到刘略温的身后，一掌打在他的背上。
　　陈寄奴的手中有一柄匕首，是从女子那里得到的，然而他却并没有用匕首偷袭刘略温，而是打下来不痛不痒的一掌，刘略温皱着眉头，不知道陈寄奴到底是想做什么。
　　陈寄奴默念“欲取天下，不可为也。为器天下，不可执也”，一股灵气顺着他的手臂，从刘略温的身上，汇入陈寄奴空空荡荡的丹田气海。
　　刘略温大惊失色，怒斥道：“邪魔外道，人人当诛！”
　　回身便是一剑，然而女子的剑已经逼到身前，如果他想斩杀陈寄奴，自己就会被女子一剑中伤。
　　这是“围魏救赵”的计谋，刘略温心中了然，幸好陈寄奴汲取灵气的速度并不快，刘略温单机立断，使出太乙十二剑的第三招。
　　“剑三，从魁！”
　　一股热浪从他的身上爆发出来，将陈寄奴轰出数丈之外，刘略温一剑递出，将战意沸腾的女子瞬间压制。
　　陈寄奴重新爬起来，回头望去，刘略温的背上生出一对火焰的翅膀，照亮夜空。
　　局势再度发生逆转，区区数剑，女子就被刘略温逼到退无可退的绝境。
　　女子不服气地说道：“依靠琴心境欺负凤初境，五师兄真不愧是道门的天之骄子，小女佩服！”
　　刘略温说道：“激将法对我无用，今夜并不是同门之间的切磋，而是生死搏杀，我如果把境界压在凤初境，才是愚蠢的行为。更何况，我的境界也是自己勤奋修炼得来的，用自己的境界杀你，任谁都挑不出问题。”
　　他一边说话，一边攻势没有放松，眨眼间两人互换了几十剑，女子的身上已经有了几十道伤口，而刘略温只是衣角被剑气划破而已。
　　身处于死地，激发了女子的斗志，退无可退的时候，她便是心下一横，不再避让，手中的剑舍弃了防御，一往无前的攻击搏杀，越战越勇。
　　刘略温不禁赞叹，女子不愧是剑屏山的弟子，虽然是女儿身，这份豪情与战意，就算是与久经沙场的将军相比也是丝毫不弱。
　　刘略温说道：“你剑技虽高，但是境界不如我，所以你赢不了我。”
　　女子的心中生出一抹危机，果然，她一剑刺出，刘略温一剑挡下，剑势裹挟着灵气，如滚滚黄河之水奔流汹涌。
　　女子的剑术高明，可惜刘略温以境界压人，她又不肯服输，拼上自己体内的灵气，正面接了此剑。
　　一口鲜血从女子的嘴中喷出，然而她吐出一个字：“杀。”
　　陈寄奴不顾火焰，从背后抱住刘略温，忍受着灼热的疼痛，心中默念天下器的口诀。
　　尽管刘略温体内的灵气在流失，但他的丹田气海极其广阔，陈寄奴想要吸干他的灵气，至少要花十几个时辰。
　　女子神情黯然，无奈地说道：“看来是没有办法了。”
　　刘略温一剑击退女子，而后说道：“你想怎么死？”
　　这句话是对陈寄奴说道。
　　你想怎么死？
　　要么烧死，要么被一剑杀死。
　　陈寄奴不想死，他在想一个问题
　　灵气是水，刘略温就是大海，而他自己则是一个杯子。
　　如何能把海里的水，装进一个杯子里？
　　依稀记得，老秀才讲过这个故事。
　　然后他想到了答案，说道：“没有杯子。”
　　陈寄奴的丹田气海瞬间破裂，存放在丹田气海中的灵力随之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刘略温感到自己体内的气海好像是缺了一块，灵气疯狂地涌出，转眼间，丹田气海内已经一缕灵气都不见了。
　　如何把海里的水都装进一个杯子里？
　　老秀才给出的答案是，做一个和海一样大的杯子。
　　陈寄奴对老秀才的说法并不满意，他想了很长时间，从太阳落下，到太阳升起，他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对老秀才说道：“没有杯子，把天空，大地，海洋，都当做一个杯子，海里的水只能没过杯底。”
　　老秀才看着他的黑眼圈，说道：“怎么装进来呢？”
　　陈寄奴回答道：“在海洋的尽头，打开一个缺口，不用我来装，海水自己就会流淌出去。”
　　老秀才很满意他的回答。
　　陈寄奴希望刘略温也能满意他的回答。
　　失去了灵气，刘略温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重，平时那种仙风道骨的飘然感觉荡然无存，刘略温用剑支撑着自己不会倒下，尝试着重新聚集灵气。
　　然后，他看到自己的眼前出现一道剑光，女子那张美丽的容颜，如同剑锋一样冰冷，让他的血液停止了流动。
　　一颗头颅飞上天去。
　　陈寄奴捂着自己的脖子，女子的剑气划伤了他的脖子，流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女子坐在地上，说道：“力度没有掌握好。”
　　陈寄奴说道：“你的剑再快一点，就可以顺手杀死我。不要怪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如果死了，就没有人知道是你杀死了刘略温，道门就不会找你和你背后师门的麻烦。如果是我站在你的角度，道门和一个没有身份的凡人相比，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女子苦笑道：“虽然我不怎么在乎剑屏山，但我还是要说，你是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因为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想顺手杀死你，可惜我灵气所剩不多，更重要的是，你的头向后退了三寸。”
　　“彼此彼此。”
　　陈寄奴问道：“还要杀了我吗？”
　　女子摇了摇头，说道：“我体内的灵气已经用尽了，我身上的伤早已进入五脏六腑，如今我既不能挥剑，也不能逃走，比凡人还不如，还怎么杀你？更何况，两个死人还杀什么杀。”
　　陈寄奴若有所思地说道：“因为它来了。”
　　女子重复了一遍：“因为它来了。”
　　一只巨型腕足砸落，引起地面的剧烈震动。
　　陈寄奴说道：“你说，这像什么？”
　　女子想了想，说道：“疑似黄河落九天。”
　　陈寄奴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说道：“我也觉得它像是一条大河，从地上飞上天空，再从天空跌落下来。”
　　女子说道：“有时候我们真的很聊得来。但，也仅此而已。”
　　几十条腕足从天空中落下来，大地仿佛变成了一面鼓，被腕足捶得震天响，所到之处，山峰被洞穿，树木被踩倒，河流被拦断，如同地狱里来的军队，毫无慈悲地毁灭一切。
　　而它们如今正朝着陈寄奴与女子的方向前进。
　　“什么是灭兽？”
　　陈寄奴开口问道。
　　女子说道：“你做过噩梦吗？噩梦里会出现莫以名状，说不出来却隐藏在黑暗中的恐怖。灭兽就是天地的噩梦里，出现的巨大恐怖。”
　　陈寄奴摇了摇头，说道：“听不懂。”
　　女子说道：“第一次见到灭兽，是在海上，那是一头比剑屏山还要高的灭兽，当它从水里跃出来的时候，遮住了半个天空。我问爹爹什么是灭兽，爹爹就是这么解释的。当然，我也听不懂。”
　　陈寄奴问道：“怎么能消灭它？”
　　女子说道：“凡人杀不了灭兽，何况你快要死了。”
　　陈寄奴说道：“我看得出来刘略温对于灭兽的恐惧，我也听得出来你对灭兽很忌惮。也许你会好奇，一个就快要死了的人，还是一个弱小的凡人，为什么还会在意灭兽的事情，明明自己什么也做不到的。直白些告诉你无妨，我家院子里有一口井，这头灭兽是在井里出来的，它毁了那间茅草屋，也毁了整个村子，如果村子里的人跑的慢了，可能现在都死了吧。我爹娘死得早，我全靠村里人接济才能活下来。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办法消灭它，就能救下来对我有恩的人。即便不行，杀死那头灭兽，也能替大家报仇，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女子说道：“那你要先活下去，然后变得很厉害才行。”
　　陈寄奴说道：“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