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离开

　　厨房里水气袅袅，空气中充满了饭菜的香味。
　　老妈站在灶台前，手里的锅铲将一个大铁锅，刮得咣咣作响，却是最后一道小炒青菜装了盘。
　　凌羽抬手接过往回走。
　　堂屋里，桌子已经拉开，放置到了正中央。七八只盘子占据了大部份桌面。
　　老爸袒胸露怀，怡然自得的喝着小酒。
　　每次吃饭，不管菜式多寡，都喜欢浅饮小酌一杯。那杯子也就拳头大小，估摸着能够容纳二两左右。
　　据说每日浅饮一口，可以强身健体，也不知是真是假。
　　凌羽将手中的青菜放在桌子上，老爸抬手叉了一筷子。咂吧咂吧嘴，嗯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有点咸！”默默的喝了口酒，便不作声了。
　　看到老爸如此做派，却不感觉到惊讶，意外的是，今日菜式丰富过以往，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土里长的应有尽用，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心里有了疑问，却没有说出来。
　　不动声色的拿起桌上，早已备好的筷子，随手叉了一块红烧排骨。入口香甜，清脆爽口。这一吃就停不住筷子，饭还没上，肉菜就少了一半。
　　“毕业后，准备好干什么了么？”
　　吃得正起劲，冷不丁听到老爸这么来一句。愣了愣神。
　　间隔有十几秒，才反应过来道：“做事。”
　　说完，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父子俩谁也没有说话，一个咂吧咂吧的喝酒一个闷头吃菜。
　　“不如来我们厂里吧，一家三口在一起，也好招架{照顾的意思}。”
　　老妈不知何时来到了旁边，手里抱着电饭锅。
　　凌羽刚准备说“好！”一阵麻痒从全身各处传来，手背上刚刚剃去的绒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了出来。心里有些慌乱的缩缩手，尽量让袖子盖住。
　　嘴里道：“我前几天看见凌城了。”
　　凌城二老自然不陌生，那是老爸大哥的儿子，很多年没联系过了，据说现在广粤那边发展，混得还不错。
　　凌羽这么说，二老也没有怀疑。
　　只是愣了愣，一脸莫明，不知儿子为何答非所问。
　　“所以说，你不想在家里做事？”老爸脑袋还在当机状态，还是老妈反应快。
　　“嗯！”凌羽想到身体的异变，可能不久后，就要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可以想象出，到时候面对周围邻居怪异的眼神和议论。爸妈该如何自处。心里不禁生出一种强烈的想要逃离现实的冲动。天知道他多么希望留下，在爸妈面前尽尽孝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他不知道，独自在外拼博，并不会比在家里面强。留在家里至少有爸妈的关照。在外面。。。想到这里，实在想不下去了。真后悔不该乱跑。唉，现在悔恨已经晚了。强忍着内心的酸意，情绪泛起一丝微澜，不过被他很好的掩藏住了。
　　“年轻人到外面闯荡闯荡也好！”老妈没有听出凌羽语气中的异样，不过话说出来，带着明显的失落。也是，儿大不由娘。
　　老爸不善言辞，家里边以老妈为尊，一般老妈拍板的事情，他从来不反驳。用他的话说就是，懒得费那个脑筋。
　　大事说完，开始专心吃饭。
　　席间吃饭的气氛有些沉闷，老妈是因为儿子既将离家，有些伤感。老爸面色阴沉，闷头喝酒，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凌羽自家知道自家事，身体的变化，朝越来越不好的方面发展。默默难受，不知以后何去何从。
　　刚开始长出翅膀时，凌羽没有感到害怕，甚至有些欣喜。普通人哪里能够翱翔天际。看一般人看不到的风景。只是，随着情况越来越恶劣，这才害怕起来。这长毛的速度如此之快，不知道最后会不会彻底变成一只鸟。这般想着，心里涌现出浓浓的悲哀。
　　生活了十几年，好不容易要走向社会了。却发生了这样的惨剧，没有找女朋友，没有谈过恋爱，人生最精彩的时刻还没有来临，不想变成一只扁毛畜牲。可惜的是，这一切都不能被自己左右。命运之神似乎遗弃了他。
　　饭后，老妈提议去散步消食。老爸没有意见。俩人向来都是妇唱夫随的。乡下地方没什么娱乐，晚饭后，趁着天没黑，相互串串门，讲讲闲话什么的。
　　凌羽借口身体不适，没有一同前往。
　　当爸妈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凌羽嗖的一下，跑回自己的房间。并将门锁锁上，脱掉衣服察看身体。
　　小腹上，两膀间密密麻麻的长满了那种灰色的绒毛，就连小弟弟也失去了本来的颜色，被一片灰色包裹。背上新长出的肉翅也变成了一片灰白，原先鲜嫩肉翅一点也看不见了。
　　回到老爸的房间，用桶子打了清水，躲在厕所里，将全身衣服除去，一桶水兜头倒下，凌羽立马变成了一只落汤鸡。从手背开始，再一次开始了艰难的刮毛大业。这次比较难弄，绒毛的根部坚硬了许多。一个小时也才堪堪刮光了两双手壁而已。
　　刮一圈，还要注意门外的动静。生怕有人闯进来，发现他的秘密。这样一来，就更加费时间，当全身除翅膀以外的毛发全部刮完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翅膀这东西本来就是不能暴露的秘密，刮不刮也无所谓了。
　　这个时候爸妈已经休息多时，尽管已经有了些许困意，却不敢睡。躺在床上，双眼死死的瞪着刮过的手臂，一眨不眨。生怕一不注意，又长出毛来。一直到半夜，手臂也没有丝毫变化，徒伤眼神。不觉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被老妈叫起。
　　打开眼睛的第一秒，赶紧察看手臂有没有异样。还好，昨天刮过的痕迹还在，除了有些黑点比较难看之外，并没有新生出的绒毛。翅膀上的绒毛也没有变粗。还是保持昨日长出的长度。
　　看来只要不吃东西就不会长毛，想通此节，沉重的心情有所舒缓。不过，是人就要吃东西，一吃东西就原形毕露，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心底再次布满阴霾。
　　乱思乱想间，听到老妈的再次催促。赶紧收好翅膀，用衣服小心的掩盖起来。毛虽然被刮了，手臂上却有一层黑点隐匿在皮层里边，没法去除。避免现出端伲，所以今天依然穿的是长袖。
　　出得房门，堂屋的长凳上，已经放了一个大大的包裹。包裹上方的拉链没有关牢，现出里面的一角，可以看得出里面是几套凌羽平日过穿过的衣裤。
　　看到包裹，凌羽就知道昨天说好外出的事情同意了。
　　“走吧，趁着还没上班，送送你。”老爸人从黑暗里现出身形，拍拍凌羽的肩膀说道。
　　说着，提起那包衣服，率先走了出去。
　　看着老爸略微有些佝偻的背影，心里不知是感动还是难受。嘴角抽畜了下，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的抬脚跟上。老妈垫后，关了门也一起走了出来。
　　此时，天色才微亮。太阳还没出来。天边红霞密布。甚是唯美。
　　夏日的早上，迎着清冽的凉风，使人神轻气爽。
　　凌羽却感觉有点冷。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未来的路在何方，一切都是未知。不知这一别。今生还有无机会在见。想到这些，心里一阵难过。面对身体的异变，又不得不离开。
　　一路上老妈喋喋不休的唠叨着出门的注意事项。要小心扒手，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随便吃，到了地方记得打电话回来报个平安。还有出去后要注意休息，安时吃饭什么的事无巨细，反复叮嘱、这要是以前身体没有发生异样时。凌羽早就不耐烦了，今天听着老妈的唠叨，心里是满满的依念和不舍，没有一句反驳，默默的听着。
　　一家三口闷头赶路，一路上只剩下老妈的叨叨声。
　　可能是为了减少离别的愁绪，老爸平日里这么沉闷的人，也学会打趣道：“平日里，一听你妈叨叨，就不耐烦、今天咋闷声不响的？”
　　“感冒了。”凌羽声音故作沙哑，白眼一翻。
　　看着儿子搞怪，老爸不禁莞尔一笑、
　　老妈也被逗笑了。笑声将一路的沉闷打破。终于不再像这前那样冷清了。也冲淡了一丝离别的愁绪、
　　从家里出发，到镇上的汔车站，要走半个小时的路程、
　　凌羽也没有再沉默。提着精神讲了几个平时在学校经历的笑话，引得爸妈哈哈大笑、
　　一路欢声笑语，不知不觉就到了车站，这时刚好有一辆车首发。刚上车，便发动了、
　　到了车上就有些昏昏欲睡，可能起得太早的原故，人一放松下来，困意袭来。三人都没有说话，闭目养神。车子走走停停，四十多分钟后，到了县公车总站、北凌县没有火车站，唯一通往外界的交通工具，只有汽车。
　　下了车，直奔售票厅、老爸去排队买车票，老妈和凌羽留在外面等待。许是临近暑假人很多，外出务工的人员，加上外面求学归来的学子，将个若大的大厅塞得满满当当。人挤人，人推人，人喊人，闹闹哄哄，犹如菜市场。足足排了一个小时，这才买到票。票是直达东城的。也就是广粤省那位便宜堂哥工作所在地。车票上的发车时间是下午一点。而现在才上午九点。
　　老爸提议先去吃饭，完了以后让他自己坐车走，因为他们只请了半天假、
　　凌羽想到昨天吃饭时，身上长满了绒毛，不想横生枝节，忙道“费那个钱做啥，我不饿。”
　　话一出口，才发现不对，只是覆水难收，已经改不了口了。
　　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你不吃我们也要吃啊。老妈笑呵呵的，却并不生气。
　　话虽如此，到最后。这顿饭倒底也没吃成。也不知是生气了，还是舍不得钱。在外面给凌羽买了一大包零食，又给了一张银行卡和一些零钱后，告诉密码后，说是记挂工作，匆匆忙忙的坐车回去了。
　　望着陌生的人流，人来人往。凌羽突然间感到一阵孤独，周围没有一个认识的人，而他将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以后的路，倒底应该如何走下去，他真的不知道。
　　至于，堂哥邀他去东城打工，那完全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一个逃离熟悉环境的借口、东城那么大，鬼才知道那位便宜堂哥住在哪里。知道这位堂哥在东城，还是过年时，听老爸说的。只是老爸对他的话没有怀疑而已。
　　“再见了，我的爸爸妈妈！”
　　“再见了，北凌县，我的故乡。”
　　看着爸妈乘坐的公车渐渐的消失在街角，凌羽毅然转身，回到售票口，将前往东城的车票，改成了黑水。
　　黑水据说是华夏最原始的地方，那里植被茂盛，人烟稀少。距离北凌县横跨数省。想着自己可能会变成毛发浓密的怪物，万一真的发生这种情况的话，就让自己终老于山林罢了。
　　改买完车票，卡里面一下子少了好几百。原价一百六的东城票，退票只能半价，又从卡里面划了三百块，一千的存款，只剩下七百，加早上老妈给的零钱，总共七百三十五块五毛，这就是凌羽现在的全部身家。以后只能靠这点资金过活了。
　　晚上七点，天色刚刚擦黑。
　　候车室里的广播响起，一个在年大叔，拿着喇叭撕心裂肺的叫道。
　　“来来来，黑水的旅客过了检票啦。”
　　呼啦一下，原本坐在座位上打盹的乘客，精神抖擞的站起来，乱哄哄的涌到候车门口。你推我攘，好一阵喧嚣。
　　凌羽站在人群中间，被后来的乘客推攘着，身不由己的往前走，前后左右，到处都是人。夏天本来就热，各种烟味，夹杂着汗臭味，小孩的粑粑味，呛入口鼻，差点没把他熏得背过气去。
　　慌乱中也不知被谁踩了一脚，疼得他直冒冷汗。只是这入眼处到处都是人挨人，也找不到罪魁祸首。只能将一口气憋在心里，差点憋出内伤。
　　好不容易到了进站口。人已经累出了一身白毛汗。
　　后面是一个硕大的停车坪，数十辆开往各地的汽车，安静的停靠在应有的位置上。
　　凌羽看了看票据上的车号，寻找着开往黑水的汽车。眼光在整个停车场巡梭，最后才在车棚最后面，临近公路边上的位置，找到了目标。一辆蓝色外壳的双层卧铺车。
　　进入车门，迎面扑来一股难闻的脚气味。因为开了空调，窗户是闭塞的，空气很不好。被这股味道一冲，差点连隔夜饭都吐出来。接收到乘客们鄙视的眼神，最后还是忍住了。
　　凭票号找到自己的铺位，躺了上去。铺位有些窄，长不过一米，宽度一尺左右，睡在上边腿都伸不直。
　　司机大哥见他实在不适，好心的递给他几个塑料袋，告诉他万一忍不住，就扯开袋子吐里边。凌羽笑着接过，说了声谢谢。就开始闭目养神。时间一长，许是鼻孔适应了周围的空气，也没刚开始上车时的难受了。
　　才躺下不到五分钟，汽车开始发动。出了车站，走向公路。
　　凌羽没出过远门，感觉公路看起来都一个模样，看了几眼，兴趣缺缺。便埋头假寐。这一眯，还真的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叫下车。睁着腥松的睡眼起来，就听到临床的乘客说，下车撒尿。正好感觉一股尿意涌起，从床头拿的铁盒子里拿起鞋子，走到车头的台阶下穿上。
　　下车后，才发现这是个饭店，一些人在忙进忙出。有挨不住饥饿的乘客，手里端着一个大铁板，上面几个凹槽，大概二两米，少许菜要价二十块。肚子虽然有些饿，却没敢吃。怕发身体发生异变，花了一块钱，上了个小号。又趴车上睡觉去了。许是之前睡觉时间有的长，这会儿趴在铺位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肚子里空落落的，也不敢喝水，不知道下一次撒尿要等到什么时候。
　　半梦半醒间，车子轰隆隆又开始上路了。外面依然一片漆黑。车头的时间显示时零晨四点。
　　凌羽不知道到达黑水要多长时间。也不知道黑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知道那里多森林，天气冷，少人烟，至于具体情况如何，只能脑补。
　　车子晃晃悠悠，脑袋晕晕糊糊，那种想睡又睡不着的感觉实在是痛苦。
　　最后也不知如何睡过去的，等到再次醒来时，发现车子已经停了。外面天光大亮，司机大哥穿着厚厚的冬装，哈着热气，大声吆喝着“黑水到了，赶紧下车。”
　　乘客们拿起行李，找出冬衣，陆续下车。
　　出了车门，感到有些冷，发现外面已经是冰天雪地。暗叹自己准备不足，街道上行行色色的人群。每个人都裹着厚厚的衣服，只有自己一个人还穿着单薄的长袖。
　　街面上各种火锅店，水汽蒸腾，浓郁的食物香气，刺激着凌羽的肠胃。尽管已经是饥肠漉漉，却不敢朝那里迈出一步。
　　强行将视线从火锅店那边收回，凌羽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了车站的另一边。
　　因为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也就没有目的性。就这么随意的晃荡在陌生的城市街头。只顾埋头走路，不知不觉天色黑了，本来就不多的行人，渐渐消失无踪。
　　前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一眼望不到边。水泥公路修到这里，突然断开，之后就是泥土路。树林边缘不远处，矗立在一方几丈多高的麻石，上书国家森林公园。
　　凌羽见附近无人，嗖一下就蹿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