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老头

　　在少年酣然入睡之际，夜色微蒙，皎月如玉，勉强还看得清地面，不至于让人胡乱摸黑。去往京城的官道上，一个背着破布包裹的长条行囊，衣衫褴褛的老头，正牵着一匹瘦骨嶙峋的驴子，晃晃悠悠的走在官道的中间。
　　还好这是在晚上，来往的人烟稀少，要是在白天，说不得会被策马扬鞭的纨绔子弟撞个人仰驴翻不可。
　　邋遢老头喝了一口黄葫芦里的酒水，转身看了看走过的路，视线拉得极为的长远，好像放在那千山万水之外的地方。
　　“年纪大了，走远了怪想家的。”邋遢老头叹了口气，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无厘头的话，又接着喃喃道：“可有些事拖了这么久，也总归是要作个了断的，等不起咯……。小楼，现在应该睡了吧，不知道被子盖好了没有。”
　　老头自个碎碎念念的，念着念着竟然唱起歌谣来，不过却不是大晋任何一地的俚语，倒像是覆灭三朝的地方俚语民谣。
　　老头低沉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在官道上空飘荡着，让人听着莫名其妙的有种悲从心来的感觉。
　　宽阔得能八马并行的官道上，老头单薄的身影显得渺小又佝偻。
　　沿着老头所走的官道走上十几里路，便可以见到一片红透了的枫林，这便是长陇出了名的染火枫林。
　　此时恰逢金秋的时节，这染火枫林正是红得最盛的时候，黄叶几乎已经没有了，一簇簇赤红抱于枝头，远远看上去炽烈如火，美不胜收。
　　可惜老头来得不是时候，这黑灯瞎火的，再好的美景都藏在夜色里，除了一望无际的黑，什么也入不了眼睛了。看不到美景顶多就是叹息，要是赶上了刀兵之灾，这可就没处说理去。
　　这长陇的枫林，之所以名满天下。除了本身景致漂亮之外，还有就是长陇枫林凶险难测。白日里也就无所谓凶不凶险，可夜幕降临后，常有赶路的行脚客商以及下三境的修行者无缘无故人世蒸发。
　　官府也派了筑庐境的修行者，来来回回查了十数次，一直都不见动静，连个捕风捉影的线索都没摸着，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后来，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染火枫林便扬名立万了，只不过落的是个不好的名头。长陇百姓私下底都将染火枫林叫做“鬼枫林”。
　　此时，邋遢老头便是来到了此处。
　　老头深一步，浅一步的走向染火枫林时，看似摇摇晃晃的，实则步子稳健有力。
　　他站在枫林前一块巨石上，山风阵阵，破衣鼓荡，猎猎作响，哪里还有半点日薄西山的模样。
　　远远的望去，反而多出了几分超人一等的风姿。
　　老头目光如炬的盯着染火枫林里边，视线越过了重重的枫叶缝隙，似乎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老头嘿嘿笑了起来：“瞌睡来了，就有人当枕头。”
　　他话音刚落，只见枫林里骤然亮起一道黄光，极为的有灵性，拔地而起，眼看着竟是要往远处逃遁。“何必呢，陪老头子我聊聊天不行么？跑这么快，一会儿还是要回来的。”
　　老头并无任何依仗，只是伸出中指往前一探，那道黄光竟然真的绕了半圈，又飞了回来。
　　等临近一看，原来是个粉嫩嫩的青衣小童，面色惶恐不安，畏畏缩缩的，朝着老头连连扣首作揖，“恳请老爷饶命，小的……愿赴汤蹈火，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老头一听乐了，哈哈大笑道：“你这小精怪，俗语都学会了，还学得像模像样的。有趣。”
　　青衣小童伏身在地，身子略微在发抖，都不敢抬头张望，显然刚才被老头吓破了胆。莫名其妙就被拽了回来，连半分的反抗的气力都没有。这还是他诞生灵智以来，头一遭遇见这种情况。
　　老头伸手点了点青衣小童的额头，只见一缕米粒大小的金光，没入小童识海消失不见，“这点小意思，便给你了。也算是老头我求你办事的谢礼。”
　　青衣小童面色红润，欢喜不已，跪地磕头，砰砰作响，连忙谢道：“谢老爷恩赐。”
　　老头摆摆手，笑着说道：“我有个孙子，实在是放心不下。要是哪天我走了，他连个伴儿都没有。我希望你能跟在他的身边，替我好好照顾他。”
　　青衣小童面露为难之色，回头看了看枫林，似乎忌惮着何物。
　　老头嗤笑道：“你是怕那只小爬虫啊，不早说。”
　　他向枫林深处抬起了手臂，双指捻出一丝锋芒，嗖得一声，破空而去。
　　十息后，从天空上摔下来一个黑衣小童，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在他的身上有一道利芒，上下左右窜动个不停，让他全身动弹不得。躺在地上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唯有一双眼睛转个不停，望向老头的眼神有些惧意。
　　老头笑骂道：“本是精怪之类，相煎何太急！如今，你还欺负起别人来了。这么多年，莫不是吃了几个修行者，便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想死想活。”老头轻飘飘的甩了这么一句。
　　黑衣小童弱弱道：“想……活，想活。”
　　老头淡淡道：“算你小子识相！活着总比死了的好，且放出灵魄来。”
　　只见一条拇指粗细的黑色小蛇，从黑衣小童脑袋上浮了出来，“去“，老头的指尖划出一指元气，绕在小蛇的七寸处。
　　老头目光转向了那青衣小童，同样又是一指元气，却是分作了两股元芒，分别没入小童眉心。一缕禁锢灵魄，一缕是小镇坐标。青衣小童眉头一皱，瞬间又平复了，“有这缕气机，你们找到地方不难。”
　　“带上这封信笺，要不然那小子可不认你们。”
　　老头袖口金光倾泻而出，化作了一纸行文，不偏不倚地悬浮在青衣小童的眼前。
　　老头向两妖摆了摆手，瞥了一眼京城的方向，继续赶路。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老头这回骑上了瘦驴的背上，用俚语念着名流诗句，再次上了官道，不紧不慢，一人一驴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见老人走了，那黑衣小童明显松了一口气，狠狠地瞪了一眼青衣小童，嗤笑道：“废物，把老子也搭进来了。要脸不要。”
　　青衣小童有些畏缩，不过还是嘟囔道：“现在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不能骂我。”
　　黑衣小童，脸色顿时黑如锅底，怒气冲冲，“你他娘的才是蚂蚱，你全家都是。”
　　“小心我盘你。”
　　……
　　两道瘦弱的身影，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好几次染火枫林，这才化作一黄一紫两道流光飞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