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楔子

　　洪武十二年七月七日，江南，谢雨亭。
　　江南的烟雨向来多情，清晨细密的雨线把青石板的小路洗的一尘不染，微风拂过洗绿的柳叶，柳叶乖巧的随风轻摇，像少女撒娇一样妩媚。
　　一位精心打扮过的女子，穿着月白色的丝锦长裙，手执一纸青伞，伫立在柳树下。微风吹着烟雨也吹着她，她神情忧伤、身段柔美，像一株被雨洗过的白水仙，微凉而惆怅。
　　“师傅，她为什么偏要在站在雨里，不到亭子里来”？
　　一个八九的岁的孩子，扛着一杠幡子，上面写着“铁口直断”四个大字，站在远处的亭子里，慎慎的望着那个女子。
　　“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师傅，叫我先生”！
　　孩子身旁的石凳上，坐着一个道士，骨瘦如柴，穿着一身旧道袍，这时拿起一个紫色的葫芦喝酒，已经喝的满面微红。
　　孩子听了道士的话，觉得委屈不已，低着头噘着嘴“嗯”了一声，不在说话。
　　道士看了孩子一眼，猜出了孩子的心思，有心安慰孩子两句，却一时语塞，转而说道：“她之所以不来亭子里，是因为她在等人。她怕等的人来了，会找不到她。这男女间的情爱，总有一个人小心翼翼，如行在薄冰之上，甘愿站在对方触手可及的地方，即便淋着雨，却也不会为自己多走半步，让对方多寻一眼”。
　　“先生，我听不太懂，不过……不过您是神算，您为她算一算，她等的人今天会不会来”？
　　“他要是不来，咱们可就惨啦”！
　　道士话音刚落，亭子外已经来了一个人。那人看着似乎只有三十多岁，可眉宇间却有着数不尽的沧桑。他身材高挑，一身深紫色的袍子，高领束袖，江湖味重，更有金丝线在袍子上走出流水高山、仙云飞鹤，其间一大鱼自江河中高高跃起，定格在龙门之侧。
　　紫衣人走进亭子，收去纸伞，随手拍一拍衣上的雨珠，没头没尾问道：“为何约在这里”？
　　道士一指站在雨中的女子：“因为她”。
　　紫衣人默默的盯着女子看了许久，才问：“她是谁”？
　　“能救我的人”。
　　紫衣人莞尔一笑，问道：“袁不二也要靠别人救吗？”。
　　“我一个混江湖的道士，桃木剑都耍不匀，自然要别人来救”。
　　紫衣人听了又笑，他好像很喜欢笑，笑完了才问：“谁要害你”？
　　道士看着紫衣人说：“自然是你”！
　　紫衣人显得有些意外，他转身看着亭子外烟雨，嘲弄般的问：“我是谁”？
　　“江湖皇帝慕容绝。”道士又答。
　　“那她凭什么救你？”紫衣人继续问。
　　“她只需站在那里，就够了。”道士答的轻描淡写，好像开了一个玩笑。
　　紫衣人笑着看一眼道士，却见他云淡风轻、胸有成竹。片刻后，紫衣人脸上的笑容潮水般退去，他忍不住又看那位女子，眼神变得游移不定，一时翻起汹涌的暗流，一时又归于平静。这般过了许久，才说：“听说你一日三挂，我叫你将今日三挂都留给我，你可留了”？
　　“不止留了，已经替你算了”。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第一卦，不可能！第二挂，不可能！第三挂，还是不可能”！
　　紫衣人又笑，年轻的脸庞上，因笑容而瞬间布满细密的皱纹，皱纹证明了他的年轻，只是假象。
　　“江湖上都说‘龙渊雪中画雷动，神算提酒说乾坤。号令江湖非皇帝，金山银山是财神’，这四句话说了四个人，一个武功天下第一，一个神算金口无虚，我号令江湖，沈万三富可敌国。可我今日见了你这位神算，实在觉得你有些欺世盗名。”紫衣人说话时，还在看着那个女子，一眼也不曾离开。
　　“都说号令江湖的不是朱元璋，而是你慕容绝，更说你英雄无敌、刘项在世，可今日见了，也不过是一个被欲望迷了眼的张狂徒。”道士也毫不示弱。
　　紫衣人听了这话并不生气，反而有一丝得意，他继续问道：“那你来说说这第一卦，我问的是什么，为什么不可能”？
　　道士慢悠悠的喝一口酒，缓缓道：“你与胡惟庸串谋，拉拢是一位侯爵，想要偷天换日。只可惜你们各怀鬼胎，最终只能徒劳无功”。
　　紫衣人惊愕至极，指着道士问：“你怎知甚细”？
　　道士却不理紫衣人，只自顾自继续说：“朱元璋乃当世真龙转世，胡惟庸只一贼耳，他欲与真龙一争长短，我只能告诉你三个字——不可能”！
　　紫衣人皱眉无语，而后缓缓转身，静静的看着江南的烟雨，似乎漫天的细雨落的越发凌乱，也越发使人焦虑了。
　　又过了许久，紫衣人才又问：“但凡算命的执挂，都会给出解挂的法子，你呢”？
　　道士摇头叹息，接着起身与紫衣人并肩而站，然后指一指墨云层叠的天空：“这世上总有些人想与天争，殊不知——正是天叫你争！”而后他撇一眼紫衣人，才又道，“这一挂的解法有三，缺一不可。第一，一统江湖为兵马；第二，万贯家财乃钱粮；第三，还需要一本书”。
　　“什么书？”紫衣人追问。
　　“此书刘伯温所写，名为《郁离子》，得此书可知五百年未来，读会了便能如我一般趋吉避凶，随机而为。你若得之，或可与天一争长短”。
　　紫衣人负手而立，静静的听着，眼神越过细雨望向远处阴暗的天空，等道士说完，他轻笑一声，也不知是因为失落还是不屑，继而又问：“第二挂呢”？
　　“第二挂，你问的是《郁离子》现在哪里，如何才能归你所有？”道士喝一口酒，接着说，“我告诉你也无妨，《郁离子》就在胡惟庸府上，当初他从刘基府上将其盗走，可惜他悟不透其中的道理。而此书二十年后，自会被送到慕容家的藏书阁。可是现在，你不管如何心机，也是徒劳，所以还是不可能”。
　　“二十年……二十年……”紫衣人默默念着这三个字，然后长叹一口气，“那我便等上二十年”。
　　“我不妨今日为你破一次例，开上第四挂。”道士抬眼瞥了紫衣人一眼，笑嘻嘻道：“如果不出意外，你只能再活七八个月啦”！
　　紫衣人身躯一颤，扭头盯着道士看了许久，忽而哈哈大笑，笑了一阵才说：“不如先说一说第三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