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玉楼春

　　程玉楼没有选择复读，他觉得自己适应不了没有朋友的孤独，然而对于孤独的回避让他变得更加孤独。他还没有清醒地认识到被鸿沟隔离的自己已经站在了另一个人生的路口上，他沉浸在过往虚幻的骄傲里——尽管经不起推敲，没有目标没有努力没有坚持，仿佛唾手可得的优秀中生出的骄傲，尽管他没有承认——不愿意走出来面对现实。
　　在那个炎热的夏天里，他封闭着自己进入了冬眠。默默地承受着别人欢笑，想着他们走进新的学校开始新的学习生活。这时候程玉楼就会想自己的初中，那是他读书时期的巅峰了吧。
　　升初中的时候他就考得不错，两科加起来一百九十分，已经是他小学的最佳成绩了。初中开学，一片朝气蓬勃的景象。新的学校，新的老师，新的同学，繁闹又有序，新旧面孔其乐融融。班上学号排在十号，新开设的科目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尤其是英语，英语老师可漂亮了，靓丽大方，成熟迷人，据说她是在男友的帮助下自考的教师资格证，而她的男友则是那些年的本科毕业生，为了她不惜在一个乡镇初中任教，伉俪情深，传为一段佳话。
　　程玉楼的英语是考过满分的，那是相当的厉害，语法娴熟，口语流利，算是比较奇葩了。语文还过得去，作文也被拿来当范文读过几次，有点文青潜质。数学就马马虎虎了，虽然面上的分数还过得去，但是感觉不到位，做题总是死搬硬套，乏善可陈。他感觉其他科目就简单些了，反正他时不时的就会考第一。
　　成绩乐观，加上当时的身高还算可以，胶原蛋白丰富，颜值又偏高，可以说颇有一些明里暗里的倾慕者。但是程玉楼性子散淡，少不更事，有直男倾向，对一众秋波情书视若无睹，伤了不少少女心，除了最后一学期出现的一个人，欧阳天歌。
　　欧阳天歌是一个转校生，在程玉楼看来，她不算出色，容貌中上身材普通，学习一团糟，但是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她乐观向上，嘴角总是噙着恬淡的笑意，学习认真积极，不耻相问；与人交往，大方亲切，又距离适宜。她是一个有思想有经历，人格完整的人。她的出现从某种意义上影响了程玉楼的人生。
　　当时程玉楼还有一个知根知底，非常要好的朋友，郑铭闲，他们的思绪行为惊人的一致，因为他们都没有想法，没有目标，都是得过且过，有着天然的随性，几乎是在靠本能存活。两人是纯天然的好友。郑铭闲是一个捡来的弃婴，这在学校里是一个被公开了的秘密。在郑铭闲懂事以来，那段准备破罐子破摔的日子里，程玉楼是那根天上掉下来的稻草。
　　程玉楼自己胸无大志，目光短浅，但是开导起郑铭闲来，没有营养的话题可是一堆一堆地往外送，一副经历得颇多，看得很淡的样子。与其说开导，不如说是陪伴。
　　缘分妙不可言，从她来的第一天起，形影不离双人组就对她颇有好感，而她也对他们有着相当的好奇，欧阳天歌的加入激活了这个三人组。有感于郑铭闲的出身，她说出了自己的一些情况经历，她是临市的人，出身苦难的父亲年轻时下海经商，几经起伏，结婚生子有了她，但商海浮沉，亏盈难测，父亲不得不带着一家三口四处奔波，生活并不安稳，她的九年义务教育基本上都是在转学中度过，最近一次商场失利隐约导致了父母婚姻的危机，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她被母亲委托给一位好友，她是现在学校里的一位女教师，她把她带到了这里读书。欧阳天歌的童年少年过得并不好，但也勉强算得上是经历丰富了，比起是孤儿在养父养母四十多岁捡来的郑铭闲和平平无奇中生活长大的程玉楼，可谓各有风格，各有特色，而其中的曲折周转无疑还要更甚。
　　被刻意安排在程玉楼旁边的欧阳天歌有态度有思路，学习成绩进步神速，程玉楼另一边的郑铭闲受其影响，他波澜不惊的成绩也开始呈现上升趋势，两人的学习热情令程玉楼颇有感触，但有所问，必定详细作答，并做推理总结。他为了从基础上帮助两位好友，硬是摸索总结了一个学习方法，并花时间辅助二人强行补足一些知识缺漏，梳理答题思路，甚至过了助人为乐的界限，有好为人师的嫌疑。在这个过程中，三人更加了解了彼此。程玉楼有没有进步，反而稍有倒退不说，基础奇差的欧阳天歌凭着自己不懈的努力，和老师及好友的帮助，硬生生的大步跨越，追上了大部队的脚步，在疑难题目方面更是一把好手。而从消极自卑中走出来的郑铭闲亦是不妨多让，他的基础并未缺失，思路改善态度转变热情高涨之后，可谓突飞猛进，直有名列前茅的势头。
　　生活稳定充实，信心满满，热情洋溢，青春焕然的欧阳天歌不止是经常的嘴角噙笑了，她那一笑便会变成弯月的大眼睛里仿佛有了数不清的星星，绚丽动人，让程玉楼怦然心动，难以自持，而欧阳天歌对程玉楼的倾慕一开始就溢于言表，一场有早恋倾向的初恋仿佛就要水到渠成地铺展开来。
　　程玉楼姿态闲散，他举着酒瓶，像月亮致意。当月亮、瓶口和他的眼睛连成一线，月亮就像是刚刚从瓶口蹦出来，一身迷蒙，对瓶中之物不屑一顾；又像是它闻到了酒香，垂涎之下想要进入瓶中畅饮一番，程玉楼笑骂了一声酒鬼，觉得它是如此可爱，竟不忍离自己而去。
　　程玉楼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退缩了。在他扪心自问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一无所有，拿什么去爱她呢？他没有目标没有理想，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何而活。他发现他的内在就是一个空洞，简陋之极，除了几笔简单勾勒黑白分明的粗糙线条，什么都没有。外在短暂的拥有一但消散，他就会被打回原形，那是赤裸而荒凉的光景吧。他喜欢喜欢着他的她，竟让他感到痛苦，他第一次感到折磨与无助。拿什么去爱她呢？本能的欲望吗？他哭了。
　　有心上人陪伴、回应的日子是美妙的。欣赏的目光，心有灵犀的眼神，有意无意的触碰，含而不露的言语，暧昧么？还是心照不宣自然而然的爱恋？他眼中异样的光彩让她格外着迷，然而它熄灭得太快了。仅仅一周的光景，他的眼中不再有令她心悸的色彩了，甚至连之前的灵动也消失了，很是空洞。他不再与她含情脉脉地对视，不再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甚至回避着她的眼神，虽然他们还是看上去那么融洽。她的心慌慌的，这是怎么了？她幽怨地看着身旁的他，他的无动于衷显出碜人的冷漠，令她一阵阵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