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梦里孤城

　　悬崖仿佛巨大的树冠一般探出陡峭的山岩，一个背影像孤狼一样的男人眺望远方，从这里正好看到远处处在灯火中的埃洛梵要塞。他一袭缁衣好似黑色瀑布垂落，端坐在一个小桌台旁，上面摆着一只有些破旧的白瓷瓶，插着不知名的小花。橘红色的花瓣边已经开始泛黄发卷，可总体看起来依旧保持着活力，在这种让人感觉不到生机的大山深处，像是一个温暖的小太阳。
　　“你还真是有闲情逸致。”黑影像狐狸一般出现在他身后，白紫色的袍子显得有些妖邪。
　　“与其对我责难不休，不如解释一下，”黑衣人同样生在头顶上的两只兽耳微微一动，“那孩子很有天赋，但我不认为你对上他会落下风。他回去会把所有看到的东西告知那座要塞里的人，或许从今天开始，我们与人类的战争正式打响。”
　　黑影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三言两语就把刀尖拨向自己，对方一如既往的伶牙俐齿。
　　“如果不是偷袭，我可没有必胜的把握，上了年纪就开始有些贪生怕死起来，我不想站在这里的时候身上多几个窟窿。”
　　“原先那几个人类呢？你杀了？”
　　“杀了，问不出什么东西来，浪费口粮。”
　　“呵···”黑衣人对对方的双标表示不齿。他取走白瓷瓶，底下的小桌像被一股无形巨力攥瘪般迅速萎缩破碎，仿佛被燃烧过后的灰烬一样飘散在地，衣袂扯动带起的风将这些生命燃尽的残骸吹落向崖底。
　　······
　　被细雪覆盖的索诺好似沉睡的石像一样寂寂无声，只有身下闪烁起淡蓝色的光芒，如花开般绽放出一个不规则的魔法阵。魔法阵的三分之一是平滑的圆弧，内侧排列了细密的奥术印文，延伸到尽头被锋利而曲折的直线取代。整个魔法阵像是一个裹着冰棱的巨大圆盘。
　　绝大多数魔法阵都是规则的，因为使用某些魔法需要使用者吟唱咒文来激发自身的法力，魔法阵正是将咒文刻在上面使其运转以次来缩短施法时间才产生的。所以就像齿轮一样，不规则的形状会让它发生错误甚至无法运行，魔法阵一般采用圆形或者六芒星等图案为基底。但就像山羊并不一定都是白色，在羊圈中你可能会发现一头黑色的山羊，它滴溜着漆黑的眸子，满脑子装着与其他羊不一样的东西。有些魔法阵本身就蕴含着庞大的魔法能量，它像一个填满宝藏的山洞，只要找到钥匙打开洞口的铁门，金银珠宝就像洪水一样流淌而出。
　　古老的力量在这一刹那苏醒，魔法阵的光辉仿佛强壮有力的心跳般忽明忽暗。这是一场洗礼，平趴在法阵中央的索诺接受光芒的恩赐，而雪狼则为他施洗。它像是一名庄严的法师，流窜着晶莹的光华从它身上升起，形成一个光影飘向空中。
　　原本窸窸窣窣的音节变成古老而幽长的吟唱，寒风呼啸响起，卷起那些飘落的雪花似的光点盘桓在空中，仿佛从亘古吹来。那束光汇成模糊的人影，轻轻将索诺托起，仿佛迎接新生的婴儿，这是场洗礼亦是场传承。
　　好似巨石突然堕入平静的湖面中激起巨大的水花并将波纹推至四方，托起索诺的光芒化作一块巨大冰冠猛地没入他胸口中消失不见，随之魔法阵凝结出冰柱并如春天成千上万钻出地面的初笋般疯狂扩散至整个库房。一时间这的空间宛如冰雪之王的寝宫。
　　所有的光都涌向了索诺，他就像是平静的海平面突然出现的巨大黑洞，狂暴而迅速地吞噬着一切。
　　而后冰柱、光芒、歌声以及带着光点起舞的风都消散而去了，只留下精疲力竭的雪狼摇摇晃晃走回自己的毯子趴下，仿佛深夜里悄悄起舞的昙花，万人瞩目地盛开，悄无声息地凋零。
　　梦境深处，索诺踩着镜子似的水面，脚下泛起粼粼波光。他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石林一般高耸的古老建筑，与埃洛梵要塞截然不同，跟密涅瓦城也不一样。这座城市就像是在水上建立，街道里铺陈的全是水，一脚踩上去湿哒哒的，房屋却仿佛漂浮在上面。
　　“是客人啊，快请坐。”黑头发的男人唱着歌，坐在一只半圆的铁锅上划着水飞快地从一个巷道里拐出来，他经过索诺旁边，刹住锅，有些意外且兴奋。
　　索诺心说您倒是挺客气，要不跟您来两杯我都觉得失礼。
　　可那男人就像变戏法一样真的从屁股下面掏出一口跟他一模一样的大铁锅，里面还放着一杯盛满的热茶。
　　“塞巴斯出去这么多年，让我挺挂念它的，谢谢你救了它。”
　　“塞巴斯···那头狼？”索诺有点介怀热茶被男人端出来的位置，将它靠边推了推，小心翼翼地在锅中坐下。
　　“是啊，很帅吧，它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可惜女人缘不好，给它找不着女朋友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男人眉头紧皱，仿佛真是一个为子女操心终身大事而头发日益花白的慈父。
　　“感情历程不顺利可能是因为家庭因素。”索诺友好的提醒，意思是说这种古怪的地方不管是谁都不会乐意登门拜访吧？可他就是天生嘴欠，不管对方是谁，他总会挑着话题说一些没营养的废话。
　　对方恍然大悟，他激动地握住索诺的手。索诺有些心里发毛，他感觉对方有一股白帝城托孤的气势。
　　“都怪我平时对塞巴斯关心太少，以后就拜托你多多照顾了！”前一句还在悲痛反思自己的过失，后一句就情意拳拳，仿佛一个将未了心愿托付给后辈的老人。索诺有些反应迟钝，这种无耻的嘴脸让他措手不及，他本意是想知恩图报，可现在却要做个为一头狼牵姻缘线的红娘。
　　看着男人正中下怀的笑容，索诺有些犯难，他正想委婉地表示自己目前处在朝不保夕的贫困处境，也许没有能力再增加一头狼的口粮，如果条件允许希望能得到些经济扶持之类的话。可一声刺耳的尖叫从他脑子里钻过，震得他耳膜发痛，遮云蔽日般的黑影笼罩了整座城，像是恶魔欲毁灭而降下的巨爪。
　　男人从铁锅中站起，原本一直眯着的双眼缓缓睁开。导师曾经跟索诺说过，眯眯眼的人都是怪物，因为你看不到他们的眼神，就无法了解他们内心的跳动。可当他们睁开眼，便仿佛一直隐藏的深渊突然出现，企图注视它的人都将被吞噬。
　　他一言不发地将身边缩着脖子抬头看的索诺一脚踹进水里，原本承载着整座城的水面现在开始塌陷，古老的建筑惨叫着被淹没。堕入水中的索诺被冰冷的液体瞬间灌入口鼻，他呛了几下，却又不敢喘息，只得挣扎地看向水面。男人也看向索诺，他浅蓝色的眸子像是纯净的宝石，闪烁着华丽的光彩。
　　天空中黑影被一团赤红的火焰烧灼，它愤怒地发出哀嚎，不断将燃烧着的碎片抖落，仿佛苏醒的火山，将滚烫的熔岩喷出地表。成千上万的人影化作一道光，仿佛蛛丝般将那黑影死死缠住裹成一个茧，而黑发男人也已找不见踪影，只有他给索诺的铁锅还静静地浮在水面。
　　巨大的无力感束缚着索诺，明明水面离他只有几步之遥却无法触及，他感觉大脑正一点点缺氧。昏阙中，有什么将他狠狠提起，他猛地挺直了身子。
　　清晨染着微黄的阳光从狭小的窗户里钻进来，细小的尘埃在透明的光柱中起舞。索诺有些发懵，他从床上蹦起来，将屁股上的腕刀解下搁在一旁的桌子上。昨晚连鞋子都没有脱，他有些庆幸自己睡觉没翻身，不然现在可能屁股已经被刀尖戳的稀烂。
　　“塞巴斯？”索诺试探地叫了声安静趴在毯子上地雪狼，那巨大的野兽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后便又合上了眼。
　　这是你家还是我家喂大哥！而且你能不能不要像狗一样尾巴翘起来，我当时还以为你要挂了！索诺额角有点发胀，他开始对塞巴斯作为狼的尊严产生了怀疑。
　　饿了一晚上的索诺没多余的力气跟它较劲，他走到餐橱前从里面拿出一根长棍面包，打算先把肚子对付过去再出门找东西吃。那长棍面包也许是因为放的时间有点久的缘故，咬起来有些有嚼劲，索诺隐约记得那是他出城前两天放进餐橱里的。
　　塞巴斯动了动耳朵，睁开眼看见坐在床边正在跟长棍面包斗狠的索诺。
　　“你，你干嘛？”看到塞巴斯站起身朝自己这边走来，索诺隐隐有些不安。
　　坚硬的面包被塞巴斯轻松地咬掉一大半。它摇着尾巴，颠颠地将面包叼回毯子上吃了起来。
　　索诺看了看仅剩的一小块面包咽了口唾沫，又看了看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边碎屑的塞巴斯，飞快地在脑海里搜索狼肉汤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