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引狼入城

　　初夏傍晚的最后一束日光趟过埃洛梵要塞的城墙，这座巨匣城彷佛冰霜巨人一般卧在十万雪山与凯尔特王国交接的关隘口已经上百年，墙砖上的雪抖落一年又一年，好像是按时更换的新衣。
　　暮色落下，四周的雪山纷纷被黑暗所吞噬隐去身形，城墙上门的守门们也陆陆续续完成了交岗。
　　离岗后的士兵要么打着哈欠直截了当地打道回营，要么勾肩搭背，掂着钱袋讨论哪家酒馆里的哪个酒侍脸蛋更好屁股更翘。在这种天寒地冻的鬼地方，酒和女人是最靠谱的兴奋剂。
　　城头最前端的哨塔上，年轻的守卫卖力地摇动机关，在绷紧地绞绳拉动下，城门开始缓缓关闭。而城墙上其他士兵也纷纷挑起跳动的灯信点燃城墙上的篝火，幽寂的雪山即使是在黑暗中，也徒添了一丝生气。
　　然而城门尚未关紧，一列长蛇般的骑队分割开街道上零散的人群，飞速从内城奔向城门。
　　“请等一下，临时巡逻任务。”骑队领头，一位着一身戎装的金发年轻人扬起结实的胳膊，用力将马鞭凌空打了个响鞭。而他胯下的战马似乎将此当成了主人对自己的催促，抬头发出一阵嘶鸣，坚实的土地被铁蹄抠的发出沉闷的哀叫。
　　负责关门的年轻守卫回头一看，立马将机关回拨，并关切的问：“巡逻任务不是一向由斥候小队执行吗？怎么这次还要兰德里队长您亲自领队出行啊？话说回来好像斥候小队一个月前外出后一直没回来，是不是···”
　　兰德里并没有理会啰嗦的小守卫，用力地勒停坐骑，等待城门打开。他身后的骑兵们也随之有条不紊地停止前行，惯性使得马蹄将地上的积雪踢地飞溅。
　　往常的兰德里自然不像现在这般不苟言笑，他在军营里是出了名的好相处，即使训练与执行任务时一本正经，但私下里其实是一个阳光爽朗的小伙子。然而眼下他神色凝重，阴郁的神情几乎要从沉下来的脸上滴落。
　　一个月前，斥候小队照常外出巡逻，平日里一周左右便能回城的斥候们这次却迟迟未归。对于斥候而言，失联便等于死亡，如非掌握重要情报，军中没有出动搜救的必要。
　　本来这是一个悲伤又平常的故事，在凶险莫测的十万雪山，有人丢掉性命甚至全军覆没就像是平静的湖面吞噬了一只误入其中的小老鼠。然而就在刚才，包括兰德里在内所有正在开会的军队干部们亲眼看见魔像水晶中传来的斥候小队长的求救信号。
　　魔像水晶是一种古老而品种多样的信息传播工具，它通过使用者将自身魔力注入水晶中，将使用者所处的物象声色全部录入其中。
　　本来大家都在悲伤的氛围中积极讨论制定新一批斥候的名单，但这突如其来的微小变化引得众人为之色变。因为大家都知道斥候队长林姆是个对魔法一窍不通的大脑袋，不要说自身魔法能力，连一些专门为没有魔法天赋的普通人制作使用的便捷魔法工具林姆都一向对之深恶痛绝。如果不是军备长对众人怀疑自己购置军需物品的优秀能力所愤慨，大概被强制要求出行携带水晶的林姆打死都不会带吧。
　　但那魔像水晶里却实实在在的传来了一些信息：鲜血，嘶喊，野兽的咆哮，最重要的，是有人发现影像中有模糊的、好似魔力印文波动的痕迹。兰德里眉头紧皱，来自雪山深处的魔法波动，听起来像是荒诞的笑话。埃洛梵要塞建立百年来与之斗智斗勇的一直是那像蝗虫般的雪兽，不知从何时起，每年十万雪山短暂的夏季结束，数不尽的凶禽猛兽便发了疯似的南下侵扰。这些雪兽虽然野性暴劣，但智慧低下，如果不是因为亲眼见过那声势庞大的兽潮，或许所有人都会怀疑这座要塞建立的必要。
　　如果是说它们掌握了魔法，倒不如相信城里的没有去酒馆喝花酒的士兵。
　　现在没人关心是否是林姆使用了水晶，但现在摆在众人面前的是，斥候部队遭遇了在所有人都意想之外的可怕事件。
　　“从今天开始，如果没有军章签署的纸面许可，任何非军队人员不可随意进出要塞。”城门终于重新开启，兰德里为了防患于未然，抬头大声对城墙上的所有守卫下达命令，说完便挥鞭，带领身后的骑兵出城，只留下一头雾水的众守卫。
　　“嘿嘿，怕是山里那群畜生又不安生咯，”不远处城墙上，另一个满脸胡子拉碴的中年守卫坐倚着墙壁，“上百人的骑兵队可不像是仅仅为了临时巡逻那么简单。”
　　“不会吧，虽然雪兽暴乱逐年频繁，但一直发生在冬季，还没有过夏季发生雪兽暴乱的先例。”
　　中年守卫似乎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作争辩，他摆了摆手就拉低了下头盔，打起了盹。满脑子疑惑的年轻守卫撇撇嘴，扶住机关的手开始用力，准备再次关闭城门，突然一道金属划破空气的声音破空而来。
　　还不等年轻守卫作出反应，那东西便击中他的脑门。守卫吃痛的抱住头，来物从指缝间落出，竟然是一枚崭新的金币。
　　“这···”守卫瞪大了眼，这可是实实在在的金币，自打他调来这里，每个月只有可怜的十个银币的军俸。但一个普通的三口人家一个月花销也不过七八个银币，若非凯尔特王国从来没有放弃过重武治国，或许在这个和平年代没有多少人愿意参军。
　　可现在一枚闪着新鲜光泽、发出诱人香气的金币就这样被小守卫紧紧地捏在指尖。
　　埃洛梵要塞进入夏季已经两个多月，在这个只有短短四五个月的无雪季节，是埃洛梵要塞的人们最惬意的时候，没有吃人性命的雪兽，也没有冻得让人不敢出门撒尿的冷风，每个人的骨头都仿佛被空气中的暖流吹酥了。一抹亮色的雪白从城下不远处出现，黯淡的旧雪衬托的这抹雪白格外显眼。
　　“是雪兽！”年轻守卫看清渐渐逼近的那显眼的雪白却惊慌大叫，“难道真···”
　　仿佛是为了安抚反应过度的年轻人，跳动的篝火摇了摇身子将来者形貌照清。
　　一头奄奄一息的巨大白狼，腹部被刺穿，现出原形后才让人发现身上的血污要多于干净的雪白。而这头白狼身下，是一个人。依稀能看出扛着狼的人身形瘦削···个子也不算高，跟体态健硕魁梧的巨狼比起来简直就像是成年人跟婴儿。可现在看起来有些滑稽，“婴儿”双臂绷得笔直，“成年人”被高高举起，像极了傀儡剧里偷东西的机械小贼扛着比自己体积大数倍的宝箱。
　　“哟，谢谢小哥。”听声音不过十六七的年纪，扛着巨狼的人一溜烟跑进了要塞，在守卫的视线中远去。
　　或许是假睡，或许是被吵醒的中年守卫慢慢悠悠的说道：“这小子经常出城打猎，有时候在城外一呆就是好几天，但他每次带回来的猎物都是值钱货，大多数连几十年的老猎手都捣鼓不到手。有时候回城误了点，他就像刚才那样给兄弟们点儿好处，城门自然就给他留着了。”
　　“这有些危险吧···万一那头狼醒了怎么办。”年轻守卫扶了扶自己的下巴。
　　“管他呢，又不是第一次了。”
　　小守卫讪讪一笑，大概明白自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他低头捡起地上的金币，两指捏住它轻轻地摩挲。
　　“其实不用给钱的，兰德里队长带了那么多人马出去，外面肯定有危险，怎么能把他丢在外面不管。”没来由的，年轻守卫突然嘟囔了一句。
　　“哎，你小子的脑袋是不是木头疙瘩做的，有好处不拿叽叽歪歪什么呢？”中年守卫嗤笑一声，扶正头盔瞥了眼。
　　“木头脑袋”将金币揣进钱袋没再搭话，又是一个像往常一样安宁的夜晚，静谧的只剩下篝火燃烧时空节爆开的微弱声响。
　　······
　　索诺跑的飞快，要不是那头狼看着快翘尾巴了，他也不至于这么火急火燎。况且他自己也好不不到哪去，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跟长马陆一样紧紧缠绕在被巨狼皮毛掩盖的左臂上。所幸他失血不多，伤口也被凝结的血块包住。
　　他叹了一口气，在埃洛梵要塞，人跟雪兽几乎是势不两立的两拨，见面就不死不休的那种。本来这次出城只是想赚点钱补贴粮用，没有正经活计也不参军，也只能靠这样子勉勉强强维持的了生计。
　　夏季是雪兽们的蛰伏期，在这个时候，雪兽相比与冬季来说威胁性会减少很多。它们往往会选择往山深处隐退，等到短暂的夏天一过，便是吐露獠牙的时候，无休止的下山侵扰，对人类领地发起一次又一次的自杀式袭扰，这就是雪兽暴乱。如果没有埃洛梵要塞的抵挡，不知道雪兽会一路南下杀到哪里。
　　然而在夏天，猎手变成了猎物。许多从南方慕名而来的贵族与猎人，在这个黄金时间他们要么纵马轻歌，享受围猎的乐趣，要么只是为了单纯的赚上一笔。
　　索诺自然有他的生财之道，一般只要稍微往雪山深处走走，就能碰运气遇到一般人猎捕不了的雪兽，哪怕自己也要费上一些周折。但这次外面的雪兽仿佛都灌了鸡血一样，它们比往日里更加具有凶性和攻击性，甚至更加的···嗜血。好几次索诺都差点当场嗝屁，仗着他对雪山外围地形的熟悉才不至于让自己英魂陨落。
　　当时索诺已经萌生了退意，虽然他又怂又懒，但好歹贱命一条，鸡肋都有几两肉呢。就在他拍拍屁股上的雪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一头寒冰虎撕裂了满盖着积雪的灌木向他咆哮而来。
　　寒冰虎名字听着霸气有型，其实只是因为它脖颈间仿佛冰锥的粗壮鬃毛，本质上也还只是一只被凶性驱使的野兽而已，平日里索诺的衣食父母名单里少不了它。兽类天生灵性低下，难通慧根，拥有魔法能力的往往数量稀少而且分布在元素灵力蕴含极为富足的洞天福地，像十万雪山这种穷的叮当响的地方，除了雪还是雪，虽然可以理解为冰元素丰富······
　　但那头寒冰虎自它出现在索诺面前，一股压迫感就让他感到胸闷。起初索诺以为那是它嘴里的腥臭味，他捏着鼻子故作镇定的大喊大爷你该刷牙了，我都被你熏得喘不过气来。可很快他就发现他嘴欠的不是时候，这头猛兽成功的让他给激怒了。
　　院门一脚被索诺踹开，门轴象征性地抗议了一声，好像不满自己的地位所遭受的待遇。
　　索诺放慢步子，走进院内。院子内极为宽敞，一幢有些许古旧的洋房坐落在院门正对过。墙皮上的石灰岩有的地方已经开始剥落，爬山虎倒是有些春风得意的样子，像是岁月的补丁。可依然不难看出这栋洋房曾经的气派。
　　也许是神经紧绷了太久，回到家的索诺一边哼着他随意编的曲子（不得不说编的委实有点随意，索诺只敢在单独一个人的时候哼，这时候的他显得有些神经），一边走向洋房右侧垂直相靠、相对比较简陋的一间房子。
　　受伤的雪狼被他小心翼翼放在地上，伤势比想象之中要轻得多。一些细小的创痕已经开始愈合，腹部最致命的那道伤口虽然依旧血肉模糊，但至少已经看不见内脏，不至于伤及性命了。在回来的路上索诺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生怕自己跑的太快把巨狼的内脏给颠出来。
　　索诺从门底缝中摸索着钥匙想，如果没有这头雪狼，可能现在自己已经在寒冰虎的胃袋里泡胃酸浴了。那只寒冰虎无论是力量还是迅捷程度都远超他的认知，甚至不知是否是错觉，在与它交战的过程中，他能隐约感受到空气温度的降低。虎爪有力的挥击伴随着冰晶爆裂的声响，好像是法师们挥舞法杖才有的画面。
　　随着寒冰虎的攻击越来越凌厉，索诺也渐渐力不从心。当他左臂被划伤并跌倒在地时，雪狼及时出现阻断了寒冰虎的攻势并与它对峙起来。索诺虽然不知道来者善否，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直到现在索诺还对自己当时机智的决定沾沾自喜。
　　所幸那头寒冰虎并非什么神兽魔物，很快便被一人一狼重伤在地。如果不是两者都放松了警惕，对于它的临死反扑没有反应过来，或许雪狼就不会受伤。
　　“啊！”
　　一声尖叫吓得索诺打了个哆嗦，刚刚摸到的钥匙好像不小心被他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