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真理殿堂

　　【神话时代·真理殿堂】
　　古根海姆教授仰望着头顶的建筑穹顶，衰弱的视力使得他分不清穹顶上的硕大星图，是夜空中真正的星图，还是一位杰出大师使用精湛的手艺画上去的。
　　古根海姆教授站在一面黑色的墙壁处，他的手轻轻触碰在墙壁上，彻骨的冰凉从黑色墙壁上袭来，仿佛拥有生命，急切地吸收他身体的热量，古根海姆教授急忙把手收回，放进口袋里。这黑色的墙壁，使用的材质是他脑海中所没有的，而且他不认为，世界上有这种奇怪的物质。
　　他暗暗估算着眼前这栋建筑的数据。长八十米，宽五十米，和学院之柱中消失的那一部分在数值上完美契合。这难道就是传说中，柏拉图学院的第三城墙——真理殿堂？
　　他再次仰头观望这栋建筑，它的穹顶极高，是典型的中世纪风格，以求更近的接近上天。在圆形穹顶四周，是四面坚实的神秘材质打造的黑色墙壁，墙壁与穹顶交接处，一共有九个半圆形天窗。两侧长墙壁分别是四个和三个，宽墙壁则分别一个。建筑外的灿烂阳光，经过长墙壁的四个天窗，仿佛四道整齐的神圣光芒，驱散这建筑内的黑暗。
　　在这四道光芒照射的地方，是整齐排列的座椅，在座椅的对面，同样是一排排的座椅，只不过它们只能处在昏暗的环境里。座椅上是泰然坐定的各位教授，他们眉毛高扬，三五成群地讨论着。他们的身份很难一一确认，但他们拥有极高的声望和成就，以至于古根海姆教授只能静静地站在墙壁处出席这场会议。
　　实际上，古根海姆教授是没有资格进入学院之柱的真理殿堂内的，只不过因为某一个人，他才有幸进入真理殿堂。
　　古根海姆教授仰望星空图，感叹道，“要怎样才能够达到这群老家伙的高度？”
　　“站在学院之柱上，差不多就可以。”身旁的甘古特接过话，他那认真的态度让古根海姆教授感到害怕。
　　甘古特作为柏拉图学院的中学教师，可以说，级别比古根海姆教授还要低，但是他却和古根海姆教授站在同一个位置，整个真理殿堂只有他们两个是没有座位的。
　　“想一想，这是我们的荣誉。”甘古特乐观的态度更让古根海姆教授害怕，他听见甘古特说，“别人连进入真理殿堂的资格都没有，而我们两个，却好不费力的进来了，这是我们的幸运。”
　　古根海姆教授用手理了一下头发，他的发际线已经到了无法拯救的地步了，可是他还是有羞耻之心的。他很清楚他今天的作用是什么，发挥领路人的角色嘛！就是把别人带进真理殿堂，然后自己被关在门外的领路人角色！
　　在古根海姆教授哀叹自己的渺小作用时，甘古特已经在观看真理殿堂内发生的事情了。
　　先知走到亥伯龙神的神像下。从宽墙壁天窗上射入一束光芒照射到亥伯龙神的神像上，神像笼罩在耀眼的光晕中。巨大的亥伯龙神口中含着一本标注七重封印的卷宗，意味着卷宗的内容是世人所不能理解的。它右爪握有权杖，左爪捧着世界之球，寓意世界由亥伯龙神维系与掌控。
　　先知从围绕在亥伯龙神神像的光晕中走出，他推出一块巨大的黑色石板，上面是一块巨大的地图，上面标注着一条条红线。甘古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那些红线让他很疑惑。
　　先知推出黑色石板，巨大地图出现在众位教授面前的瞬间，真理殿堂内一阵哗然。这种气氛让甘古特想起一个熟悉的场景，那就是他给学生们布置假期作业时，从学生们身上蔓延出来的绝望气息，瞬间填充整个教室的场景。甘古特对真理殿堂内的教授们不太关注，他在思考那一条条红线代表着什么。
　　那些红线在地图上纵横交错，但却与标准地图上面的经纬线不同，经纬线纵横交错，条理清晰，秩序分明，可是那些红线却凌乱无比，还有弯弯曲曲的，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又到哪里结束。就像是一个受伤的人，皮肤上全是纵横交错的刀伤，从那里渗出鲜红的血液一样狰狞可怖。
　　“这是自由之士尤里安负责测绘的，诸位有什么看法吗？”先知说着离开黑色石板，他屈身坐下，似乎是禁不住身体的劳累，颓然地躺在座椅上，仰头看向圆形穹顶的湿壁画。
　　那里并不是古根海姆认为的星空图，而是一副名副其实的宗教神祇湿壁画。被古根海姆误认为是巨型圆月亮的，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白色背景，上面画着神子的神像。周边星星点点的光芒，是呈阶梯状上升的层层叠叠的白色云朵，它们紧密有序地围绕在神子神像周边，在白色云朵上，是一个个俯躺仰卧、神态各异的天使，他们共同的特征是目光紧随神子，而神子的目光眺望下方，似乎直指先知的眼睛。
　　甘古特感觉到自己现在就像那些懵懂无知的学生，迫切地需要某位老师的指导，那些红线在他的脑海中缠绕，想要把他的智慧都挤出来，然后使他变成傻瓜。
　　“这是很简单的力学知识。”一个沧桑有力的声音从圣光笼罩的地方传来，一个两鬓稍白的人从那里走出，他的头发略显凌乱，除了两鬓，其余地方的头发中也夹杂着白发。甘古特惊讶于此人的面容，因为那紧致干净的两颊和炯炯有神的眼睛，告诉他，这个人的年龄不会超过三十岁。
　　古根海姆教授看出甘古特的疑惑，他吸了一口气，摆出大教授的高度教导甘古特，“物理学，通常是少年成才，不需要像文学家，等到八十高龄，才著成一部旷世巨著。看他的白色衣着，应该是首席教授，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大师。”
　　“原本这里有三根钉子，阻挡这些红线的移动。红线远不止一条，但在三根钉子的作用下，可以开辟出一块安全的三角地带，红线永远不可能扫过这片区域。”物理学大师指着黑色石板上的一枚钉子，那枚钉子十分细小，如果不是他指出来，甘古特根本不会知道那里竟然有一枚钉子，他也更不会知道，那些红线不是画在地图上的，而是真正的能触碰到的红线。
　　“现在仅剩一颗钉子，对红线的移动根本不构成阻碍效果。”物理学大师摇摇头，黑色的瞳孔内倒映着密密麻麻的红线，“如果只是一条红线就好了。”物理学大师说着拔掉他指向的那枚钉子，没有了钉子的阻碍，红线瞬间绷紧，急速掠过地图，一条条红线竟然井然有序，回归到标准地图上经纬线的模样。
　　“二十年前，第一枚钉子被取走的时候，你说了这么一段话；两年前，第二枚钉子被取走的时候，你又说了这么一段话。”另一位沐浴在圣光底下的教授开口，他的嗓音非常细腻，说出的话字正腔圆，似乎是一位诗人，能够吟诵动人心弦的诗篇，“如今最后一枚钉子被取走，你还说这样的话。人要成长，不要固守过去的成就。”
　　“是歌尔德大师。”甘古特兴奋地拽着古根海姆教授的衣袖，他自作主张地为教授解说，不管对方感不感兴趣，“他以一人之力，将黄金时代的文学提升至世界高度。黄金时代的铜臭味容不下这位伟大的诗人，没想到他竟然藏身神话时代的柏拉图学院。”
　　末了甘古特又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他可是人类文明的瑰宝，真理殿堂缺少了他，就像皇冠上缺少了一颗最大的宝石！”
　　面对歌尔德大师的诘问，物理学大师无奈地摇摇头，脸上挂着笑容，径直走回自己的圣光席位。
　　“界线一直在移动着，但这一过程十分缓慢，世间没有一个人能够凭借肉眼察觉到，除非把它和遥远的过去进行比较。”
　　他弯腰在那里写着什么，然后回到黑色石板前，把手里多出来的一张白色纸片，用刚刚取下的钉子，钉到了地图上。
　　上面写着一串数字，2592164。
　　“从现在开始，到这根红线扫过学院之柱，越过真理殿堂，还有这么多时间。”
　　“意思是说我们还有不到300天的时间？”
　　“单位是秒。”物理学大师耸耸肩，他也不希望只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时间就急剧缩短24倍。如果对方用更小的单位换算，那么他的这句话倒是可以为大家争取很多时间呢。
　　“二十年前，第一种力量被那股势力强行取走，神话时代努力维持的平衡就已经被打破，那个时候，我们就已经明白，依靠三种力量抵御界线的时光已经成为过去，必须做出改变，做好准备，以应对神话时代将会面对的越来越恶劣的局面。然而林茨在两年前通过古苑水道进入恶龙领域，取走第二种力量，神话时代努力维持的平衡就已经完全被打破，红线开始肆无忌惮地移动。所以有没有第三种力量，对于神话时代的现状没有丝毫意义——”
　　“但能为我们提供希望。”
　　“希望是一件代价昂贵的东西，与其吟诗作对，等待希望。”物理学大师伸手，做出邀请状，“不如把时间留给我们的柯布西耶大师。”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物理学大师指向的那团圣光围绕的地方，等待着这位大师的降临。
　　“由神话建设集团负责建设的住房全部采用了与神话时代分离的隔断技术，完美的艺术品已经诞生，但——”柯布西耶大师置身在光晕中，语气充满了狐疑和不确定，“我不知道它是否能够拯救所有的神话时代公民。”
　　“意思是说，必须要舍弃一部分神话时代的公民，用他们的生命来保证其他人的存活喽？”声音从另一团圣光中传来，但甘古特还没搞清楚对方的身份，就不得不被另一个反驳者的话语吸引过去。
　　“这是永恒的自然定律，一部分人注定被淘汰，而另一部分人则凭借他们的优秀才能与技艺而生存下去——”反驳者的话语还未结束，被反驳者就忍不住维护自己的观点了。
　　“如果按照你的观点，那么我们就应该不做任何事情，因为自然会替我们做出选择，自然已经注定一切。界线的出现，就是为了消除无法适应界线的人类，把真正的经过自然选择的人类留存下来，就像那些能够自由越过界线的自由之士，他们就是自然的宠儿。那么像我们这些端坐真理殿堂的人，只能等待着界线划过我们的身体，帮助我们迅速回归尘土的状态。”
　　“当然可以这么说，不过您忘了一件事，自然包括一切，人类就是自然的一部分，人类所做的事情，也是自然所做的。因此，我们的选择，也是自然的选择！”
　　真理殿堂内突然陷入骚乱中，声音此起彼伏，每一位坐席上都在发出着有理有据的声音，传达着不同的观点，使真理殿堂陷入了甘古特非常不想看到的状态——学生们在课堂上叽叽喳喳的样子，有时候这些学生说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仔细想想，总是在某一方面有所欠缺，而缺乏耐心的教师，往往不愿意一个个地纠正并解答他们的疑问。
　　“教授，大师们好像吵起来了，你对这些受人尊敬的大师们的言论有什么看法？”甘古特征求古根海姆教授的看法，他看到教授撅起厚厚的嘴唇，上面挂着即将吐露的话语。
　　“我早就明白，争论在哪里都会发生，只是方式和理由不同而已。”古根海姆教授望着那一位位德高望重，在各自领域取得惊人成就的大师，心中思绪万千。不过最终他和甘古特一样，把目光投向先知身上，希望先知能开口，制止这里的纷争。可是先知静默无言，他的目光和穹顶上神子的目光相接，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啊！”甘古特突然一声喊叫，把身边的古根海姆教授吓了一跳，他扭过头，惊恐地望着甘古特，后者像是发现了不为人知的秘密，惊喜地告诉教授，“这就是先知啊！唯一一位也是最伟大的一位先知，原来他早就知道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了，所以才会静默地坐着，等着他所预见的那个结果的到来！”
　　“你这样的言论也配在立足在科学的道路，真理的殿堂？”古根海姆教授面色冰冷，在心里默默地骂着——你他妈的！
　　他可不能骂出来，毕竟粗俗的言语也不适合出现在真理殿堂这一神圣的地方。
　　“各位！”柯布西耶大师的声音响起，古根海姆教授看到一位风度翩翩的老人从圣光中走出，他有着一头短小的头发，踩着坚实的脚步，成功盖住了真理殿堂内的喧闹。当众人的目光齐聚柯布西耶大师身上时，他已经站在了先知的身边，背后矗立着亥伯龙神的神像。
　　“我们都知道，站在神话时代前沿的，是先知和天才。自由之士尤里安将他负责测绘的那一部分地图交到先知的手中，而这份地图的确大大超过了我们原定的计划范围。但二十年前就已经制定并且实施的计划，一定是有用的，只是我们不知道先知将会怎样使用这一计划，就像我能设计出一栋房屋，却不能知道房屋的主人用它来做什么。我们将等候先知的指引——”柯布西耶大师代表着自由七艺中其中一艺，并且是领域的领袖人物，他的言论代表着这一领域的意见。
　　甘古特看到，在柯布西耶大师的带领下，一位位大师从光芒中走出，说出各自领域的意见，然后肃然站立在先知身后，他们的话语全部以“我们将等候先知的指引。”为结束语。
　　“我们需要一位英雄式的人物，他将担负起拯救神话时代的责任，众人的希望全部汇聚于他的身上。他将具有非凡的品质、非凡的才能、非凡的智慧、非凡的意志，以及非凡的勇气。我们将等候先知的指引。”歌尔德大师是最后一位大师，七位大师并列，请求先知的指引。
　　时间的流逝冲走了太阳的光芒，真理殿堂内仅剩一束光芒，它从亥伯龙神神像上方的天窗射入，照射到亥伯龙神神像上。真理殿堂内略显昏暗，陷入一片沉寂，所有人在等待着先知。甘古特屏住呼吸，生怕轻微的一个举动就打破真理殿堂内的氛围，让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
　　在众人的瞩目下，先知缓缓从座椅上直起身，他首先往真理殿堂的门口看了一眼，这一眼使不少人看到了站立在殿堂门口的甘古特和古根海姆教授。然后先知往黑色石板走去，他撕开遍布红线的地图，在上面写下几行字。
　　甘古特一阵恍惚，竟然没有注意到先知刚刚看向他的眼神代表着什么。等到他意识到这是一个约定时，古根海姆教授已经打开门，履行了这个约定。
　　他把一个少年领入真理殿堂，甘古特看着这个少年，他是自己和古根海姆教授这两个互不相识的人之间仅有的关系。
　　“杨非凡，等一下不要像平常那样胡言乱语。”甘古特看着他的学生，这位新学生老实憨厚，拥有令他欣赏的品质，他向这位学生表达着师长的关切。说话时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在真理殿堂，他有些紧张，同时替杨非凡担心。这里不是受他的掌控的那间小教室，在这里，就算那些大师要把杨非凡给解剖了，他也无法进行任何有力的反驳。
　　“这是什么？”先知从黑色石板退开时询问着德高望重的大师们，被他的身体挡住的黑色石板上出现了五排字——非凡的品质、非凡的才能、非凡的智慧、非凡的意志、非凡的勇气。
　　“这是一位英雄所需要的特质。”歌尔德大师应声回答，这是他刚刚话语中的词汇。
　　“那么这些词汇共同的特征是什么？”先知很随意地问道，他的目光转向甘古特。这一次，甘古特没有松懈，他立即理解了先知的意思——甘古特拍拍杨非凡的肩膀，示意杨非凡往那束光芒走过去。
　　而在先知那边，几位大师已经开始解答先知的提问——
　　“是超越常人？”
　　“不懈的追求？”
　　“孤独？”
　　......
　　各式各样的答案层出不穷，但都不是先知满意的答案，因为大家并未看见先知被他们的回答吸引。直到歌尔德大师，这位在文学修辞上造诣非凡的大师，他看着一帮大师胡乱解读自己的语句，却不能触及它真正的核心，于是开口指出这五个短句的共同特征——
　　“是‘非凡’二字。”歌尔德大师吐露的语句仿佛一声惊雷，炸响在真理殿堂，令所有人目瞪口呆。就连伟大卓越的先知，也情不自禁地回头，微笑着看了一眼歌尔德大师遍布皱纹的面孔，像是看待一位回答正确、符合教师心意的学生。
　　甘古特惊呆了，这就是作者的真实意图？这就是先知的真实意图？这五个断句的共同点真的是这样解读的吗？
　　“惊世骇俗。”古根海姆默默地评价道，他和甘古特四目相对，在此刻他们的意见是相同的。
　　“向你们介绍——”先知伸出左手，揽过已经走到他身边的羞涩少年，少年谨遵甘古特的教诲，紧闭着嘴唇，压抑着内心的情感。在耀眼的光环下，他觉得身边任何一个人都释放着强有力的气息，压迫着自己弱小的身躯和意志力，只要稍有松懈，他可能就像小孩子一样，飞快地逃离这里。不过，他想到这里有自己熟悉的人，内心又多了一些支持，他听见自己的名字从先知的嘴里说出。
　　“杨非凡！”
　　七位大师围绕着杨非凡，坐在一排排整齐有致的席位上的教授们也纷纷起身，眺望着先知身边的稚嫩少年，不时和周围的同事交谈着，确认这位少年的身份。很遗憾，他们几乎都摇晃着脑袋，表示从未见过这位突然出现、毫不出众的少年。几位大师甚至悄悄问询先知，尽管他们的声音极其微弱，甘古特敏锐的耳朵也无法捕捉这些信息，但从他们的表情来看，杨非凡给他们带来的只有困惑不解。
　　“匪夷所思。”甘古特听见古根海姆教授说，他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内心同时充满着对那位学生的期望，看起来，这位学生的确能成为英雄。毕竟，这是先知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