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迷雾尽头

　　夜，不知不觉已将结束。
　　在最后的黑暗里，辰空仍提着灯笼，在迷雾里行走着。
　　身后的迷雾收缩消散的速度越来越快，辰空心里满满的都是焦急。可似乎是上天在和他开玩笑一样，只要辰空加快脚步，灯笼上传来的牵引力就会消失，使得他迷失方向。
　　不过有一点只得庆幸的是，走到现在，最后所剩的迷雾范围已经不大了。其实辰空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笑还是该哭，越靠近迷雾中心，那么这座诡异城池拖着自己一起消散的时间就会越往后延。但另一方面，这迷雾终究会退无可退，等这迷雾彻底消失时，自己也终将消散。
　　辰空头顶已经没了雾气笼罩，露出雪原黎明前暗青色的天空。在这黎明前的时刻，雪原没有月亮的夜空越发漆黑，本就稀疏的星辰更是熄了微弱的光芒，整个世界，似乎都只剩下辰空手里那盏光芒愈发明亮的灯笼了。
　　踏、踏、踏……
　　一阵很是杂乱的脚步声在迷雾中响起，只见前方忽然出现了大片大片的光芒。辰空提灯往前，抬目望去，赫然发现那片光芒是一盏又一盏的灯笼发出的烛光交织而成！
　　一盏灯笼需要一位提灯人，以此刻辰空所见的烛光数推算的话，如辰空一般提灯而来的人，足足有上千之多！
　　脚步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清晰，烛光渐渐穿透迷雾，将每一位提灯人连接在一起。
　　辰空这时才明白，自己已经是来到了迷雾尽头了！而当这些烛光互相连接，照开了浓浓迷雾时，辰空惊悚的发现，除了自己之外，其他的提灯人都是如先前那宫女一样的不似活人的怪物！
　　辰空心里莫名的狠狠颤了一下，倒不是说辰空怕了，眼前这上千“诡尸”站在一起的画面确实惊悚，但辰空心里担忧的是，如若这些提灯人一齐向自己动手，自己该当如何？
　　没有给辰空更多的思考时间，迷雾中发生了变化。
　　所有的提灯人一起将灯笼放在身前的青石之上，在灯笼在灯笼稳稳的立在地上后，他们一齐跪了下来，以额叩地，拜倒在灯笼前。
　　“唐魂不灭——”
　　没有人开口，但是迷雾里突然响起一道苍凉的嘶吼。
　　地上跪伏着的上千提灯人在这声嘶吼落下之后，再次叩首，而后骤然化作一股青烟，进入了身前的灯笼中。
　　只有辰空，呆愣愣的站在原地。作为一个不请自来的人，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的他现在心里着实是慌得紧，但紧接着，辰空脸上镇定直接消失了。
　　最开始那声苍凉嘶吼似乎有着摄人心神的作用，自其一响起，辰空便发现自己不能动了！在看到那上千提灯者一齐消散的景象后，辰空内心的惶恐怎么都压抑不住了——马上就要轮到自己消散了！
　　辰空努力地想要挣扎，想要挣脱身上的无形禁锢。
　　但是没用啊，无论他怎么用力，怎么鼓荡体内的元力去冲击，那层枷锁丝毫不为所动。一只蚂蚁它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办法撼动压在身上的大树啊。
　　该死！该死！该死！
　　可恶啊……辰空心里疯狂的喊着，又是这种等死的感觉，又是这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在辰空挣扎时，场上变化再起。
　　一盏又一盏的灯笼飞起，分列两旁，呈夹道之势。迷雾，渐渐退到两边，露出了迷雾之后，那恢宏的宫殿。
　　大明宫，含元殿！
　　座落在三米高的台基上，整个含元殿高于平地四丈。远远望去，含元殿背倚墨色夜空，高大雄浑，慑人心魄。殿前铺就三条“龙尾道”，一道分三层，旁立白玉扶栏，其上镂刻螭头图案，其下镂刻莲花图案。
　　含元殿前筑有翔鸾、栖凤二阁，阁前有钟楼鼓楼。此时在这片浓郁白雾退至两旁后，一个又一个身穿衮冕，冕上九旒，青衣纁裳，上绣九章纹，金玉饰剑镖首的人显出身影。
　　鼓楼之下，众人衣上绣有走兽，个个孔武勇猛。钟楼之下，众人袍上绣有飞禽，个个文雅不凡。含元殿门缓缓开启，两拨人分列两边，向着殿内整齐的稽首行礼。
　　殿门彻底开启，露出其内金碧辉煌的大殿。殿内雾气尚未散尽，但隐隐可见深处那龙椅之上，坐着一人。
　　而在另一边，在那烛火边缘，辰空还僵立在那里。
　　仅刚刚那么一会，雾气边缘已经收缩到辰空身后了。可辰空和猼兽还是被那无形枷锁禁锢着，根本动弹不得。
　　辰空初时为这宫殿的恢弘所镇，心神片刻失守，但很快他又继续挣扎起来，他不想死，一点也不想！
　　同样的，猼兽也一直在挣扎着，三丈之高的兽躯不住地颤抖，每一块狰狞肌肉都在疯狂的发力，去抗衡那压在它身上的万钧之力。
　　眼看着，那雾气边缘就要缩到辰空和猼兽身上了。
　　“吼！”
　　猼兽那出类拔萃的血脉赋予了它无与伦比的强大体魄，哪怕不靠妖元，它也是硬生生的挣开一部分禁锢，怒吼了一声。
　　甫一能发声，猼兽直接在用血脉秘法吼处了刚刚那一声怒吼。此刻生死攸关之下，猼兽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能向自己母亲求助了。
　　遥远的禁林深处，一头撼天巨兽本在睡梦之中，但忽然传来的一声兽吼让她睁开了眼睛。巨兽瞳中光芒一转，其庞大的身躯消失不见，转而是一个三十岁上下，身穿锦袍的美妇人轻轻地落在了地上。
　　美妇人仔细分辨一番，目中渐渐露出明了之色——自家那个不争气的蠢崽，被那奸诈老树精给骗的去给别人当坐骑也要偷偷溜出去，现在好了，碰到麻烦还不是要找你娘……
　　嘴上埋怨归埋怨，但美妇人没有一丝的迟疑，直接将自身元力隔空渡了一成过去。她心里明白，不到万不得已，以那蠢崽的性子，是不会向自己求救的。
　　迷雾之中，猼兽拼尽所有气力发出那一声怒吼之后，便不再挣扎，只静静等待着。它心里清楚，眼下这局面靠自己是没可能破局了。
　　辰空本来还在奋力挣扎着，突然看到猼兽不挣扎了，整个人怔了一下，一股悲凉感油然而生。
　　认命了吗……辰空心想。目中光芒黯淡不少，他不再咬牙切齿，不再催动元力去冲击。
　　一时间，一人一兽就这么静静站着，“一起等待死亡”，整幅画面看起来无比祥和……
　　轰！
　　突然，原本安静等死的辰空听到身旁猼兽体内传来了一身巨响，其音如百丈大湖开闸泄水，其声可散九霄云海！
　　无匹的气势从猼兽身上散出，美妇人渡的那一成元力到了！
　　“吼！”
　　猼兽目中红芒游走，身上金鬃无风自动，额前月纹白光大放。有了其母渡来的一成元力，猼兽片刻之间便破开了之前那牢固得令人绝望的禁锢。
　　嘭——
　　猼兽用嘴叼着辰空，背上六翼舒展开来，猛地一扇，带起一阵气爆之音，径直朝着迷雾尽头的含元殿冲去！
　　海量妖元的加持之下，猼兽几乎变成了一道光，在空中带起一条长长的光影，仅一息之间便冲入含元殿内。
　　猼兽叼着辰空才一入殿，原本静立着作听旨状的文武百官眉头一皱，齐齐向这冲入殿中的一人一兽看来。
　　感受到眼前百官目中的不善，猼兽止住身形，将辰空轻轻放在身后，它自己则是转身面对殿上正怒目而视的文武百官。
　　“尔等何人！”龙椅之畔，一个太监模样的人尖细着声音喝问道：“朝堂之上，岂容竖子乱闯！逐出去！”
　　辰空抬头看了一眼那高高在上的龙椅处，雾气仍笼罩着那里，他看不透。
　　殿上百官在那太监喝问之后，目光直接由愤怒转化为澎湃杀意，朝堂之上，杀机乍现！
　　霎时间，百官齐动，浓郁得犹如实质的杀机直接向猼兽和辰空绞杀而来，袍上绣着走兽的武官一个个直接是红了眼睛冲至猼兽身前，作势欲杀。突然冲进来的两位不速之客，只有猼兽给予他们一种危机感。
　　“吼！”
　　猼兽张开血盆大口，向着冲至身前的武官们怒吼一声，同时还不忘用尾巴将辰空又扫开了些——猼兽清楚自己现在有多强，它怕战斗余波波及到辰空。
　　辰空被推开，只能远远看着猼兽。
　　砰！
　　在猼兽分心之时，已经有武官来到它身前，一只套着指虎的铁拳狠狠的砸在猼兽脑袋上。
　　结结实实受了那一拳的猼兽甩了甩脑袋，巨大兽瞳盯着眼前刚刚给了自己一拳的武官，目中凶光乍现，直接是一爪招呼！
　　猼兽获得了其母海量妖元支撑，再配上那无与伦比的体魄，这一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那带指虎的武官身上，直接是将之撕成两半！
　　“吼！”
　　甫一见血，猼兽的凶性被激发出来，咆哮一声后，四足猛地发力，整个身子窜了出去。
　　没了后顾之忧的猼兽在那人群之中，真实的上演了一出狼入羊群，所有武官，没有一个是其一合之敌！
　　猼兽在殿上杀得酣畅淋漓，辰空在远处看的热血沸腾，恨不得是自己在场中厮杀。
　　不过看着看着，辰空忽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刚刚在猼兽刚挣脱禁锢时，他有问猼兽怎么办到的，而猼兽在心里给辰空的答复是——靠母亲。辰空知道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在想这些好像有些不太合适，但是人家猼兽遇到危险叫一声就有大拿来助，自己却只能在那无力、认命、等死……越想越气，自己这是收了个妖二代呐，妖比人，气死人……
　　突然，原本站在交战圈后方的一众文官们好像看出了些许门道，脚步快速走动，数十个文官按某种特定的位置站定，而后手上一起掐印，口中喃喃念了一句词。一道白光猛地自数十位文官组成的阵法中心飞出，裹挟着厉啸之音，向着辰空射来！他们看出辰空和猼兽的关系，要先斩了辰空！
　　猼兽红眸一凝，当即不再和一众武官死战，一个侧身甩尾，其玄鞭似的尾巴狠狠抽在众人胸膛，顿时将所有人都抽飞了出去。
　　武官们一个个胸膛塌陷，倒飞出去，猼兽则是沿着反向飞跃而去——它要为辰空挡下这道白光，不然这一击，辰空承受不住。
　　嗤——
　　没有声势浩大的轰然炸响，那道白光全都凝聚在一点，直接射入了猼兽体内。
　　猼兽落在辰空身前，脚步有些不稳。刚才的那一切实在太快，辰空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心疼的看着猼兽，他看到了猼兽身上那道白光贯穿后留下的小口。
　　“呜……”
　　猼兽体内那道白光在四处冲撞，让它很是痛苦。但它还是立即转身，准备冲过去撕了那群文官。
　　不过就在猼兽准备冲出去的刹那，辰空忽然喊住了它。
　　“别管他们了，直接往前冲，去龙椅那！”
　　猼兽回头疑惑地看向辰空，而后它看到了大殿外，正以一种恐怖速度收缩而来的白雾，似乎是刚刚供给百官发动攻势，让这处诡异之地开始加速消失了！
　　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猼兽叼起辰空，身形猛地窜出，在身后带起道道残影，直至那龙椅而去。
　　四周的百官还想再对一人一兽发动攻击，但是猼兽全力爆发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从众人身旁经过，宛如浮光掠影一般。
　　文官们又打出了一道白光，向辰空射来。
　　一时间，含元殿上，一人一兽在前，白光在后，百官最后，所有存在都向龙椅冲去！
　　但最快的，是收缩的白雾！在又一道白光被打出后，雾气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开始收缩！！
　　一瞬之间，白雾边界掠过了殿门，百官，白光……所有的一切，全都消失在微亮的天光下了。
　　天亮了，这座城不该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