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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大路上，残留着湿润的泥土气息，马车摇摇晃晃，粼粼开过，朝着明华城的方向而去。
车厢里，林琢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他张口正要说话，却忍不住重重咳嗽，吐出了一大口血。
他这剧烈的动静惊动了缩在一旁打瞌睡的李素影，少女从半梦半醒中惊醒，顾不得打理有些散乱的头发，连忙凑过来问：“你怎么样了？”
林琢咳嗽好一会儿才停下，他喘了口气，问：“我们……现在何处？”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不由得一惊，他的声音嘶哑至极，几乎就听不清楚了。
李素影也是离得很近，耳朵几乎贴在他嘴边了，才能听出他在说什么，她想了想，打开马车的窗子，朝外面看了看，她本就在明华城住了十多年，这里的路是极熟的，没多久就判断出了方位：“差不多再有一个时辰，就能到明华城了。”
“好……”林琢只说了一个字，再次陷入了沉默。
李素影看着他面上神色，仍有淡淡的伤怀，忽然心中有隐约的酸意，问：“还挂念着你的林姑娘？”
林琢摇摇头，没有接话：“韩兄呢？”
李素影见他不作答，脸色一暗，知道以他的性子，若是真的决心与林墨然彻底绝情，是决计不会这般顾左右而言他的，但她终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柔柔道：“那位韩大哥在外面赶马车。”
“呵，林兄终于想起我了，小弟受宠若惊。”马车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桀骜。早已熟知韩络冷言冷语风格的林琢没有在意，这会儿功夫过去，他的声音已经渐渐地恢复了过来，虽然还有些沙哑。
“你没受什么伤吧？”
车厢外的韩络笑了一声，说道：“有人质在手，我怎么可能有事。林兄关心的恐怕不是我吧？”
林琢默不作声，却听韩络继续说了下去：“放心，我若是真伤了她，那个老家伙发起火来，我可挡不住。”
林琢脸色几番变化，最终叹了口气：“多谢了。”
车厢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闷，林琢几乎不用看就能感受到李素影情绪上的变化，压抑得如同天边厚厚的阴云。
林琢不知道怎么劝解她，干脆没有说话，一点一点用力自己坐起来，李素影见此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扶了他一把，让他坐在了车厢靠前的地方，与赶车的韩络只相隔着一道车门。
“是师父派你来的？”林琢忽然问。
“不然你以为？”韩络没好气地回道：“若真只靠你旁边那个小姑娘，只怕你现在尸体都凉了。”
李素影听得脸色一白，她自然知道这是韩络在指责她武功太差，一旦有事，根本帮不上林琢什么忙，韩络又是个说话不会拐弯抹角的，想到什么便这般说了出来，也不顾她会有什么想法。
林琢却坦然道：“此事怪我，是我冲动了。”
“本来就是你冲动了！”韩络不客气地说道：“你是认识那两个老头（杨晨、杨铭）的，他们武功有多高，我不信你不知道。纵然天机榜上的高手颇有不实之处，你又是哪来的勇气敢以一敌二？”
林琢再次默然，李素影却忍不住了，冷哼道：“说了那么多，你不也是全靠挟持人家林姑娘才能全身而退？”
韩络冷笑一声：“长乐帮的丫头，不是我说，同样身为女子，那位林家大小姐的武功可比你高了许多，若非她魂不守舍，没有防备，我可未必就能稳赢她了。”
李素影一怔，转头看向林琢，却见他全无反对的意思，竟是同意了韩络的说法，她心里不服，问：“真的？”
林琢看了她一眼，默默点头，心中却在暗暗思忖林家的人来了这里的目的。
李素影心中不平衡了，她转头望向一边，怔怔出神，思绪纷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琢继续对韩络说道：“我要去东陵山找霜露居士求医，你有什么看法？”
韩络不耐烦道：“什么什么看法？按你现在的情况，再不老老实实修养一阵子，怕是死在半路上都是有可能的。”
林琢无奈地摇摇头，闭上眼睛休息，再不说话了，片刻后，他的身子一歪，竟又是在这颠簸的马车里靠着车厢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李素影察觉到了动静，转头看来，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把他的身子轻轻放平，让他的头枕在了自己腿上。
看着他那睡梦中仍然皱着眉头的面容，还有那紧绷僵直的身子，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
傍晚日暮时分，马车终于到了明华城。
林琢掀开帘子，极目处天色阴郁，城门口人流如织，繁华不减自己当初刚来江北的时候。
“半年了……”他心中感慨，回想自己初来明华之时，举目无亲，仓皇落魄，即便是夜半寤眠，手中也紧紧地握着兵刃，一点不敢放松。而今看来，那时自己侥幸逃脱的消息应当是被林家隐瞒了下来，而他们之所以没有声张，其真正的目标，仍在于那搅动江湖风雨的山河秘卷！
他默默地想着，人已是在李素影小心翼翼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眼看着韩络轻车熟路地把马车连同一个木头令牌交还给了城门外一处车马行，心中一动：“这也是我们云霄宫门下的产业？”
韩络一撇嘴，说道：“你怎么跟个不问世事的隐士一样，连那位易风尘的身家有多雄厚都不知道？”
林琢眼光一闪，问：“很多？”
韩络嗤笑一声：“岂止是一个多字，整个国朝十三州，甚至连同北疆南荒、东海西域，哪里没有易氏的商行？说是日进斗金也太小看了，可以说是日进千金了。”
李素影听得咋舌，她在钩吾山上也见过那个浑身华丽衣饰、如同商贾一般的前辈，寻常时分心中也是不大看得起这类逐利之人的，然而此刻听闻他竟然打下了那么大的基业，也由不得心中生起佩服之意。
林琢思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我听闻国朝重农桑而抑商旅，甚至很多时候直接便是将商贾当作了待宰的羔羊，易前辈究竟是有什么本事可以在官吏与其他豪商之间游刃有余？”
韩络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好好养你的伤去，别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客栈我们也可以住易前辈名下的，过两天再去找霜露居士。”
林琢不语，算是默认了他的安排，这时候李素影却忽然嗫嚅着说：“那个……其实你住我家也可以啊，我家那么大，还宽敞，你……”
两个人都看向了她，一瞬间，少女脸色通红，却再说不下去了，狠狠地一摆手：“算了算了，你自己决定好了……”
韩络对林琢耸耸肩，转过身去了。
林琢犹豫了一下，本意是想拒绝的，但看李素影虽然故意偏过脸去，但玉容微红，面上神情，却是带着几分期待与忐忑，忽的心中一软，点了点头：“也好。”
李素影展颜一笑，如春水破冰，明艳无比。
“韩兄……”然后林琢只叫了一声，就被韩络懒洋洋地挥手打断：“我就不必了，跟着师父东奔西走的那么多年，还没来过明华城这么好的地方，总得四处转转。你们自己去吧。”
林琢不再说话了，他知道韩络虽然是师父早就安排好了来保护他的，但他的师父玄默道长也是极受穆云礼遇的客卿，来去都自由得很，自然不能把别人当寻常外门弟子一样使唤。更何况韩络虽然说话喜欢带刺，人却比宫飞扬靠谱得多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中自有数。
他笑笑不再挽留：“玩得高兴。”
韩络大步走向了人来人往的城门，伸出一只手随意摇了两下，算是示意知道了。
等他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人群里，李素影悄悄地松了一口气，韩络虽然在先前救了她与林琢两人，但这个人武功诡谲阴冷，人也仿佛带着那挥之不去的阴鸷，总是让她感到很不舒服，现在他走了，她自然心情大好，忍不住就抓住了林琢的袖子，嫣然一笑：“我家就在不远的地方，跟我来吧……”
林琢的目光四处转着，不经意地看向了一处地方，脚步一顿，脸色微变。
李素影奇怪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也变了色。
那里有一伙二十多个身着快剑门服饰、披着赤火云纹大氅的精锐汉子，为首的那人，五六十的年纪，苍髯虎步，气势逼人，以林琢的目光看去，他的武功竟是远胜过了快剑门如今的门主昆都！他大踏步从他们旁边经过，只随意地瞥了一眼，便让这对年轻的少年男女都有一种震慑的感觉，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同样进了城去。
“好可怕，快剑门，快剑门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人……”李素影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林琢的袖子，口中喃喃自语，只觉得这人的气势之强，比之卓凌飞也丝毫不差了。
林琢却怔怔地回想着那些人身上的赤火云纹披风，心底深处，浮起了一个许久以前，依稀听说过的名号：
明王府的客卿高手，一个叫昆冈的江湖宿老，如今却是高居天机榜第六十位的“天罡玉碎”。
传闻，这个人便是出身于明华城的一个小帮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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