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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莫语长叹了一声，退出了“新伊甸”系统。
“我说，摸鱼，你刚才是不是太摸了一点？至少反抗一下吧？”
说这话的是莫语的大学舍友林昊，盛夏午后的阳光相当强烈，令他刚从头盔式虚拟现实设备中解放出来的双眼很不适应，不得不抬起手遮挡在了面前。
“他们显然都是‘公司’的人，你反抗又能有什么用？”
“至少可以死得有尊严一点！”
莫语没去搭理他，把自己的头戴式vr设备放回了桌上，开始穿衣出门。
林昊捧起了自己的头盔，很是心有不甘的用手指弹了几下，说道：
“你说如果我们刚才用的是全浸入式设备的话，有的打没？”
“没得打。”
莫语头也不回的朝寝室门口走去。
林昊提到的“全浸入式设备”是一种睡眠仓式vr设备，比他们两个使用的头戴式简易设备昂贵的多，几乎是工薪阶层一整年的收入。
这种硬件可以令使用者的意识进入虚拟游戏世界，完全掌控自己的游戏角色，相比之下莫语的头盔在捕捉神经信号方面十分笨拙，实际操控性颇为受限，并且很难完全切断外界感觉信号。
这就进一步影响了使用者在虚拟世界中的精确操作，为了减小这一点带来的不便，大部分头盔式设备干脆取消了视觉和听觉神经信号输入，以高还原的显示屏和印象系统取而代之，仅保留了触觉输入。至于嗅觉和味觉，在大多数游戏中并不必要。
“如果是战士系或者射击系角色，那的确会区别很大，”莫语在把门带上前，转头又看了沮丧中的林昊一眼，
“我们的角色都是法系，胳膊腿利索一点也不会产生质的区别，就别做梦了。”
林昊不以为然的“切”了一声。
“新伊甸”刚刚出现在网络中时，莫语着实对其非常沉迷，这个虚拟世界的真实程度远远超越了它的所有同期竞争者，虽然刚开始时开放的内容很有限，但还是吸引了所有游戏玩家的强烈关注。
那时14岁的莫语是骨灰级玩家中的一员，事实上，他是“新伊甸”中最早达到较高等级的那批玩家中的一个。
但在大三最后的暑假，莫语却不愿继续像林昊那样在无尽的打怪练级中消耗生命，只想找份假期实习充实一下单调无聊的生活。
毕竟，从学业的角度讲，他也应该为自己增加一些社会经验了。
想象着即将到来的未知生活，莫语不禁有些小期待，下楼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宿舍门外，同班女生洛施梵已经在等着自己了，她一身清凉的吊带热裤打扮，在阳伞下站的高挑笔直。
学校已经放暑假了，人不是很多，宿舍区里三三两两路过的男生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前进中不由自主的绕开了洛施梵，走出好远之后才偷偷回头窥她一眼，仿佛她身边有一层半径数米的力场一般。
莫语没有像那些少年一般躲躲藏藏，直接迎着女生的目光走了过去。
“等着急了吧？这天挺热的哈……”
他与洛施梵从小学时候就是同班同学，虽然大学里有各自的圈子，彼此间一周之内说话不会超过五句，但在“新伊甸”中，两人的联系算是相当频繁，经常会一起组队做任务。
顺带一提，这五句话里至少有三句半是见面打招呼。
“还好吧，对你来说已经算很及时了，”洛施梵歪头答道，长发飘到一边，“我以为你还在跟林昊一起做任务呢。”
“日天哥是真的水……”莫语鄙夷的看了高处自己和林昊的寝室一眼，“带不动他。”
“你就会甩锅给他，”洛施梵颇有些为林昊鸣不平的意思，“人家那好歹也算是高等级角色了，我看就是被硬件拖了后腿，你们就没考虑过换一台全浸入VR设备吗？”
莫语不由得苦笑，
“我的洛大小姐……我可不像你一样在系里有个二级教授舅舅，可以随随便便的以‘科研’的名义给实验室买游戏机，我那老姐每月寄来的生活费都勉强够花好吗。”
“我听舅舅说你老姐现在也是冬经大学的副教授了呀，”洛施梵觉得他的说法未免太过夸张，“我看你就是平日里花钱太大手大脚了吧?”
“塑料姐弟情啊……”莫语无奈的摇了摇头，“不提这个了，我们赶紧找个地方聊正事吧，今天实在太热了。”
洛施梵很是赞同莫语对于气温的体感，连忙点头同意。
“施梵~”
两人刚要抬脚，不想却听到了楼上林昊的声音，他从宿舍里探出了半个身子，双手在半空中来回舞动着。
“晚上一起做任务啊~药剂什么的消耗品我全包了~我们就不组摸鱼那个水货了！”
这家伙最近为了把等级和技能点数提升到两位队友的程度也算是拼了，只不过随着等级的升高，像他和莫语这种没有大公会背景的玩家，需要频繁的与有大公司赞助的“职业”玩家抢夺资源。在允许PK的高级区域，他们俩自然是很难占到便宜。
林昊除了上课和做作业，基本全天泡在网络上，社交生活基本没有，对于体育运动更是从内心里鄙夷。尽管如此，从大一开始，他的成绩却高举全系之首，课程几乎都是满分。
要知道，他科科考试都是裸考。
这完全可以算得上系里的传奇，林日天这个响当当的名号也便由此传开。
尽管莫语心里不愿承认，但林昊确实是个天才，传说他之所以没去录取分数线更高的皮京大学和亭滑大学，完全是因为高考写了零分作文……
只可惜，他在游戏方面的天赋就不比学业了。
洛施梵展示出了一个标准的假笑，朝楼上的林昊比了一个“OK”的手势，随后便与高举右手中指的莫语一道转身离开了。
“你……这个夏天当真打算实习？”
校门对面的一家猩疤氪里，洛施梵手托着脸颊坐在桌边，将信将疑的打量着一脸谄笑的莫语，以她对这位“网瘾少年”的了解，他只怕宁愿在家关禁闭也不愿参加这种假期实践。
“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莫语堆起笑，把两杯价格对他而言颇为肉疼的饮料放在了桌上，他假装没看见洛施梵翻起的白眼，继续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按系里要求，大四的课程实习要与我们的专业相关，你舅舅实验室的这个课题，应该不会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跑题项目吧？”
他们二人的专业是时下最热门的VR人机交互，这是个最近十年才出现并迅速发展为一级学科的专业，其方向和内容都与虚拟现实世界有莫大的关联，自然也与“新伊甸”这种VR游戏产业关系紧密。正因为这一点，这个专业不仅很受年轻人青睐，而且应届生的收入极为可观，录取分数线便也一年年的水涨船高。
“我说呢，原来是为了课程，”洛施梵优雅的喝下一小口等候已久的冷饮，脸上写满了幸福，先前锐利而充满洞察的眼神也显得柔和了不少，仿佛是因为确认了莫语的大脑没在高温下短路而高兴一般，“那你就不用着急了，到了新学期一开始，系里会统一提供实习企业的白名单的。”
“先下手为强嘛。”
“我看你是想在暑假直接把这事了解，好在下一个学期里疯玩吧？”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我要提前恭喜你了，这个课题绝对超出你的预料，我把资料给你传过去。”
莫语取出一个穿戴式AR设备戴在耳廓上。
这个年代，无论是VR还是AR，硬件设备都已经非常成熟，这种AR耳机可以把电子信号直接投射进大脑皮层中，在脑海中显示出图像和声音。
“新型全浸入式VR界面及其硬件设备的实验室测试和调校……以‘新伊甸’为主要测试软件环境……”
莫语磕磕绊绊的念出了眼前那实际上并不存在的文本上的一长串全称。从这啰嗦且蹩脚的名字上看，这个课题貌似很学术，但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端倪。
“所以冷教授给我的实习项目是……打游戏？！还是用试做型的最新硬件？”
“怎么样？开心吧？”洛施梵侧脸看着一脸懵逼的莫语，眼神中满是期待和得意，“顺带一提，你的搭档就是老姐本人。”
洛施梵只年长莫语一个月不到，但从小到大，她都坚持以姐姐自称。当然，在很多层面上，她也的确表现出了成熟的一面，莫语的那些小心思，通常很难瞒得过她。
然而这一次，她却没有在莫语脸上看到预料之中的欣喜。
“你知道的，我以前很沉迷‘新伊甸’，应该说现在也很喜欢，”莫语顿了一下，斟酌着语言，似乎现在要谈的是一个颇为沉重的话题，“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越来越多的资本力量加入到这个虚拟的世界中，把一切都搅得变味了。现在的新伊甸，偶尔体验一下还好，整天泡在里面，会感觉特别疲劳……”
“新伊甸”的所有内容都是完全开放的，其中不仅包括拟真度领先业界十年以上的主引擎，也包含了海量的程序和美术资源。
只不过，“新伊甸”的软件资源共享模式十分特殊，用户必须使用游戏中的特殊货币购买其游戏引擎和资源包的使用权。对于这些资源，各大游戏公司都有着极大的购买意愿，因为这几乎是他们开发自己产品的唯一途径，完全自主研发的游戏软件在成本控制和完成度上都无法与“新伊甸”框架下的同类产品相提并论。这些游戏公司研发的付费游戏以副本的方式存在于“新伊甸”的主世界中，中途“新伊甸”并不会设置多余的代理环节。
正因为这一点，各大游戏公司都愿意花费大量资金赞助高级玩家，收购他们手中可以换置程序资源的特殊货币。得益于量子加密技术，新伊甸的软件资源无法以其他任何方式破解。
当然，不论各个游戏公司创造的副本世界多么新奇有趣，最吸引人的仍然是新伊甸的主世界；这些游戏公司同样会在新伊甸中代理各种收费服务，其中网罗了皮肤、坐骑、装备定制和虚拟世界中食衣住行的方方面面，这一切，同样需要大量游戏内的特殊货币的支撑。
于是，被“赞助”的”职业玩家”数量越来越多，与一般玩家的实力差距也越来越大。这些被称为“公司员工”的高级玩家群体，逐渐在虚拟世界中演化出了类似于现实世界中大型集团公司一般的经济体，完全超出了上古网游时代中“玩家工会”的范畴。
几乎所有的游戏业界领袖都认同：新伊甸正在征服并统一整个虚拟世界，而在这个本应“纯洁”的游戏世界中，现实中最有资金实力的公司组织成为了规则的直接制定者，这很令莫语这样的铁杆玩家心寒。
“事实上对我个人而言，新伊甸中玩家们的社会形态越是演化，就约不讨人喜欢，”莫语靠在椅背上，继续说道，“因为……”
“它会变得越来越像我们的现实世界”
莫语嘴巴微张着，没再说什么，洛施梵把他想表达的想法一字不差的说了出来。
“你以为我没有这种感觉？”她手肘撑在桌上，手指点了点上面那份虚拟的实习课题文本，这份文件现在处于二人共享的状态。
“我们玩游戏可不是为了把现实世界里的日常再重复一遍，正因为这一点，我还是建议你读一读课题的内容细节。”
“无非是一些硬件技术呗，还能改变整个虚拟世界不成……”莫语半信半疑的继续阅读起文本剩余的部分。
然而，这些“硬件技术”却大大的超越了莫语的预期。
按照文本中的描述，这个代号为“锦瑟”的浸入式VR终端应用了一种实验阶段的全新技术，使其可以将处于梦境中的人类意识导入到虚拟现实中，换句话说，它可以让玩家们在梦境中进入“新伊甸”玩游戏。
莫语作为一名985大学的相关专业学生，对于这项“黑科技”并不陌生，这种“睡眠机”的初衷是为了降使游戏不至于占用睡眠时间，进而影响人们的正常生活和事业。在睡眠机中进行游戏的玩家，不仅可以获得额外的8小时上线时间，而且一“觉”醒来后，精神上的疲劳也会如同得到充分睡眠一般完全消失，尽管他或她的意识从未休眠，甚至一直处于高度兴奋的状态。
这项技术实质上可以将睡眠从人类的生活中剔除，其深远意义和影响，无论怎样描述都不为过，但文本中真正令莫语在意的，却不是这件事。
他注意到，“锦瑟”与一般的睡眠机不同，会首先令玩家进入到浅层REM梦境，然后再进入虚拟世界。
“一般来说，类似的睡眠机会将处于深层睡眠中的玩家接入到游戏中并进行唤醒……”莫语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沉思道，“这是以我们目前的脑神经技术所能做到的，相比之下，REM睡眠中的梦境要麻烦的多，我读到过一份文献，其中提到：超过九成的人在REM梦境中能够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并且会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很快醒来，REM梦境对现在的技术而言太过不稳定了……”
“然而，REM梦境却更加恢弘而且更加栩栩如生，”洛施梵看出了莫语心中的好奇，把座椅往他那边又凑了凑，
“而且少数情况下，REM梦境的主人可以控制甚至主导自己的梦境世界。这才是‘锦瑟’的初衷，它意在引导出玩家大脑的全部潜能，这将赐予玩家们超越游戏规则的力量。”
莫语的好奇被完全调动了起来，他抬头注视着洛施梵，道：“你继续说，我暂时不发表意见。”
“你梦到过的最宏大、最复杂、最逼真的场景是什么？”洛施梵郑重的问道。
“一座巨型的城市，里面有数不清的高楼大厦和市民，还有非常复杂的地下隧道空间，似乎就是以我们生活的这个城市为蓝本进行脑内加工的。”莫语如实答道，“不仅如此，这座梦中城市似乎还是活的，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运行规律，每个市民似乎都有自己的性格和生活。”
“那你在梦境中生成这座城市，有经历过类似载入进度条之类的过程吗？”
“你开玩笑的吧……”莫语不禁笑出声来，“当然没有，这一切都是……”
莫语恍然大悟，他终于发现了洛施梵口中“大脑潜能”的真正值得深思之处。
“进入梦境的一瞬间就生成的……”
“是的，一瞬间，”洛施梵继续说道，“你认为让一台计算机模拟这样一整座巨型城市需要多久？”
莫语沉默了，这座梦境中的城市不像一般游戏作品中的虚拟场景，不存在重复的墙面贴图或是植被建模，细节几乎可以无限深入。先不说储存数据需要的空间，计算机但是要生成如此巨量的数据，所花时间久绝不可能只是“一瞬间”，莫语甚至怀疑计算机可能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早在几十年前，电脑就可以在国际象棋上完胜人类，但在想象力和创造力方面，即使今天最先进的AI也无法同普通人类相提并论，这才是人类大脑真正高级的地方。”洛施梵晃动着剩下的半杯冷饮，“而在REM梦境中，这种创造力还会进一步增强。画家们经常在这类梦境中获得灵感，脑海中自动生成一副完整的大作，而在现实中，类似的一副作品通常需要几个月到几年的时间构思、修改并绘制。”
“我知道，”莫语接道，“现实中建造一座完整的城市，需要有意识的去设计每一栋建筑的每一个细节，如果由单人完成这些工作量的话，恐怕要花去几百年的时间。但在梦境里，所有的细节都同步自动生成，并处于不断的动态更新中，REM睡眠中的神经元活动也许与清醒时无异，但大脑的思维模式却有本质的区别，这也是现今脑神经科学探讨的热门方向之一。”
洛施梵赞同的点了点头。
“你舅舅相信他有办法将REM梦境中的人类意识导入到‘新伊甸’里？”
“是的，而且他认为REM梦境中的超强大脑能力会直接显现在‘新伊甸’中，这种人类潜能先前被睡眠所‘封印’，但有了‘锦瑟’系统，一切都会不同。”
“进行过实验了？”
“试验过了，但没有成功，”洛施梵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黯淡“我进入了REM梦境，但没能进一步进入到‘新伊甸’中。”
“为什么？”
“‘锦瑟’缺乏足够的实际运行数据支撑，简单来说，我的梦境还不够逼真，这也是舅舅希望你能进入这个课题，并操作‘锦瑟’的原因之一。”
莫语挑起了一边眉毛，“指名要我来？这又是为甚？”
“你还记得刚入学时，他给全系同学做过的那个测试吗？”
“嗯，记得，”莫语点头，他对这件事印象还算比较深，“冷教授让我们戴上头戴式VR，然后在5分钟时间内想象一个尽量复杂且逼真的场景，我一直不知道那个测试的结果。”
“那其实是一个创造力测试，为了就是选出学生中能在REM睡眠中构建最复杂梦境的个体，其实‘锦瑟’的先期预研早在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我猜，这里面得分最高的不会就是我吧……”
“是的。这项测试分数是按照与智商同样的算法来计算的，系里275人的中位数是112，要稍高于一般大众，这倒也不奇怪。”
“我还以为类似这种测试得分最高的都会是林日天呢……”莫语若有所思道，“至少那小子要论智商绝对是全系第一名，话说我得分是多少？”
“林昊和我的得分的确都很高，都超过了140，我还要更高一些，不然舅舅一开始也不会让我来进行试验，”洛施梵抿了抿嘴唇，“但你的得分就真的有些高到诡异了……”
“这怎么说？”莫语有些诧异，再怎么高也不至于要用“诡异”这个形容词吧。
“你的得分是224。”洛施梵用讲鬼故事一般的带些阴冷的语气说道。
莫语再次沉默不语，他大体知道智商的算法，自然很清楚的知道：如果是智商的话，224这个数值只会出现在地摊文学里，因为按照数据的正态分布，224智商的个体出现在世界上的几率恐怕要远小于八十五亿分之一。
而85亿，正是当前地球上的总人口数量。
也就是说，如果系里其他同学不是想象力方面的白痴的话，莫语的大脑在这一方面的能力，完全超越了人类应有的范畴。
“我靠……不是吧……”
他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洛施梵，很久之后才慢慢消化了这一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