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心毒

　　说实话，开始我以为他们是在和我开玩笑，但他们显然不会逗我。从它身上我确实感觉到妖气。虽然和之前其他妖怪比起来有很大不同，可确确实实它就是是妖。
　　“我知道你。”他是那个倒闭奶糖场包装上所使用过的吉祥物，奶糖场在倒闭时闹得沸沸扬扬，虽然风声很快便过去，可当时很多年长几辈的人在谈论时，能够听出他们十分惋惜。
　　“哦，你也知道那个奶糖场？”汤文乐笑着关闭投影，可那个电子妖精却依旧漂浮在空中。
　　坐在轮椅上的人表情变得严肃，“随着信息化发展电脑基本上全民普及，然而随着网络用户增多，他们的情感透过屏幕传递地同时，一部分负面情绪却也在网络中积累下来。借由屏幕外人类的心念，电子妖精由此而生。”
　　汤文乐指着展开屏幕上所呈现地数据继续说道：“自2000年起自今，本城中由电子妖精引发的灾害事件为111起，死亡人数更是达到411人。”
　　投影中图像快速收缩，是整个九州区域。
　　“和传统妖精不同，借由网络，电子妖精能够出现世界上任意一处有网络连接的位置。根据九州内其他分部所得到地不完全统计，仅全年全国的电子妖精所造成灾害事件累积为6899起，事件造成的直接死亡人数高达四万人。”
　　投影再次铺展，灾害用颜色在地图清晰标注出来，从地图上颜色可以看出，电子妖精所造成的危害事件多发生于沿海发达城市，像山区和落后城镇，鲜有发生。
　　“而我们将你请来的目的，是想要和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们清道夫和那些修道者门派家族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洞天福地一类秘境的规则由他们制定，而在现世，他们需要按照我们清道夫的规定来行事。”
　　清道夫居然有这种能力，让那些自视极高的修道者家族和门派在现世遵守清道夫的规定。虽说小隐于山，大隐于市，可有条件的修道者都会进入秘境生活。
　　秘境对于修道者就像房子，现世对于修道者而言是街道、野外，有房子住的人，没人会想着躺大街。
　　“我们可以为你提供庇护，做为代价，你需要协助我们清道夫处理那些妖魔。”
　　“容我拒绝。”他们好像搞错了一件事，清道夫虽是现世的守护者，但对于那些身处秘境的修道者家族、门派而言，他们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各门派家族之间相互牵制，而清道夫组织正是在这种夹缝中生存一个弱势群体。
　　按照他们的规定行事，不过是给他们三分薄面。
　　“拒绝？你可知……”汤文乐的脸突然变的铁青。
　　“先听我把话说完。”他们感觉自己是好心邀请我，而我不识抬举地拒绝他们，如果我站在他的立场，脸色也不比他好到哪去。
　　修道者非人仍是人，面子还是要给他的。
　　“我生活在现世，自然也无法坐视妖魔为祸人间，来做个交易吧。”哈，我差点笑出来。他大概不知道吧，我可是能以凡人之姿与高位恶魔做交易，想忽悠我占便宜，他当自己是什么？
　　气氛变的冰冷起来，汤文乐抬起手，示意我继续说，我便张口道：“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凡人，能力有限。我可以协助清道夫处理妖魔，但有个前提，你们不能强迫我做不想做的事情。”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谨慎处事才能苟全性命。我若答应他的要求，谁知道他会让我参与多么危险的事件里去。
　　每年全国直接死亡人数达4万人，这是一个多么令人震惊的数字。
　　“当然，我等自然不会强迫先生，然后呢，还有其他要求？”
　　“没了，这样就够了。”
　　汤文乐抬起左臂，看了眼手腕上的时间后说道：“时间已经很晚了，那今天就聊到这。”
　　“那我就先走了。”他身前投影上的屏幕明明显示的有时间，为什么要看手表？
　　汤文乐关掉投影，“先生不如今天就住在这里。”
　　“不用了。”
　　“那先生轻慢走，外面有人会送您回去。”汤文乐坐在轮椅上抱拳道：“连茶水都没端上，望先生海涵。”
　　“无妨。”
　　进入电梯刚关上门，那个名为雯的电子妖精便直接从门缝之间挤了进来。
　　“你跟过来干什么？”我手指停在按钮上。
　　“他们让我来监视你。”雯围绕着我的身体旋转着，感觉它好像是想从我身上找某些东西。
　　“哪你自己的目的呢？”按下一楼的按钮，电梯缓缓加速向上方移动。二头神的玩偶虽然很可爱，但美丽的花都有刺，鲜艳的蘑菇都有毒，所能看到外形不过是种拟态。
　　“听说你是离飞升者最近的人，所以我想你应该可以告诉我何为道？”雯在我脸前漂浮着，眨着眼睛好奇地问道。
　　“嗯，怎么和你解释呢？”以雯为吉祥物的奶糖场在七年前倒闭，那件事曾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如果没估算错，它应该是在那个时间段成妖的。但是，我感觉到雯身上所具有的妖力居然不如那只才化形的壁虎。
　　“脚下所行的便是道。”
　　“可我并没有脚。”雯晃将脚丫放到我面前，我伸手去摸，可没触碰到。
　　“那就麻烦了，因为你没有脚。”道若是能够述之言语便可告知其何为道，那飞升便也不会这么麻烦。
　　纹继续问道：“我十分好奇，道到底是什么？”
　　“什么呢？其实我也不太明白。”若我所指的道是真的道话，我恐怕会立即飞升而去吧。比起说不知道，其实更多是不愿去知道。
　　“请让我待在你身边吧。”在电梯即将达到一楼时，雯张如此说道。
　　“既然这样说，那我倒要问问你，你真的在此吗？”
　　“果然瞒不过先生。”
　　叮咚，电梯到达楼层后停了下来，当门打开后我直接穿过漂浮在半空中的虚像，向着门外走去。
　　·
　　雯没有跟过来，虽然很可爱，但我早已经过了过了玩偶的年龄，也早已过了以外表评判事物好坏的年龄。
　　酒店门口，司机无聊地将手搭在车顶上，而壁虎此时化作人形坐在后座上静静地等待着。
　　“这次，让我载你一程吧，”
　　说实话，我对清道夫们的印象并不好，可却不得不承认他们所付出的辛劳。若不是他们守护现世，恐怕不知道凡人生活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麻烦您了。”
　　“你看，这不就见外了吗。”
　　我还真希望你们能和我见外。系好安全带，汽车快速发动，向着我住处方向驶去。
　　“我叫高飞。”高飞扭身伸过手。
　　“牛承安。”即便我不说，他想必早已知道我名字。
　　从后视镜我看到壁虎正在兴致勃勃地往车窗外看，就像一个刚满月的小孩，或许对很少出门的他来说，在他眼中任何事物都十分稀奇、充满吸引力。
　　“高飞，你知道花居店主的底细吗？”比起自己调查，能够直接从别人那里问到消息要更加效率。
　　高飞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在分部建立之前他就在此地定居，与他有关的消息我们也所知有限。”他将脸转过来神秘兮兮地问：“在我告诉你我所知的信息之前，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对他感兴趣？”
　　“因为我很好奇。”
　　“先生你完全不像是会被好奇心驱动的人。”
　　他说的没错，我的确不是那样的人。未知的事物会让人心生畏惧，这是一种求生本能，知道太多离死亡便更进一步。
　　书舍看书不是因为求知欲，而是因为无聊。
　　召唤恶魔不是因为好奇心，而是因为无聊。
　　前往秘境不是因为探索精神，同是因为无聊。
　　反而一想，我为什么会感到无聊？因为内心没有被满足？还是因为对平凡生活感到厌倦？
　　“你可不要以貌取人，好奇心可是人类进步的关键。”学如逆水行舟，然而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扔掉船桨顺流而下。
　　除了母亲，我找不到其他活下去的理由，为了不辜负她的生养之恩，我努力考上好的大学，找到了一份体面饿不死、并且不会让她操心的好工作。
　　“这可真像先生你能够说出来的话。”他也许已经猜到我内心真正的想法。
　　前方亮起了红灯，高飞停下汽车，从口袋中摸出包烟，“要来一根吗？”
　　我摇摇头，吸烟对身体不好又没效率。
　　“介意我抽吗？”高飞用手指弹了弹烟盒，另只手打开副驾前的抽屉，抽屉里面放着打火机，以及一些水果糖。
　　果然人不可貌相，他还有这种嗜好。我随手抓出一把糖递给后座上化作人形的壁虎，然后对已经把烟叼在嘴上的高飞说：“不用在意我。”
　　“你不吃吗？”
　　我喜欢吃糖，因为甜食能够放松精神。但是精神若松懈下来，很容易会被人进行精神暗示，催眠师最喜欢的一套。
　　“我不吃。”
　　“放心，糖里没问题。”
　　糖里自然没问题，但我怕你烟有问题。一法通万法通，烟术大师不久前我便见过一位。
　　为了保险起见，我不得不做点事情，我对他说：“我看过一个故事。”
　　“说来听听。”高飞眯着眼躺在椅背上，侧头将烟吐到窗外的同时，左手夹着烟将烟灰弹到车外。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猎人，一个嗜好猎杀拥有穿越时间能力猎物的猎人。”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这个故事，大概是因为预感到某些东西。
　　故事的名字叫做《猎杀时间》，万物皆有终了时，然而对于能够穿越时间的猎物来说，他们能够轻易欺骗时间，无限推迟或者避开‘终’的到来。
　　“那猎人应该很强吧？”高飞抽了口烟。
　　时间对于死物毫无意义，对于时间穿越者而言，他们是永生的，但是，只要他们遇到时间猎杀者，猎物所拥有的时间只剩下被猎杀然后在陷阱中痛苦挣扎等死的时间，这便是故事名字的由来。
　　“猎人确实很强，但同样很弱，因为他无法穿越时间，很难判断是否有猎物踏入他设下的陷阱，更难判断踩中陷阱的猎物是否会因此死去。”
　　一寸光阴一寸金，拥有穿越时间的猎物相当于拥有无限财富的富人，相比之下，猎人不过是个穷光蛋。
　　他将烟缓缓吐了出来，“穿越时间在理论上难道不是无敌的能力吗？”
　　如果在赌场，穷人绝对无法赢过富人，这不是技术上的差距，而是实力资本上的差距。可现实不是赌场，也不需要遵守无限财富法则，猎人捕杀猎物，永远不会去用蛮力。
　　黄灯亮起，高飞把熄灭的烟头扔掉烟灰盒，当黄灯变成绿灯后他踩动油门发动汽车。
　　望着飞逝向后逝去的景色，我继续说：“知道算命者为何将为自己算命视为禁忌吗？”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说话为什么有一句没一句。
　　人世间没有真正的神，算命者说自己窥视天命会受天道反噬，也真是一个可笑的理由。他们有窥视天道（真理）的能力，却没有承受天道（真理）的器量，这也没办法，没有人能以凡人之躯承载，。
　　“当活人窥视到自己的死亡时，死亡的烙印便会永远刻印在精神之中，这也是所有尝试‘死者复苏’最终而失败的原因。”
　　真正的死者无复活，穿越时间者即便感受到死亡的痛苦，却可以在灵魂被打上死亡烙印之前回溯时间回到过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高飞松开方向盘，冷汗也顺着额头留下来。
　　“如何杀掉无法杀掉的人？方法很简单，让他认为自己真正死掉了。那么问题又来了，要如何让一个心智健全的人认为自己已经死掉了呢？”
　　“如何？”他握着方向盘的双手骨节发白，大概是太过用力。
　　“当然是通过心理暗示，肉体上的伤害能够回溯时间恢复原样，可心理上的创伤只会不断累积。按照不同的对象设置对应的思维陷阱，当对方因为好奇心和自负触发陷阱时，陷阱中的死亡烙印便会生效。”
　　望着道路两旁快速倒退的路灯，望着高楼间阴沉的天空，我再回头看向一旁身体不住颤抖的男人继续说道：“其实我刚才所说的话，包括故事本身都是早已编织好的陷阱。”
　　“你想说什么？”
　　“陷阱只是为了困住猎物的手段，比起说陷阱困住了猎物，更像是猎物自己主动往陷阱中钻。”
　　高飞的身体不住颤抖，面色潮红，说是因为紧张，更多地是像兴奋。
　　“所以，你要接着听吗？”陷阱只是为了瓢选猎物，接下来所说的才是真正的杀招，能污染精神、让一般人类陷入疯狂甚至死亡的内容。
　　看他没有任何反应我又补充一句，“好奇心能害死猫并非夸张，所以，你会因为好奇心所使，继续听我说下去吗？”
　　汽车停到路边，高飞又重新点上一支烟，深吸了一口后他露出不解的表情，“如果你接下来将要说的故事才是真正的陷阱，那你自己为什么会没事？”
　　“你有见谁会握着刀刃去砍人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知道思维陷阱的逻辑思路，自然不会被其所惑。
　　而且，我可以自由封存删除自己的记忆。
　　“我……”他刚说了一个字，脸上顿时血色尽失，一大口血突然从喉咙中喷出，接着他像是发疯了一样双手抓着脑袋向方向盘上狠狠砸去。
　　“发生了什么？”壁虎十分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只不过又疯了一个而已。”
　　解开安全带，下车后我打了个寒颤，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高飞此时红着眼死死盯着我。
　　“怎么，我脸上有花吗？”
　　高飞坐双手抱拳，“在此谢过先生。”
　　“我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谢我。”理由我可能猜到，但无法保证猜测的事情会是事实。
　　“因为……”
　　见他欲言又止，我也懒得理他，“接下来，你最好还是一个人好好静静吧。”
　　言语即是力量，言语即是暴力，言语即是——毒药。
　　对人体造成病理状态的化学物质被称为毒，对心灵造成病理状态的言语亦也是毒。相比较化学物质的毒，由言语所构成的毒更加——歹毒。
　　前者杀身，后者诛心。
　　·
　　即便是南方，深秋的夜晚同样十分寒冷，化成人形的壁虎紧跟在我身后，它的脚步十分轻柔。
　　“先生。”
　　壁虎叫了我一声，不过我没有理他的打算。
　　“刚才在那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中毒了。”
　　“可之前一直不是好好的吗？”
　　“都说中毒了，就像狂犬病一样，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发作。”
　　受到精神打击人会发疯，看到或接触到无法用常理解释、无法用自身知识理解的事情人会发疯，踏入逻辑陷阱、被有意误导而陷入思维误区，从而引起逻辑或者信仰崩坏人也会发疯。
　　“什么毒？”他必定是见我如此断言，才认为我知道高飞中了什么毒。
　　天欲令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受到精神污染的人会发疯，当污染加深病入膏肓后，现实和虚幻的界限便会模糊不清。在这多数暴力的世界中，又哪有疯狂之人容身的地位。
　　“我哪知道什么毒。”或许我知道也说不定。
　　俗话说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对于普通人而言，刚才在车上所说的话都是莫名其妙、前言不搭后语的闲扯，但对高飞那样的聪明人而言，我与他所言皆是陷阱。
　　“那你为什么说他中毒？”
　　高飞愈是琢磨，愈是磋磨不透，他们因我离飞升者最近的人，而尊我为先生，既然是先生，所言应皆有其理、所行应皆有其道。
　　“如果不是中毒，那应该是有病。”
　　我很尊敬他们清道夫，可同时我也觉得他们有病。现世的散修处境本来就很惨，然而他们并没有选择明哲保身，而是非常作死地以妖魔为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并不认为他们会这般无私，又都不是小孩子了。
　　“什么病？”壁虎妖倒是像个小孩，不停地问东问西。
　　“我又不是医生，哪知他得了什么病。”
　　中的是心毒，得的是心病。然而人尽皆知，心毒难治，心病难医，我非圣贤，既无能为力，也爱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