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花居

　　大概没有比干旱之际的农民更期盼雨水的人，但我不喜欢雨。
　　沉闷的空气如同生活一样压迫着呼吸，潮湿的水气总能让人联想到扎根在卫生间里的霉菌。
　　冒雨赶回去的念头完全被大雨浇灭，虽然离家还有两条街，但怀中揣着的书可是自己拉下脸皮，从书店老老板那借来的抄本。
　　穿着雨衣的孩子们在雨水中欢快地奔跑，脸上洋溢着青春气息的男女有说有笑。飞快转动的车轮、流转不暇的彩灯，电弧划破过天空，一声巨响后，雨更大了。
　　“叮铃～”是身后商店房门上的铃铛声。
　　一个男人抱着花束从店里走出，怀中的花儿娇艳欲滴，可是非常意外的是花上没有丝毫香味。
　　男人皱起眉头，转脸看着我露出需要帮助的目光。
　　看他欲言又止，我也只能苦笑地说点什么来消除这尴尬气氛，“雨下的真大。”
　　西装男人地点了点头，“挺大的。”
　　“再到里面避会雨？”继续尬聊。
　　“我等下有约。”男人将花束小心翼翼地递了过来，“可以帮我拿下吗。”
　　“行。”花束比想象中的要轻，仔细闻果然嗅不出丁点味道。
　　“请等我一下，我去取车。”说完，男子毫不犹豫地冲入暴雨中。
　　娇艳的花瓣悄悄如生，嫩绿枝叶上的纹理清晰可见，花枝上细刺寒芒内敛，若不是在做梦中，那手里这份重量又该如何解释。
　　一辆感觉十分高级的汽车缓缓停在路边，车门打开，西装男子撑着雨伞走过来。他问：“你准备去哪？顺路话让我载你程。”
　　“不用了，我就住在附近。”比起赶快回家，我更好奇身后这间房子究竟是怎样一家店。
　　“这样，那我就先走了。”男人接回花后扭头离开了。
　　·
　　（店主视角）
　　“叮铃～”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推开门，好像做贼一样四处打量店里摆放的商品，很显然，他并不是一个懂得欣赏花的人。
　　“真漂亮，能拿给我看看吗？”眼镜男人粗鲁地用手指着我，应该说是指着我脸上戴着的面具。
　　“你想怎么看？”我放下茶杯，将手指搭在领口，慢慢地解一个衣扣。
　　就当我想继续解开下枚扣子时，男人涨红着脸说：“我是说你的面具。”
　　“一千万。”从眼镜男人身上的衣着和年龄来看，或许穷尽一生他也挣不到这个数。
　　“我只有在上坟的时候见过那么多钱。”男人并没有因为我的故意刁难而生气，或者转身离开，而是将双手交叉捧在胸前摆出一副为难样子。
　　“如果你把那本书做为交换，我可以考虑把面具给你看。”他手中的那本线装书并不一般，可这男人怎么看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是如何得到那本书的？
　　“这可不行。”男人将书抱紧，好像怕它会跑掉一样，“这不是我的。”
　　“偷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本书不该是普通人应持有的东西，准确地说，即便不是普通人也不应该持有。
　　“借的。”男人撇开视线，眼镜下的眼睛像是做贼一样四处打量着四周。
　　“借给你书的人跟你有仇？”看来这男人还不知道，他手中所持有的书本质上什么。
　　“虽说到书店只看不买等于白嫖，但你这话也太严重了吧。”
　　“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不管是饭店还是书店，开店都是为了赚钱。书店白嫖确实很遭人烦，但也不至于会达到害人性命的程度，书的主人若不是存心害他，那有可能就连书主人也不知，这本书到底为何物。
　　但能拥有这本书的主人，又何尝不知道这本书代表什么。
　　·
　　店既然名为〖花居〗，想必是以花为经营，可和寻常花店不同，每次从这边经过，这家店即便在阳光明媚的晴天，也从曾在店外摆放盆栽。商店玻璃上蒙着白纱，没进来之前还以为这是家丧品店。
　　推门而入，看上去像是店主的男人此时正静站在一副油画前，画中漆黑的背景好似夜空般深邃，画布中仅有一朵盛开的花，如丝状的花瓣犹如祭典时绽放地礼花。
　　画布右下角书写这〖刹那·永恒〗四字，字迹娟秀飘逸，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店主人身着一袭墨衫，转身时我仿佛看到一团火焰在他脸上跳动，那并不是火，而是画在面具上的花纹，不知用了什么染料，使得面具上那团火焰，在不同角度的光线下都会变化。
　　他虽是个男人，但衣领半敞露出的锁骨却显得煽情无比。
　　“这不就是本书吗？”焚书坑儒也好、文字狱也好、破四旧也好、巫女狩猎也好，掌权者总会烧点东西，但无论怎么烧，总有人会使用留下的灰烬临摹历史的缩影。
　　“你爱信不信。”男人的嗓音极具磁性，低沉且不慵懒、性感而又不失雄浑，明明只是初见，却又像是似曾相识。
　　“我们，以前认识？”
　　“我倒是经常看到你从外面路过，再说我这店并非是谁想进便进，若不是因你手中那本书……”店主欲言又止，吊住了胃口，然而我并不是那种好奇心旺盛的人。
　　“莫名其妙。”他店里整天蒙着白纱，能看到外面就有鬼了。
　　我不再理会他，继续打量店中摆放的商品。
　　玫瑰、月季、百合、菊花，我能认出来的花名也就这几个。五彩缤纷的花整齐协调地装点房间各处，房间、墙壁、花架以及天花板上都被各式各样花的事物填充。
　　纸折成的花，画在纸上的花，绣在布上的花，纹在木石上的雕花，一切一切，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纵然百花绽放，却没有让人感到眼花缭乱，也不知道这小小的店，里面到底塞下多少东西。
　　所有的花应该都出自大师之手，可却不会散发出任何味道。
　　看到此景，让我想到画龙点睛那个故事，“这些花染上些香味，会不会变成真花？”
　　“愚昧之人即使沾染墨香也无法编缀诗歌，俗陋之人即使端坐高堂也无法论谈风雅。”店主一手端起茶杯，另只手微微掀开面具，将喝进嘴中后又喷了出来，并非是茶水不好喝，他明显是想将茶喷到身前花束上。
　　水雾飘落在花瓣上使之更显娇艳，水气凝聚成水滴顺着花叶渗入花芯，花芯处的颜色微微发生变化。
　　“伪物总归是伪物，强行想要变成真物只会自损起身。”说完，店主盖上面具，倾斜茶杯将杯中剩余茶水倾倒在那朵花束上。
　　好好的一束花，就这样被一杯水毁了，他是不是喝茶喝多喝脑子里了。
　　·
　　（店主视角）
　　男人向后退了一步，我想如果不是外面下着雨，他肯定会掉头就走。
　　他推了推眼镜，“老板你这里几点关门。”
　　几点关门？这可是个好问题。
　　“我喝完这杯茶就关门。”
　　什么时候关门完全看心情。
　　“可以借我把雨伞吗？”男人涨红着脸，好像很不好意思，“一个塑料袋也行。”
　　“伞我这也只有一把，没有多余的伞，也没袋子。”将茶杯放回柜台后，拿出后面的折叠伞，“不过，如果你住的地方离这不远，我可以送你一程。”
　　镜片下的眼睛转了转，“那麻烦你了。”
　　店里的花皆无真花，因此每天都能省下浇水的时间用来发呆。换上胶鞋，关上店门，撑开并算不上大的雨伞示意他靠过来。
　　他虽然靠了过来，但只有半边身子在雨伞里，明明是个男人却比姑娘还扭扭捏捏。
　　“真意外，我以为你会用油纸伞。”
　　这句话听到耳中让人想笑，“然后伞面上还绣着花？”确实，很久以前自己是有过这样一把伞。
　　“会是梅花吗？”
　　·
　　“你怎么知道？”
　　虽隔着面具，但我却感觉到他情绪别的异常。
　　“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像是生气了一样，难道这家伙脑子真有问题？
　　雷电划过天空，汽车飞逝而过溅起的水花伴随着雷鸣下落，雨滴下落的速度在这一刻变的非常缓慢。
　　之前提过，我不喜欢下雨。
　　之前也提过，对此我也并不厌恶。
　　每逢下雨之际，我的五感都会增强。尤其是在电闪雷鸣的那一瞬间，感知增幅程度更会成倍增加。
　　我能看到眼前每滴雨水飘落的轨迹、听到路人们的心跳和呼吸。
　　面具下的眼睛散发着银色光辉，“抱歉，吓到你了。”男人撇过头，让人感到非常莫名其妙。
　　由于雨下得很大，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出现很多水泽，雨滴砸落，荡起一层又一层涟漪。
　　雨渐渐地小了起来，到住处的巷子口时，完全停下。
　　“雨停了，我也到了。”
　　花居的店主收起伞，点了点头，“既然这样，那我就走了。”
　　“谢了。”我微微低下头，目光在注视到脚下水泽的倒影时，身后浸出一背冷汗。。
　　“你注意到了？”
　　店主掀开面具，但在看到面具下那副面容时我感到眩晕突然袭来，然后就，什么都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