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 玲妤

　　似乎……这兄妹俩都有些特别?
　　秦二苦笑。玲妤如此，一句“人不该活在回忆里”让他心神震动，明霍亦如此，一句“男儿何不带吴钩”让他见识到了男人的气魄与胸襟。
　　相较之下，他倒有些自惭形秽。自己那长生乃至于元气革命的志向，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好玩儿罢了。秦二却不知道，他虽然一直觉得自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但在不知不觉间，实则已经受到这个时代的人潜移默化的影响。
　　“哥……”
　　玲妤想说话，明霍却陡然转身。
　　“秦公子！”朝秦二单膝跪地。
　　秦二立即从马背上跳下来，皱眉，想将他扶起来，但对方是个执拗的人，他便无奈了。“有什么话，就不能好好说吗……你这样的话，无论你说什么，我不能答应也得答应了。”
　　“是……”明霍虽认同他的话，可身体仍旧纹丝不动，单膝跪地。“我明霍乃受过刑刺的卑贱之人，连个婢子都不如，当年为了保护我妹子不受恶霸欺辱，一怒之下把那厮给宰了……”这个男人的话，似前所未有地多。“现如今，在下愿赴边境，以手中刀，割敌人头，以报余生！但心中唯独放不下的，便是我这妹子……”
　　说得此处，男子声音柔和下来，转头望向已捂嘴哭得不成人样儿的玲妤。
　　“我这妹子，性子也随父亲，有些执拗，但……本事都是母亲教的，端茶送水，煮饭烹粥，迎来送往，这些都没有问题！只是……唉！公子你与在下本有大恩，明霍实不该如此逼你，可实在是、实在是……明霍已无可托付之人了啊！”
　　“所以……你便想把她塞于我?”
　　明霍身子一颤，抬头望去。秦二松开扶着他的手，退后两步，朝泣不成声的玲妤看去，对方也随之看着他。
　　“这一路上，我已知你心意……既已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就把话说开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见没人答话，秦二便继续说道：
　　“我不过一茶水小厮！”
　　“我连我父母是谁都不知！生在哪儿！长在哪儿！又有谁能告诉我?！你！”他指着明霍大声说道：“你的妹妹如此优秀，会弹琴！会做饭！又知书达礼！模样儿身段样样不差！待以后出了名，有多少贵公子抢着要！何必跟着我吃苦受累?！我不过一白身，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见秦二不答应，明霍十分痛苦，也十分压抑。
　　“秦公子不答应，在下也不强人所难……也罢！”明霍陡然站起身来，抓住玲妤的手臂说道：“有父从父，无父从兄……反正她一个人打拼也只有受欺负的份儿，那便跟为兄一起，戍守边疆！”
　　裴文在一旁看不下去，他原本自是不懂这些，但当了电灯泡这么久，也该瞧出些事了。
　　“秦哥，玲姑娘人这么好，你就收了吧！”
　　秦二皱眉：“闭嘴！”
　　玲妤却一把甩掉明霍的手，胡乱抹了脸上泪水，快步走到秦二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你就这么恨我?！”
　　秦二皱眉不说话。
　　“我告诉你，我不怕吃苦！不怕受累！这么些年，我在外头什么白眼没遭遇过！便是你叫我弹曲当日，那些人是怎么说我的你也都听见了！什么火遍全国，什么贵公子富家哥儿，我统统不要！”她又走到马前，取下一物，猛掷于地。
　　“我不要再弹琴了！”
　　咚！琴声哀鸣，七弦铮铮，余音响彻旷古的同时，咔嚓一声，竟断成了两截！
　　秦二看着那断裂的古琴，没由来觉得这初春的阳光竟也如此刺眼。他走到断琴面前，蹲下来，试图让其复原。但，已破碎的东西，如何能够完好如初?
　　唉。
　　他站起身来，举起右手，穿过面纱，轻拭她脸上的泪痕。
　　“以后，可不许这样哭鼻子了，不好看。”
　　“唔……”看戏的裴文缓过神儿来，啪啪鼓掌，喊道：“恭喜秦哥喜提一女，从此迈进新时代！”这词儿是秦二教他的，如今活学活用，恰当无比。
　　秦二气得不清，懒得理他。玲妤倒是“扑哧”一声，害羞地笑了，将脸埋于他的胸膛蹭泪儿。
　　“哎哎……”秦二张开的双手无处安放，“大家闺秀呢……”
　　“你被骗了，我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埋于胸膛的脑袋嗡嗡说道。
　　于是，便有了一个欢喜的结局。待再次启程时，就连原本不愿与玲妤在一起的秦二，脸上也有藏不住的笑意。既然对方都不怕跟着自己受罪了，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大抵是让人身心愉悦的事。
　　只是……心底隐隐有了些许愁容。
　　回去后，林姿曼那里怎么解释呢?
　　唉……我这魅力啊……
　　到了古野城里，众人找寻住处歇下。这边的环境，自没法与饶宁相比，吃的住的，都差上许多。不过倒是有不少新奇的小玩意儿，比如从大苍过来的风转轴、星星草，以及从长黎过来的蕴彩石、多生脸谱。看到这些小玩意儿，秦二便习惯性地买了几件，玲妤见到了就好奇地问，之后便知道了他与林姿曼的关系。倒是没做多大表示，只是感叹了句“也是位苦命人儿”，秦二也就彻底放心了。
　　待吃罢晚饭稍稍安定下来，他便让裴文把与林家联系的信鸽取来，之后展纸写信。除了必要的寒暄，信中大意交代了这么几件事：路上的见闻，至古野的时日，以及可能的归期。当然，他把玲妤的事给剔除了，这事儿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和林姿曼说，若一个处理不当，少不得又要变成一件令人头疼的麻烦事。
　　之后，他便放飞了信鸽。此乃异地放飞，他此行为了方便也就带了一只，所以消息也只能传递一次。
　　做完这件事后，裴文便吵嚷着要出去耍，旅途多寂寞，他是个闲不住的人。秦二与玲妤两人刚确定关系，自然也想出去走走，彼此多说说话，了解一番。明霍却想留下，“你们去吧”，他说道，笑容有些勉强。
　　秦二知他所想，如今他已将妹妹托付于自己，也就不好再站在她背后守护了，更多的事情，需要秦二来承担。
　　这固然有些悲哀，可也算得上是幸福的悲哀。秦二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女人身边时常站着另一个男人，即便这个男人是她哥。
　　于是他没有说话，只是朝明霍点点头。而玲妤还沉浸在确定关系的喜悦中，一个劲儿催促明霍也去呢。所以，有时候男人不懂女人，女人也未必全懂得男人。
　　古野虽荒凉，可毕竟是附近最大的城市了。赖于通商，古野的夜晚依旧繁华，并且在无战事的情况下，民间界线划分得也不是那么严格。此时，便能见到穿着各式服装的人。长黎人喜欢穿丝绸制的长衣，一溜水儿下来，显得身材格外颀长，并且其颜色多以墨绿、紫黑为主，感觉有些神秘。而大苍人，则有蛮荒之地的那股“蛮”气，穿得朴素，多以皮毛鸟羽加以修饰。
　　听说大苍人住的居所被称为“蚁穴”，倒不是真的蚁穴，而是因为大苍人喜欢掘土而居。若房屋毁坏，会暂居亲戚朋友家里，待到来年三四月春雨下来，泥土黏性增强，再糅合枯草制成圆拱形房屋，再将黑星石镶嵌其中。黑星石白天会吸收太阳的能量，每当夜晚降临则会发出光芒，人居其中抬头仿佛便能看见星空。这与大苍人民心中“天人合一”思想重合。因远远看去与蚂蚁居所相似，故大苍人又被叫作“人蚁”，这个称呼也得益于他们常常分工明确，各司其职的作风。
　　看到这些人时，秦二心中并没有那种“此乃异族人”的想法，经过现代化教育的他，心里早就根植了大团结思想，所以包容性特别强。此时见他们穿的服饰，听他们说的话，以及各种充满风俗人情的玩耍把戏，乃至不同的食物，只有一种新奇感。
　　玲妤也从未来过这种地方，眼神兴奋之下，难免有些害怕，紧紧地拽住秦二衣袖，偶尔还闭眼撇头，不敢看。
　　裴文的手就比较欠了，看这人身上插了根大鸡毛，好玩儿，摸摸，望那摊儿上的玩具没见过，拿起来，试试。因此还引得其中一人呵斥，裴文就如好斗的公鸡“凶什么凶啊，摸摸怎么了?”秦二也已说他好几次，但没办法，当下有些不服管了。
　　忽听得前方传来热闹的起哄，三人便立时挤了过去，到了才发现是个奴隶市场。平台上摆了五六只笼子，里面都关着人。平台下方，有两个奴隶正在匍匐决斗，其颈上栓有铁链，分别由两人牵扯。
　　四周都是人，每当有奴隶胜个一招半式，便会齐齐喝好，若是某一方把对方攻击得见血了，人群中更为爆炸，同时有金银之声在瓮中响起，应是开了庄。
　　这里只瞧得两三眼，玲妤就不忍再看了，拉扯他的衣袖催促他往前走。
　　前面便冷清一些了，地板也用的好料，与别处不同。秦二往最高的那栋建筑看了看，通过幽幽月光反衬，依稀可见斜插的匾额上写了“镇西司”三个大字。
　　“喂，那个卖酒的，姑奶奶我等你好久了。”
　　旁边有人说话，秦二转头望去，一名身着精致的黑衣女子正坐在石阶上微扬着下巴看他。
　　手里的长鞭，正无聊地绕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