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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云静静的看着那些不顾下面还在流动着的红色液体，坐在地上再也不肯站起来的步卒，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在这尸骸遍地犹如修罗地狱的战场之上无声的啃着从细云带来，放在怀中早已被血液染红的干粮。
他们，活着？或者死了？可是澹台云知道这四万人中最后活下来的两百来细云儿郎是不会再有一个人活着回到家乡之中了，拿着刀倒在陌生的土地之上已经是他们最后的选择。
胜利？这样的惨烈算是胜利么？澹台云扪心自问，整片大地之上遍是血肉，连能够踏下一只脚的空隙都没有，那些活着的士兵的脚下，那边上马蹄下哪个不是黑红之色。
在迪克的带领下，澹台云见到了那个白发老人，他脸上有皱纹，脸部不苍白而红润，就好像没有看到前面的修罗景象，倒下的不是他们细云的儿郎一样，就如开始一般静静的，静静的看着他那身后的山谷。
“大人，这位是……”就在迪克想要帮澹台云介绍这位老人的时候，被澹台云挥手阻止了，在整个西北大地之上，在这个时候能够带着数万细云步卒驰援特洛的只会有一个人，也只能有一个人。
澹台云看着这个老人的背影，没有说话打扰他，就如他的影子一般立在他的后面一脸苍凉，久久无语。
老人好像没有发现背后的澹台云到来一样，神情专注的看着老虎沟里面，好像要将里面的每一块石头都与自己心中那数十年前的景象对照一般。
直到一名前来询问那些细云英雄的遗体如何处置之时，才打破了二人这似乎是默契的沉默。
澹台云挥手将那名士兵叫退了，望着老人头上的白发，他知道在这个问题上必须是这个老人来拿主意，他，澹台云没有这个资格来决定这件事情。
这个几乎代表了细云行省全部意志的老人，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神情平静的说了一句毫不相关的事情：“在很多很多年以前，这片山谷的石头没有这么红，那时候踩在人脚下的泥土还是土黄色的，人在走入这条老虎沟的时候脸上是笑着的。”
这一句好像所有人都听不明白的话，包括澹台云也不能够知道老人是否是有所指，只能轻声的说道：“血流多了，然后就红了，而这里承载了太多让人再也笑不起来的悲凉。”
老人从澹台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一直就靠在谷口，他伸出手慢慢的抚过璧山的石块，然后又好像恋恋不舍的收回了那只手，不言一句的抬起脚往正前面的血色大地走去。
老人走的很慢，就好像为了养生的老人在饭后散步一般，澹台云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后面没有半分催促，也没有上去搀扶这个看起来随时都会摔倒的老人。
不知不觉之间，两个人走到了交战之后的战场之上，老人只要再往前抬起一脚，走上一步，那鞋底之上就能够沾染上那血红的颜色。
没有停留，没有躲避，老人就直接的垮了出去，不管脚下踩着的是兽族的尸体，还是将他当做精神支柱的细云儿郎的遗体，他踩过地上胸膛，踩过那背鲜血溅的泥泞的大地，踩过那地上早已残破的旗帜……
老人在走过那个银白色铠甲的少年身边之时，没有多停留半刻，没有多看上一眼，老人走的更加的慢了，更加的无力了。
澹台云一直跟着老人，虽然他的双脚尽量的选择避开那些英魂的遗体，可是不可避免的还是沾上了他们的血肉。
两个人一老一少，在夕阳最后的余光照耀之下，一步一步的往死人堆的中间走去，背后托起两道长长的两道影子，行走中的两人之间的距离，奇异的感觉与先前迈入老虎沟中的一老一少何其相像。
澹台云红着眼眶，他微微的仰起头不想让里面的泪水流下来，他沙哑着对前面还在努力的抬起腿准备继续往前走的老人说道：“够了，到这里真的够了。”
老人在听到澹台云的话后，沉寂了片刻，然后收回了那已经抬起准备向前迈去的左脚，转过身，第一次用眼睛打量着澹台云，好像将澹台云脸上的所有绒毛都看过一片后，弯起嘴角说道：“够了么？我怕隔得太远，我的腿太慢追不上他们？”
澹台云看着这个在这满地的尸体之上笑起来好像一个小孩的老人，颤抖着嘴唇，眼泪最终还是没有忍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这一刻的澹台云膝盖上面干净似乎无暇的玄黑色和那膝盖之下沾染的血肉色，在太阳最后的光辉照耀之下，对比是如此的强烈。
“不会的，他们一定不舍得您要那么快的追他们，他们一定会停下来等您的。”澹台云早已泣不成声，男儿流血不流泪这句话对澹台云来说在很早以前就是一个笑话，自从他的天塌下来，一个人在三省大灾之中来到西北之后，他哭的比那深闺哀愁的女人还要来得多。
在听到澹台云的话后，老人起着嘴唇喃喃道：“是啊，他们一定会等我这个没用的老头的，一定会的……”
这个坚持的迈动着要用全身力气才能够抬起脚向前走的老人，在这个血色战场的最中间停下了他的步伐，在这里就地地坐了下去，好像怕惊扰了被他坐在胸膛的那名细云士兵的灵魂一样，老人做的很慢，动作的幅度很小，很轻。
那老人抬起原本从红润变得苍白可怕的脸庞，用眼睛看了看澹台云后，用手指了指他前面的地方，他手指的那里是在这方寸之间唯一没有尸体躺在上面的地方。
澹台云在看到老人的示意后，小心的跨过一名士兵的遗体，然后不管地上那都是血肉会不会将他那黑色的铠甲与青色的披风染红，也不顾那血红之中那一只到走后依然握紧武器的断臂，就这样坐在了老人的对面。
“以前，家图和科瑞恩就好像我们现在一样，俩个人面对面坐着，然后我这个老头子都不他们做的高一点，他们在下面听着我老头子的废话，心思却不知道飞到了哪个小姑娘的身上。”老人好像在现在看到的不是数万具交杂的尸体，也不是大战之后那任令任何一个人都为之动容的惨烈，他看的好像就是在很多年以前，在他府中那后院之中那颗大榕树之下讲课听课的师徒，还有爷孙，再前面还有兄弟。
澹台云没有接话，不是想不出什么话该说出口，而是想让前面这位老人说完他心中所有想要在最后的时间说出来的话。
老人说话好像丝毫没有脉络痕迹可以查询。
他说着他和他弟弟的恩怨，他说他从来就没有恨过他的弟弟。
他说着他和他妻子之间的相遇，相知，相守到最后的相离，他说他很想她。
他说着他和如今那早已高坐王位之上的老人年轻之时的意气之争，他说他到了今天依然觉得那个他不如他。
他慢慢的说了很久，嘴唇已经变得干裂泛白，澹台云听了很久，没有对他的故事说过一句评论，没有对老人的话点过一次，遥过一次头，好像老人讲的他就不曾进耳一般，他只是双眼平静的看着前面的这个似乎快要说累了，回忆累了，在也快说不动，想不动的老人。
老人的眼睛离开了澹台云的脸，朝着它的四周看去，黑夜早已到来，远离老虎沟的他们，只能够隐隐的看到如今围在火堆之旁的人影。
可是老人好像在这黑夜之下，用他那双很早以前就开始模糊的眼睛看到他身边那些倒下将士的每一张脸盘，好像能够看到很远的地上那些他们最后的笑容，最后的不甘，他都能够看到。
看完后的老人说对着头上的虚空问道：“他们会恨我么？”
先前一直没有说话的澹台云在听到这句老人并不是向他提问的话后，说道：“会的，因为是你将他们拖到了这个陌生的大地之中，他们不时为特洛而亡，是为你而牺牲的，如何能够不恨？”
在听到澹台云的这句话后，老人舒了一口气之后，好似欣慰的叹道：“恨我么？还能恨就好，这辈子欠下的四万条命，我下辈子，下下辈子，再下下辈子……一辈子一辈子的慢慢还好不好？”
老人，这个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平静的老人，还是从双眼之中留下了浊泪，整整四万细云的大好儿郎因为他的一句话，一声不悔的就跟着他从千里之外来到了这里，最后没有一个人在能够再回到细云的青山绿水之中，没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