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4 醒来

　　滴答、滴答，水滴从钟乳石尖不断滚落，砸在地上摔得粉碎。在这被当做临时牢房的地下洞穴之中，沉默笼罩着一切。
　　“那么，”
　　“那么，”
　　一男一女，两个不同的声音在这一刻同时出声，却又都顾及到对方停下了语句。
　　“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异口同声，短暂的沉默后是两声嗤笑，不同的是男人是为了缓解这莫名其妙的尴尬，女人是纯粹被这可笑的巧合隐隐激怒了。
　　“女士优先？”
　　“得了吧，矮子约什先生，想问什么就快说，别假惺惺的。”
　　“所以，你的名字不叫杰迪斯？”疑问的语句，约什却用陈述的语气讲了出来，似乎并没有因被称为“矮子”而生气。
　　至于说为什么质疑对方的名字？看看对面牢房里这位被健牛皮绳五花大绑外加密咒锁链牢牢捆缚的“杰迪斯”在脱掉——也可能是之前“变身”的时候撑破——那套士兵服饰后显露出来的披肩红色长发，过于“清秀”的面庞以及那虽然不够明显，但的确已经初具规模的青涩身段.......只要是个男人而且眼睛没瞎就能轻易地辨认出她的性别。
　　“哼。”对面的女人因为捆绑的姿势被强制性的提起了头，但依旧不服输地直视着约什的双眼。约什甚至能从她的眼睛里感受到怒火的热气。
　　“那你的名字是？”
　　“哼。”一个白眼，不过约什不以为意，至少对方愿意搭理他，只要有沟通一切就都好说。
　　“喂喂，这样可不太好，我知道你不想搭理我，不过......”约什无奈的笑笑，“这样是不是不太公平。”
　　“......？”终于收获了一个疑惑的眼神，活像一只出生不久的瓦卢鸡，对什么事物都抱有无限的好奇与质疑。
　　这个女人，不，这个......女孩，约什更正了自己的判断，很有意思。
　　“你瞧，”约什蹲下身子与她平视，语气柔软的像苏特利城最上好的丝绸，“你知道我的名字，约什。”他能看到女孩翠绿色的瞳孔倒映出自己的脸庞，“可我却不知道你的名字，这样子对我太不公平了。”话语到了最后约什的声音甚至开始向下滑落，显得很是委屈，搭配上他那张曼特人特有的娃娃脸组合出了一种魔力，让人不知不觉间开始同情他。
　　“这世界上或许有人可以抵抗这一招”，他面上不显，心里却不免带起了一阵得意，“可是......”他仔细打量着女孩的眼睛，因而那一闪而过的迷茫与挣扎并没有逃过他的注视，“绝不包括这一个。”他在心里撇了撇嘴，明确了自己的想法。
　　“安娜。”细若蚊呐的声音，却让约什心底一松，毕竟除了那群真正的变态，没有人愿意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去拷问某个人的真实想法。“所以，这是个好的开始”他暗自心想。
　　“那么，重新认识一下吧。”约什脸上挂着一丝笑意，“我是约什，曼特人。”
　　“安娜，博赛莱恩人。”
　　“博赛......你是灰色......不，是中央王国的原住民？”这下子约什的眼睛瞪圆了，他完全没想到面前这个貌似柔弱的妹子竟然来自传说中的灰色地带，或者说“非法之地”。
　　“其实来自非法之地不算什么，关键是她竟然可以来到帝国南部腹地。”约什暗自揣摩着，“要知道所有非法之地的原住民都被认为是天生的恶徒，因而每个王国都会对他们的入境申请严加核实，甚至干脆拒绝他们的入境请求，只有某些“特殊人才”才能收到同意书前往其他地方而不必接受全方位的监视。所以......”
　　想到这里，约什皱紧了眉毛仔细打量着对面的女孩，那种鹰鹫一般审视的尖锐目光很快便刺痛了安娜的某条敏感神经。她猛地晃动身子，脚上的铁链发出一阵叮叮咣咣的巨响，将约什的思想拉回到了现实。
　　“抱歉，我有点，嗯，吃惊。”约什很快便散去了自己身上的阴郁气息，整个人的形象重新明朗了起来。“毕竟......你明白的，这里是帝国的最南边了。”
　　“所以，”见女孩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约什舔了舔略显干燥的嘴唇，问出了自己的下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女孩闭上了眼睛，神情挣扎，显然在努力回忆自己的过往，约什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绷起的青筋。良久，她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垮了下来。
　　“我不记得了。”
　　“一点印象也没有吗？”约什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
　　“不......我应该有印象才对。但是......”她略微沉吟了一会，似乎在组织用词，“有什么东西在阻止我将它回想起来，就像，就像，对了！”她突然抬起头，身体前倾，引得身上的锁链再次哗哗作响，“一阵迷雾，每次我快要找到我的记忆时，都会飘过来一阵迷雾。然后我就在那里面迷路了，什么也找不到。”
　　“这样啊......”
　　“抱歉，”安娜尽可能地露出一个微笑来表达歉意，“我真的尽力了，可是还是没能帮上忙。”
　　“嗯？帮忙？”约什一愣，“不，没有这回事，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话说之前你突然变成了一个，一个，嗯......”他面容纠结的想要找到一个词，但是一时间又没法兼顾到安娜的自尊心，从而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
　　“是‘怪物’吧，”女孩看出了他的纠结，善解人意地开口道。
　　“你......不感到难受吗？被人叫做怪物之类的。”约什悄悄打量了一下她的神情，发现她并没有因此引发过度伤心或是其他的激动情绪。
　　“一开始会有吧，大概。但是你知道，被人嘲笑，受人白眼多了，也就是那么回事而已。”这时的女孩终于显露出了一丝软弱的情绪，身体完全松懈下来倚靠在身后的墙壁上，“何况啊，”她低着头，但是约什能清楚地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那股淡淡的怀念与忧伤，“作为孩子，父母是没得选择的，不是吗。”
　　“......”约什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劝慰她么？别逗了！约什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苦笑，你连自己都没能照顾好啊，而且，作为孩子，父母的确是“不可选择的”。
　　一时间隔着两层铁栅栏门相互交流的前战友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各自在心底思考着自己的心事。
　　滴答、滴答，水滴依旧在固执的落下，似乎一定要把身下的石板砸穿。地牢里的空气再一次凝滞起来，似乎刚才的言笑晏晏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幻觉。
　　呼......
　　地上的积水泛起了一阵涟漪，墙上的火烛开始左右摇摆。
　　是......风？安娜感到自己的刘海欢快的跳动了几下，但她又不能完全确认。长时间的捆绑与咒术的折磨让她的感觉前所未有的脆弱。好几次，安娜都想睡过去或干脆失去意识，然后让“她”来解决一切。但是每当这个脆弱的念头响起，她都会下意识地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品尝到甜美的腥气与铁锈味。
　　“绝不，绝不！绝不......”她在心底疯狂地叫喊：“我绝对不能放松，我绝对不会认输，我绝对不会，向你投降的，娜安。”
　　“不一定吧......”
　　“你......”安娜的瞳孔骤然放大，她僵硬的如同因撒尼雷城邦的比比艾斯，一动一停的将脖子扭转了九十度，待看清眼前这人的模样时她不可遏制的开始战栗了起来。“娜安......”
　　在她旁边的是一个相当成熟的红发女人，要不是没有尾巴，人们一准把她当成来自塔尔塔斯深渊的魅魔。她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自己的面孔，但是掩盖不了她身上那股魅惑的气息。
　　最令人惊讶的是，如果这两个女子站在一起，人们准会以为他们是姐妹或者母女。实在太像了，要不是娜安明显比安娜成熟得多，那举手投足之间的仪态与风情都明显经过了时间的洗礼与考验，就是说他们是双胞胎都有人信。
　　现在安娜知道那阵风是从哪里来的了：很明显，面前这个叫娜安的老相识不知用什么方法突破了外部地区的层层防卫，在对面牢房的墙壁上开了个大洞，然后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约什大叔不知道怎么样了。”安娜咬住嘴唇，低垂眼皮敛去目光。
　　“哦，你可真是不乖，”红发女人将自己的脸继续藏在头发下面，贴近了女孩不断颤抖的耳朵，轻轻叼住了她的耳垂，满意地看到对方突然一阵剧烈而不可抑制的畏缩。
　　“我才刚出来玩上一会，你怎么，”她的手指下滑到女孩的胸口，继而在她的敏感处用指尖轻轻地画了一个圈，同时在她的耳边轻轻呼了一口热气，感受着身前女孩的僵直与战栗。“就舍得狠下心把我关回来呢？嗯？安娜。”
　　“离我......远一点。”几乎咬碎了自己的牙齿，安娜总算憋出了一句软弱无力的反击。然而除了换来对方的一声嗤笑别无用处。
　　“哦，你明白的不是吗，”女人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肆意打量着安娜。此时她的头发完全散开，露出了那张和面前女孩别无二致的面孔。但是尽管语气放肆，说话间她的神情丝毫没有变动，僵化的像一具傀儡。
　　“你离不开我的，你需要我。你需要我来让自己完整，来面对那些你太软弱以至于不能自己亲自处理的事情，做出那些你太天真以至于不能下定的决心，完成那些你太愚蠢以至于从来就处理不好的决定。”女人满意的看着女孩在她的话语间逐渐低下头，眼神变得迷离。她知道，过去的回忆又一次作用在这个无助的女孩身上，很快，她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想到这里，女人克制不住的发出一阵低低的呻吟，仿佛已经品尝到了自由的甜美与暴力的欢愉。
　　“不......”
　　“你说什么？”女人，或者说，娜安触电一般低下头，语气带着一丝惊怒，继而转变为歇斯底里的疯狂，“该死的，为什么你不肯听我的？如果你早点让我接手，我们也不会被关在这种肮脏的地方，还有莉迪亚她，她也不会被那群疯子带走。你才是软弱，天真，无能的那个，你才是应该被选中沉睡的那个！你才是......”
　　“够了。”安娜愤怒的抬起头，声音并不大，却充满了威严，“鲜血只会引发更多的鲜血，暴力只能引发更多的暴力。”她直视着娜安的眼睛，翠绿色的双眼对上了对方死绿色的瞳孔。“可以了，停。”
　　娜安似乎被安娜的气势压迫住了，一时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怔怔地立在原地。安娜也不乘胜追击，两个人就那么僵持在了那里。
　　良久，娜安半转过身叹了口气，“血引发血，怒引来怒。”她偏偏头扫了安娜一眼，“你还相信那个老古董的这一套？”
　　安娜没有回话，只是艰难的挺直了上身继续与娜安对视，连一刻也不肯挪走自己的视线。
　　见状，娜安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像我们曾无数次争辩过的那样，我说服不了你，你也一样说服不了我。呵，”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娜安轻轻低笑了一声，“那就之后再见吧。”
　　最后一句话落地，安娜发现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一团又一团的白雾开始逐渐成型，扭动着向她涌来。但她并不慌张，从娜安突兀地出现后她就知道这迟早要发生。“现在只不过是一切回到正轨而已，没什么好怕的。”安娜心想。
　　雾气越来越浓，逐渐凝结成了近乎固体的存在，安娜的身影也越来越淡薄。她感受着周身传来的凉意，听着自己心脏有韵律的跳动，慢慢闭上了眼睛。
　　“格拉提亚斯戴欧思。”她在心中点燃了一盏灵火来以防万一。
　　而后，她缓缓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