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人

　　距离会议开始还有一天，招待所的人劝徐博尽快返回北京，他却硬要坚持后天再回去，说要以中科院特许教授的名义参加本次青年科学大会，这让招待所的人也没什么办法反驳，只好买了后天的票。其实他只是想再见秋言一面，告诉她自己回去一定会好好工作，获得调派许可后到东京找她。
　　徐博躺在床上，今天一天他什么都不想干，和前五天一样，静静的躺着，思绪在秋言与宇宙之间来回穿梭，想宇宙想累了就想想秋言，想秋言想累了就思考宇宙。现在，在他的世界，充满物理气息的宇宙便是唯一可以和秋言一样值得思考的问题了。东京的雨已经下了五天，他不喜欢雨天出门，和许多人一样，雨天给他一种凄凉的感觉，让他很不爽快。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徐博的思绪，晚饭时间到了。徐博几乎是从床上滑下来，双脚不曾离开地面，一路拖拉的走向门前，地毯发出有节奏的摩擦声。接过晚饭后，转过身，正对着徐博的是一面窗子，雨不知是什么时侯停了下来，远处的天空竟泛起了夕阳的颜色。突然手机响起，徐博拿起手机，居然是天府基地的来电！他按下接通按钮，那一侧传来了上一次送他的女警的声音。
　　“秋博士要见你。”
　　已然黄昏，徐博又一次站在门前，却没有了上次的兴奋，打出这样突然的回首牌并不像是秋言的风格，带着些许疑惑与不安，徐博迈进了基地的大门。因为有邀请，这次他是从正门进入，在走过了与上次陈设相近但更加开阔的厅堂后，他走进了一间一模一样的内屋。一系列熟悉的套路之后，他来到了秋言所在的安全屋。
　　徐博向外走去，远处的亭子下，一个身着宽大女士卫衣的人在停下喝着什么，虽然看不清，但这种朴素的衣着，淡雅的举止，独立的气质，徐博知道那就是秋言。
　　“请吧。”来接待的依然是那个女警。能一直处于秋言身边提供保护，并且照顾其住居饮食，代替秋言传递消息，必然是经过层层筛选，严格把关。这个女警的身份绝对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看来之前是我小看了她。徐博心里这样想着】
　　走出了内屋来到了院中，徐博才发现这里竟然还下着雨，右手边桌子上放着一把提前准备的伞。
　　“这里不应该是模仿外部的真实天气吗？”徐博撑开伞，苦笑着走了过来，当前的气氛和他预想的差不多，并不让人舒服，甚至有点反常，并且这种反常感之前只在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体会过一次，令他记忆深刻。
　　“这里不是地下，我们正处于地面之上，天空是真实的，雨也是真实的。”秋言的声音很平静，目光依旧停留在陶瓷茶具旁下的书上。
　　“什么？可我进来的时候还是。。”徐博刚要说什么，立马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之前他被特邀在南京参加新生军训的时候，经常会出现天气预报广播正下雨而天气为阴的情况，这也让天气预报遭到了许多学生的诟病，在这种气候湿热的地区，如果城市足够大的话，会出现不同区域气候不齐的状况。这也就代表着，他这次完全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新一代的磁悬浮电梯是可以把人在几秒内送出上千米远的。”秋言示意徐博在她的对面坐下。
　　这更加证明了徐博的猜想：他早已远离市区。他不由得再一次惊叹这个工程的宏大，是他小看了人类的应用能力。
　　徐博坐了下来，他的面前放着的一杯茶。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乌色的云与背后苍白的天交相镶嵌，像水墨画一样。徐博没有像往常一样着急开口，他坐在那里，就像学生等待代课老师说话一样。
　　“你思考过人吗。”秋言终于开口，但话题却让徐博一头雾水。虽然放在平时这会被徐博识别为秋言对他的暗示，但从秋言的神情可以看出来，她十分的严肃，甚至有点恐惧。
　　“人？哪一方面呢？”徐博顺着问了一句，心里琢磨着是什么让秋言那么不开心。
　　“物理上的，道德上的，又或者说精神上的。”
　　“我还是不太懂，一般来说物理和道德精神啥的没多大关系甚至是相区别的吧。”徐博扭了扭身子，心想秋言是不是在因为明天会议上的报告紧张。
　　“这样吧，我问你。”秋言并没有不耐烦，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园中的石阶，偶尔抬头看一眼天上的阴霾。“如果一个人，他的手因为受到了不可修复的创伤，而换上了一只人造手臂，那这个人是人吗？”
　　“当然。”徐博果断的回答，但还是不清楚秋言的用意。
　　“继续，如果一个人四肢都受到了不可修复的创伤，并且他的四肢也被人造四肢替换。那这个人是人吗？”
　　“是。”
　　“如果一个人，他头部以下全部为人造肢体所替代，那他是人吗？”
　　“是吧。”徐博思考了一下，回答没有了刚才那样的斩钉截铁。
　　“那如果有一个人。”秋言停顿了一下，说话的气息变弱了很多。“他除了大脑以外身体的全部器官全都是人造呢？又或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大脑皮层，神经元也被一点一点复制，替代呢？他还是他吗？”秋言面向徐博，声音变得急促了起来，更像是追问。
　　“我。。我不不知道。”徐博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曾经了解过特修斯之船，但从未把它映射到人的身上。他也曾为人类下过许多定义，即便是最理性的定义也不过是人是由许多微观粒子组成的有机整体，对于这些细思恐极让人无法安心享受生活的东西，他从不爱多想。
　　秋言继续道：“你我都知道，人就像一个复杂积木群，并且这些积木是可以通过能量不断流动运转的。如果把人比作大厦，当大厦的某一块砖旧掉的时候，就可以砌一块新的放进去替代掉。这样随着时间的流逝，就可以在大厦没有倾倒的情况下替换掉大厦的大部分乃至所有的砖瓦，这也是我们经常讲的重修。所以理论上，人的任意一部分都是可以仿造的，即便是记忆，大脑中也有其存在的物理痕迹，只要把这些物理痕迹也一样不少的复制，就可以创造一个完整的连记忆都一样的人来。只不过现实的困难在于寻找拥有和构成人体细胞的微粒拥有一样性质的元素以及如何将砖瓦安全替换掉。但如果存在这种技术，那么一个人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体的器官被一点点的替换，当构成他的所有砖瓦皆不为原配时，他，还是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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